第 47 章

    柳映雪一身天水碧缂丝月季花纹褙子,转过身来,发髻之上的景泰蓝玛瑙步摇微微晃动,吸引了明婧的目光。

    先前犯事的小丫鬟低着头出去了,不忘把房门关上。

    “明姑娘,你还记得我吗?那日靖远伯府上我们曾见过一面。”门窗紧闭后,柳映雪微微笑着说道。

    明婧盯着柳映雪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想起那日神情恍惚之时,看到一位姑娘为她出头,原来是柳映雪。

    明婧知道眼前人是自己的亲姐姐,若她对自己没有恶意,明婧不介意和她和睦相处。

    “记得,那日之事多谢柳姑娘。”明婧客气说道。

    柳映雪心里是想听一声“姐姐”的称呼,但她听到了父母的计策,并不是很想听这一声姐姐。

    会让她心中越来越愧疚。

    柳映雪逐渐垂眸低头。

    明婧发觉柳映雪眼底的落魄,问道:“柳姑娘这是怎么了?”

    “没事。”柳映雪摇着头,抬起头来正对明婧笑道:“相信父亲母亲都与你说了,你是我一母同胞的妹妹。”

    明婧颔首,友好一笑,“姐姐。”

    柳映雪微微惊讶,“你愿意叫我一声姐姐?”

    “为何不愿意呢?当初抛弃我的不是你,你也未曾对我做过任何坏事,我心里是把你当家人看待的。”明婧说道。

    柳映雪深吸一口气,眸光微闪,将她在偷听到的事情告诉明婧。

    “父亲母亲认回你,就是为了让你替我嫁给黎四郎,给他们谋取利益。”柳映雪鼓足勇气说道。

    她甚至都做好被明婧怪罪的准备。

    但明婧并没有因此怪罪她,而是向她低头致谢,“多谢姐姐,我明白了。”

    柳映雪上前抱住明婧,慢慢抚摸明婧的肩膀安慰。

    “你放心,我绝不会让父亲母亲害了你。”柳映雪柔声说道。

    “姐姐可愿嫁给黎四郎?”明婧问道关键之处。

    柳映雪咬着牙,一字一句地从牙齿缝里蹦出两个字:“不愿!”

    明婧并不知黎四郎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长信侯府不忍嫁养了十多年的女儿。

    柳映雪打心眼里不想嫁。

    那这黎四郎势必卑劣不堪。

    “姐姐介意我插手这件事吗?”明婧试探性地问。

    柳映雪缓缓松开手,不可置信地看了明婧两眼。

    “明姑娘,我......”柳映雪目光闪躲,她怎么好意思让明婧帮忙,自己差点就助纣为虐了。

    “叫我阿婧吧。”明婧莞尔一笑,“我闺名一个婧字,身边亲近之人都这么叫我。”

    柳映雪目光往下看,轻轻点着头。

    “姐姐可知这黎四郎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明婧温声细语地说道。

    黎四郎?

    柳映雪茫然抬头。

    她连黎家四郎的名讳都不知道。

    “我只知他是黎尚书的第四个儿子,年过二十还只是个秀才,上月连举人都未考上。”柳映雪对于黎四郎的了解,也就止步于此了。

    二十出头,有个秀才的功名,未考上举人。

    听起来的确很糟糕。

    可他是尚书的儿子,一旦中举,之后的路比一般人好走多了。

    明婧想到明朗。

    她的大哥哥文武双全,三岁能识字,七岁能吟诗,十六岁时曾凭一首诗闻名整个江都县城。

    那时候人人提起明大郎,皆叹一声可惜。

    可惜什么呢?可惜他是商人之子不能科考,一辈子不能入仕当官。

    士农工商,商人是世人眼里最卑贱的一类人。

    “那姐姐可曾听过黎四郎有何不堪之举?”明婧问道。

    柳映雪摇着头,“并未听说过。”

    算了算了,柳映雪不愿想那么多,“阿婧,你知道为何只有男儿论嫡庶女儿家不论嫡庶吗?”

    明婧沉默不语。

    柳映雪走远几步,叹道:“因为勋爵人家里,继承爵位的只能是嫡长子,众人只服家族精心教养的嫡长子。若嫡长子英年早逝,那么便是其他嫡子,只有嫡子都没了,才会轮到庶子。”说到这,柳映雪回过头来,语气带了几分不满:“世道轻贱女子,女儿家没有继承权,于家族唯一的用处即是联姻。什么嫡长女庶长女,那都是虚的名头,到头来还不是要为家族做奉献联姻。外祖家的那些表姐妹,无论嫡庶,无论夫君的人品如何,都被她们双亲送去夫家,当做两家联姻的礼物,以结两姓之好。”

    “所以我愿或不愿,我的命运也就止步于此了。”柳映雪看眼明婧被茶水泼湿的衣裙,黯然道:“阿婧快去换干净衣裙吧,你要记住我说的话,你现在能够反抗这些,定然要竭尽全力,不让命运被他人安排。”

    明婧心情复杂地点着头。

    换好干净的衣裙后,明婧随着先前的小丫鬟回到花厅。

    花厅之内,阳夫人已经等不及了,脸色都沉了下来,厉声斥责下人们。

    见到明婧走过来,她脸上旋即露出愉悦的笑容。

    明婧没有入座,而是表达自己的意思,道:“长信侯夫人,我今日前来侯府,就是为了与你们长信侯府断绝关系的。”

    阳夫人嘴角微抽,不解地问明婧:“明姑娘这话何解?恕我听不太懂。”

    “那我就直言了。”明婧从衣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来,匕首出鞘,她掀起衣袖,露出白皙的手臂,她没有半点犹豫,将匕首划破自己的手臂。

    鲜血滴在地上,滴答滴答作响。

    阳夫人愣了片刻,嘴唇虚张,不可置信地问:“映容,你这是做什么啊?”

