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会

    冯府赏梅诗会的贴子果然一早便送到程府了,显然袁未央已知会了冯凌春。请贴上那簪花小楷清婉灵动、秀美流畅,看来是出自冯小姐之手。

    程怀北告了半日假,早起与程柏蘅一道练了功夫,吃过早饭领着程柏蘅将家中宅子看了一遍,又令家中赵管事拿来府内契书帐本、下人名册、库房钥匙等,交由程柏蘅来管理。其实程府中下人不多,算上程柏蘅带回来的两个妈妈,也不过十来个。库房里也没多少东西,多是乔迁之时众同僚的贺礼以及这半年程怀北论军功得到的赏赐之物。不过还是小有一点产业的,是郑辰理赏的几个庄子,是查没的罪臣陈家的家产。赵管事的账目理得很清晰,程柏蘅翻了一遍也大体了然,不到半个时辰便查对完毕。

    郑辰琮派小厮冬藏来传个口信,午后会过来接程柏蘅一道去冯府梅园的赏梅诗会。

    用过午饭,程柏蘅穿了出门的大衣裳,关妈妈帮程柏蘅梳了个坠马髻,端出整套红宝石头面比划着往往头上插戴起来,程柏蘅忙央求道:“捡那两个小的来戴吧,太重了脖子会痛。”

    关妈妈也是见过些世面的,劝道:“小姐,这冯府的赏梅诗会每年都会办,城里官宦人家的少爷小姐多都会到的,那些小姐们哪个不是早早做上几身新衣,个个打扮得花团锦簇的。小姐这么好看,也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都把她们比下去才好。”

    程柏蘅失笑:“我要和她们比做什么?我只是好奇,想去看看这诗会都是做些什么。”

    最后,程柏蘅只戴了一对红宝石串珠流苏、一支嵌红宝石点翠花簪,脸上未施脂粉,因为昨夜思念亡母未曾睡好,面色略有些苍白,只均上一点胭脂显得气色好了些。

    冯家梅园就在城西不远梁山边上,程柏蘅和郑辰琮下了马车,自有下人抬了暖轿请他们坐轿进园。程柏蘅不愿坐轿,邀请郑辰琮一道步行进园,郑辰琮呵呵一笑欣然同往:“我正有此意”。

    此时雪已然转小,园内道路被清扫了一遍,又积了薄薄一层,踩在上面咯吱作响。郑辰琮介绍道,吕家梅园占地一百二十余亩,已传了数代,园内不乏数百年的老梅,除了一般的品种,也栽种了稀有的绿萼梅、黄香梅、玉蝶梅。两人进入梅林深处慢慢踱步赏梅,这边是红梅盖雪,那边是冰肌玉骨,此处是凌寒留香,彼处是傲雪欺霜,真是美不胜收。

    逛了近一刻钟,来到一栋琉璃瓦楼宇前,只见重檐飞拱雕梁画栋极是华丽,屋檐下挂一匾额,上书三个古拙烫金大字“寻梅阁”,廊前站着一位身穿雪白兔毛滚边紫貂大氅的鹅蛋脸柔美少女和一位身着银鼠鹤氅的清俊少年,旁边站着的着紫貂大氅的女子正是昨日见过的袁未央,雪下她双颊微微发红,更添几分娇艳颜色。

    袁未央一见郑、程两人到来,便绽开浓浓的笑意,对身边的少女道:“凌春姐姐,五殿下和程姑娘一道来了!”袁未央身边的少女正是冯凌春,是黔军总兵冯川的次女,刚满十六岁。少年是冯凌春的三兄冯长泓。

    几人见礼后,袁未央快言快语道:“殿下也不快些进来,听人通报殿下进园子有一阵子了,我和长泓哥哥、凌春姐姐就在这里等着,一直也不见殿下进来,我们可都快冻坏了。”

    郑辰琮笑着抱拳道:“这梅园真是好景致,我与柏蘅未经主人允许便擅自游园,真是失礼了!”