    阳夫人抖着唇角,看着明婧的手臂流着血,一颗心都揪了起来。

    她连忙吩咐下人,“快快,快去药房拿些止血的药来!”

    阳夫人又慌又心疼,忍不住出声嗔怪道:“傻孩子,你这是做什么啊!好端端的为何要残害自己!”

    当匕首划破手臂时,明婧闭目不忍心看,却感觉到内心一阵抽痛,这是皮肉受伤之时所带来的痛感。

    她想到明家亲人遇害那日。

    当冰冷的长剑刺入胸膛时,他们感受到的痛苦,又会是如何呢?

    两相比较之下,明婧觉得这点伤痛不及明家诸人被害的痛。

    她要时刻记得,自己是明婧,是明家养育长大的女儿,要为惨死的亲人报仇!

    明婧看着那一条血痕。

    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明婧收回匕首,用另一只手往手臂上挤鲜血,对着阳夫人的方向,声音清冷通透如冰山,“世人常说,生身之恩大于人,养育之恩大于天。夫人生我,于我有骨血之情,我将身上的血还给夫人,从此一别两清,夫人不用再叫我映容。养育我的父母早已不在人世,他们于我的恩情,我一生难报,唯一所求就是永生永世当他们的女儿。”

    阳夫人不由看向地上滴落的鲜血,那些血液似一把锋刃,直戳她的心脏,使她感受到剜心之痛。

    阳夫人眼眶通红,看着明婧斥责道:“你......你怎能如此狠心,你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女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怎能这样跟我说话,伤透了我的心!”

    阳夫人痛苦地捶打胸口。

    明婧不吃阳夫人那一套,“若当初抛弃我的原因你可以实话实说,我并不怪罪你们因利益抛弃我,只要日后你们能弥补就好,我们还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可你们非但不如实相告,还说谎话来哄骗我,并且认我为女儿的真正目的,是想让我代替你们长信侯府联姻,真是好会算计。”

    “我的一颗心,早就被你们的无情无义伤透了。”因失了血,明婧嘴唇泛白,她一手扶着另一只手的手臂,冷冷看着阳夫人。

    阳夫人语无伦次。

    他们的谋划,明婧心知肚明。

    “不是这样的,映容,你相信母亲,真的不是这样的!”阳夫人上前拉住明婧的衣袖,解释道。

    明婧现在听到“映容”二字就觉得刺耳,当真是可笑至极。

    她那只手因捂着手臂上的血痕,被染得满手鲜血,那只手毫不犹豫地将阳夫人的手甩开,沉声道:“我是明婧,不是柳映容。”

    甩开阳夫人后,明婧扬长而去,不带一丝留恋。垂枝和樱李搀扶着明婧,出了正屋。

    阳夫人怔怔地看着衣袖上的血迹,又低头看了眼地上的鲜血,闭目划过两行清泪。

    侯府下人走至阳夫人跟前,问道:“夫人,可要强行将明姑娘绑了?这样她就离不开侯府,届时只能代替三姑娘嫁过去。”

    阳夫人半天回不过神来。

    下人摇晃阳夫人的手臂。

    阳夫人因为明婧的态度,难忍内心悲痛,回过神来险些晕倒。

    “不必了,她能这么决绝,门外肯定有人在守着她。待发现不对劲的时候,他们就会闯进侯府来将映容带走。”阳夫人说话时声音变得嘶哑,说完后就支撑不住倒了。

    下人大惊失色,眼疾手快地扶住阳夫人,大叫了一声。

    侯府下人纷纷涌进正院。

    明婧每走一步,她的心境就越开阔。

    这样的家人,不认也罢,她永远都是明婧,不会是柳映容。

    终于出了长信侯府正门,江绪正在不远处等候她。

    远远的,江绪就看见明婧毫无血色的脸,以及她遮掩手臂的动作。

    江绪跑去明婧面前,一眼就看到明婧遮掩的血痕,“你怎么这般傻......”

    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江绪终于来了,她不用再坚强了。

    明婧扑进江绪的怀抱,“江寻绎,可以一直陪着我吗?”

    “这是自然,我会永远陪着你。”江绪果断回答,将明婧抱上马车,“在车里好好躺着,我们很快就到荟春......”他迟疑一下,改口说道:“我们很快就到家。”

    听到“家”这个字,明婧心头一暖,轻声应了。

    家,荟春园是她来到京城的家,是江绪送给她的宅院,是她在京城的容身之处。

    扬州明宅是她的家,是她一辈子的安息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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