    冯长弘笑:“殿下说哪里话,今日这赏梅诗会便是请大家随意逛逛的。只是这两个妹妹仰慕殿下的风采,非要早早等候在此,好比别人早一步见到殿下。”

    旁边的冯凌春脸带红晕举着粉拳轻捶哥哥的肩膀,嗔道:“哥哥休要胡说。”

    冯长弘笑着认错:“是我说错了,是我仰慕殿下风采,想早一步见到殿下。殿下、程家妹妹,你们快请进吧。”

    厅堂内暖意融融,应是烧着地龙,长条搁案上两只汝窑青瓷胆瓶内插着几枝横斜瘦疏造型古拙的梅花,窗边花几上有几盆盛放的水仙,清秀典雅,幽香阵阵。此时已到的十数名年轻的夫人、小姐,或坐或立,有几人在投壸游戏,有几人在对弈,还有几人在品茗闲谈,见到郑辰琮几人过来纷纷起身行礼,郑辰琮微笑还礼后,交待冯凌春、袁未央:“柏蘅妹妹人生地不熟,就请两位妹妹多照顾了!”就随冯长弘到了二楼接待男宾的大厅去了。

    粉桃、白梅帮程柏蘅将氅衣脱去,便被冯家下人请去喝茶了。冯凌春和袁未央给程柏蘅介绍了厅中诸女,众人自是对魏王亲自护送而来的小姑娘十分好奇,一一过来打招呼,大家互相见礼。十几人姓名家世一通介绍下来,得亏程柏蘅记性颇佳,险些没有弄混。其中一名姿容清秀的十三四岁的姑娘,就是和敬郡主的女儿,名叫王瑶,该是刚出父孝不久,她面上略施粉黛,穿衣打扮很是素雅,身着松霜绿长衫、湖蓝色蜀锦衫裙,发髻上也只戴几样珠钗,更显得格外楚楚动人。两人互相见了礼,可能王瑶也听说自己母亲与程点检之事,多看了程柏蘅好几眼。还有一个是户部尚书杨复的女儿杨娉,十五六岁的模样,圆脸杏眼个子高挑,袁未央介绍完两人后又说:“蘅妹妹,这位杨姐姐已与我二兄订了婚事,明年就做我的嫂嫂了。”杨娉羞红了脸,啐了一口道:“未央,这事用得着到处宣扬了吗?等你定了人家,我写个告示贴到四个城门上去!”

    冯凌春是此间主人,忙着去招呼新到客人了,袁未央拉着程柏蘅去下棋,程柏蘅推辞道:“五岁时,我曾跟着师父学过几天,后来跟着父亲在山里只忙生计,就再没碰过这棋了,怕是棋力不足以与姐姐对弈。”

    袁未央热情道:“柏蘅妹妹,我们武官家眷虽从小也学琴棋诗画,但也不过学些皮毛。你既已是学过,就权且陪我下棋解闷吧。”

    程柏蘅推托不过,便道:“请姐姐执白先行吧,我就随姐姐边下边学了。”

    袁未央出手极是凌厉,程柏蘅自开局便落于下风,只好左支右绌,勉力维持。但二十几个回合下来,随着对规则的熟悉,对往日熟读的兵书的运用,以及对战局的精准把握,程柏蘅便开始化险为夷,之后尽收失地,最终以两目险胜。不知不觉,程柏蘅与袁未央身边围聚过来好几人,见程柏蘅反败为胜,纷纷夸赞好棋。

    袁未央却是有些急了:“柏蘅,你棋艺这么好,一开始是藏拙了吧?”

    程柏蘅忙解释道:“袁姐姐,我真是自六岁后就未摸过这黑白子了。今回定是姐姐瞧我不会让着我了,再加上运气好,这才会侥幸赢了。”

    袁未央道:“不服,再战!”

    这一局程柏蘅更是如鱼得水挥洒自如,她一时战得兴起,不到两刻钟便稳稳地赢了,袁未央只得服气认输。

    旁边观棋的一名叫孙含玉的姑娘邀程柏蘅过去比试投壸,她是秦军参将孙宣的次女,极擅投壸,与袁未央是手帕交,见小姐妹败在这初次露面的小丫头手里心中极是不忿,想让程柏蘅在投壸上败上几局出出丑。

    程柏蘅问:“孙姐姐,我从未玩过投壸,也不懂其中规矩,请姐姐教我玩一玩,比试我肯定是不行的。”

    孙含玉笑道:“那壸有一口两耳,比试之人每人八支箭,投入中间的细小壸口得二筹,投入两侧稍大的壸耳得一筹,八支箭投完哪个筹数高哪个就赢了。咱们两人共投五局,谁输一局就饮一杯酒。”

    程柏蘅继续推拒:“孙姐姐要不咱们不玩了,妹妹我极不善饮酒,上回就喝了一点稠酒,差点要醉了。”

    孙含玉执起程柏蘅的手,将她拉到投壸的场地,笑道:“放心吧,这是冯府自家酿的甜酒,要不姐姐让着你,输了只让你饮半杯,姐姐输了却饮一杯。你看如何?”

    程柏蘅想来就算输五局也只需饮两杯半酒,自己还受得,便点头应了。孙含玉命人道酒杯呈上,程柏蘅一惊,这酒杯硕大,比一般吃饭的碗还要在大一圈,酒杯又深,一只手都不好端起,杯里至少能装一斤酒,就是甜酒也是吃不消的,便央求道:“孙姐姐,这酒杯也忒大了,咱们不比试了成吗?”

    冯凌春见事有不妥,也过来劝道:“孙妹妹,如真要比试,你看换成小杯可好?”

    孙含玉将脸一板道:“冯姐姐,柏蘅妹妹可是答应了要比试的,这一屋子的人可都听见了。若是柏蘅妹妹言而无信,那就让她先自罚上三杯吧!”

    程柏蘅无奈只得上场。第一局孙含玉先来,她站在离壸约摸一丈远的白线之外,眼睛微眯,手持羽箭在眼前作投掷动作,试了几次后羽箭脱手而出,“当”的一声稳入壸口。旁边唱筹的丫鬟高声道:“二筹。”旁观众女高声喝彩。

    第二支箭投进了壸耳,第三支箭又投进了壸口,第四支箭尖碰到壸口边上落到了地上,第五支投进了壸耳……最终孙含玉有四支箭投进了壸口,三支投进了壸耳,一支落地,得十一筹。

    程柏蘅从地上箭篓中拿起一支箭用手指掂了掂,手腕一抖向壸口掷去,却力道稍弱羽箭射到了壸颈上。程柏蘅又拿起第二支箭,这次力道太过,箭尖射入壸中又弹了出来,落到了地上。众女齐叹,

    两支箭下来,程柏蘅掌握了掷箭的要领,很快她的第三支箭出手了,这次又稳又准地投进壸口,唱筹丫鬟方道:“二筹。”第四支、第五支、第六支、第七支皆投进壸口,待第八支投进后,唱筹丫鬟报:“十二筹。”满堂叫好。

    孙含玉恨恨道:“程柏蘅,你竟是此中高手,为何骗我没玩过?”

    程柏蘅连连摆手:“孙姐姐,我的确是从未玩过投壸。但这几年我常在山里打猎,射箭是时时练习的。有时未带弓箭遇到野兔野鸡,投掷石块也常能打中猎物。这回也是我侥幸投进几支,算咱们平手可好?这么大一杯酒,咱们还是都别喝了。”

    孙含玉道:“是我轻敌了,愿赌服输!”捧起硕大酒杯,歇了几歇还是皱着眉头将酒饮尽了。

    “倒满!”孙含玉将酒杯交给丫鬟,手一挥对程柏蘅豪气道:“从这一局起我也不让你了,你再输了便要饮一整杯了。”

    孙含玉这局得了十四筹,程柏蘅也是十四筹。

    第三局孙含玉七箭投进壸口、一箭投入过来壸耳得了十五筹,程柏蘅也是十五筹。第四局同样都是平局十三筹。

    众人的喝彩声早把二楼男客都吸引到了一楼厅堂,虽然厅堂十分宽阔,但人一多还是显得略微局促了些。

    孙含玉脸色微微酡红,不知是酒意还是气恼,她伸手取出羽箭待要再投第五局,一名身着绛色锦衣的男子抓住了她的手腕,道:“二妹,快认输罢。是程家小姐让着你,你还看不出吗?”此男子是孙含玉的长兄孙文清,在汉中府任一名通判。

    在此前比试的第二局,孙含玉第四支和第七支投进壸耳,其他皆投进壸口,程柏蘅也是第四支、第七支投进了壸耳。第三局,孙含玉第五支投入壸耳,程柏蘅也是第五支得了一筹。第四局中,孙含玉第五支未中,第六支投进壸耳,程柏蘅亦然。明眼人都能瞧出,程柏蘅在第一局掌握投壸技艺后,投得是相当的精准,之所以之后三局平手,是程柏蘅有意为之,好使双方都不用饮那大杯甜酒。

    孙含玉手腕一扭挣脱男子的手,恨恨道:“兄长,这小丫头心机狡诈,最会扮猪吃虎,说了不会下棋,就胜了未央,说从未投壸,却……”

    “一派胡言!”郑辰琮从人群中走出,对着孙含玉冷冷道:“孙姑娘刚刚还说的愿赌服输,别人不想玩便要硬逼着别人玩,自个儿输了便胡言乱语?告诉你,柏蘅打六岁上就被弘昌那狗贼害得在外流离,一直隐居在山村里,她每日忙于生计糊口,哪像你们这样锦衣玉食、整日投壸下棋取乐?只不过她天生聪慧过人,比你强之百倍,就是现学现用也远胜于你。”

    郑辰琮已在此观望多时,前头见孙含玉强逼程柏蘅,虽心中忿忿,也不好出来说些什么。但此刻见孙含玉输不起还对程柏蘅横加指责,便忍不了了。

    孙含玉一时呆了,盯着郑辰琮嗫嚅着:“殿下……”脸色由红转白,终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捂着脸跑出厅堂。袁未央唤着:“含玉。”跟着追了出去。绛衣男子面露歉意,拱手道:“殿下失礼了。程姑娘见谅。”也跟着追了出去。

    腊月天里昼短夜长。此时风吹散了残云,雪停天晴,天色也暗了下来。楼外飞檐挂起了琉璃灯笼,室内各处点起了蜡烛,照得四下里亮亮堂堂的。

    冯凌春是此间主人,也是诗会发起人,见场面有些僵住,便赶紧走出来,分别与冯长弘邀请众人入了席,男宾与女宾席位间有纱帘相隔。郑辰琮皇子之尊,是众人中最高贵的宾客,自是坐在男宾上首。程柏蘅选在女宾末桌席位不显眼处坐了,与王瑶斜斜相对。很快袁未央和孙文清也分别回到了席间,孙文清过来向冯凌春拱手道:“孙小姐,舍妹身体不适已自行还家了,嘱咐我向孙小姐告罪。”坐在首席的袁未央也向程柏蘅这边望了一眼,见程柏蘅也看向她处,绽开微笑点头示意孙含玉无事,程柏蘅也向她微笑点头致谢。

    冯凌春讲了一番光临寒舍、蓬荜生辉之类的客套话后,宴席便开始了。管事指挥着众仆从将各色小食撤下,开始一道道上菜,头道菜是热气腾腾的鸽子羹,暖血养胃,二道上了鲜虾脍,清甜爽口,之后炒鳝丝、鳜鱼酿、五珍脍、什锦豆腐……每道菜肴都鲜香可口,可见主人在定菜谱之时是下了番功夫的。席上用的酒是冯府自酿的桂花酒,芳香馥郁,入口微甘,回味绵长,程柏蘅也不禁随着众人饮了两杯。

    袁未央令仆从自梅园折了一捧盛放的红梅分到每桌,请众人来玩飞花传酒,就是席间第一位持梅之人摘下一朵梅花后出一个主题吟一句相关的诗,再传到第二位手中再次摘梅吟诵与主题相关的诗,如此相传,哪位无花可摘或是无诗可吟便要罚酒一杯。传了几圈后,众人觉得这样饮酒太慢,干脆便玩起了“飞英会”,令丫鬟踩在凳上在桌面上高举梅枝左右摇晃,谁的杯中落入花瓣便要饮酒一杯,这样往往会同时有几个要饮酒的。一时之间,室内暖意融融,众人谈笑宴宴,个个脸上浮现红晕。

    酒过三巡,冯凌春又站出来道:“有词云,‘风花雪月,此生长是思忆'。风花雪月,这四样今晚竟是全占了。如此良辰美景,‘不有佳咏,何伸雅怀?'今日,就请众位贵宾择风花雪月四者之一为题,各作诗一首,大家品评一番,选出最佳诗作可好?”

    众人纷纷称好。

    冯凌春见众人兴致极高将手一挥,便有丫头手中托盘端着一只青瓷梅瓶和三只劝杯,杯内盛满酒液,笑道:“如诗成,只须饮这劝杯里柳林酒一杯,众宾相陪。如诗不成,古人罚酒三斗,我们只罚三杯即可,众宾不用相陪。可好?”

    众宾连声道好,室内气氛热烈。大家推让一番,袁未央便率先开始呤诗:“我这首诗名为《咏白梅》。

    素梅盖雪覆娇蕊,

    冰肤玉骨寒香飞。

    月下对影洗铅华,

    白首相依待春归。”

    冯凌春品评道:“未央这首诗托物言志,歌咏白梅素雅高洁的品格。有花有月有雪,好诗!”

    一位叫梁朝雨的小姐跟着道:“诗中的‘暗香飞’暗指风来暗香飘远,应该算作有风才对。”

    ……

    粉桃悄悄过来,对着程柏蘅耳语:“小姐,五殿下令小厮冬藏过来传话,说请小姐去梅园赏月观梅。”程柏蘅正觉面红耳热,见此时并大伙都在评诗无人注意自己,便悄悄起身从侧门溜出走到了梅园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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