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测

    第三章猜测

    这几日,李恒又是送饭喂水、清创换药,又是放羊打猎、采药买粮,忙得脚不沾地,李山也拖着病体帮着照料少年换衣、如厕等事。李恒进出小院总先锁好院门,好在他家比较偏僻,离村子其他人家距离挺远,平时他父子二人一个卧病,一个在山上放羊采药,在村里也鲜少与人来往,倒也没人发现他家有何异样。

    少年伤势已大为好转,头上、身上的伤口都已结了痂,夜里也不再发烧,却仍是呼之不应,问之不语,傻傻呆呆。李恒使出浑身解数,今天打只野兔,明天逮两条鱼,煮汤熬药滋补着,少年腊黄的面容也渐渐有了血色。李恒给他找出了李山的一套粗布衫裤,少年穿着肥肥大大不甚合身,但比他原来那划烂的衣衫强上许多了。

    春季的草药多是草叶类,李恒在院中翻动着笸箩里晾晒着的车前草、蒲公英、猫爪草、地丁草……日头晒得后背发烫,李恒穿着单薄的布衫,黑黄的面容微微透出红润。

    李山坐在房前台阶下吭哧吭哧地磨着那两把柴刀,他用拇指试了试刀刃,觉得还不够锋利,便沾了点水继续磨着。随着天气转暖,李山的咳喘之症也慢慢有所好转,不再咳得整宿难安。

    “嘭、嘭、嘭”……有人有敲门。

    李山迅速回屋关门,李恒大声问:“谁呀?”

    “阿恒啊,我是你四叔啊!我来看看大哥病好了吗。”门外热情答道。

    西坡村多是姓吴,只有几户姓李,虽然算是同族却来往不多。李四柱住在村东头,人勤快嘴又甜,每隔一两个月来李山家羊圈挑两担羊粪给自家庄稼施肥,每次也都会捎来两块菜饼子、几个萝卜瓠瓜什么的。

    李恒打开院门,李四柱挑着一对箩筐进来了,手里提着一捆青菜,他进门就问:“大侄子,大白天的你爷俩咋老是关着门呢?”

    李恒答:“四叔,前几天吴三大爷家的驴跑进我家院子,一院子的草药给啃了大半,这不只能天天关着门呢。四叔,你看我家羊粪又攒了不少了,我去帮你拿铲子。”

    “不急、不急!”李四柱把青菜放在桃树下的石桌上,箩筐也顺手放在了门口,扁担竖到门框边,“我先去看看大哥好点没?”说着,熟门熟路地推门就要进屋。

    李恒想伸手去拦,又觉不妥,忙疲道:“四叔,我阿爹在睡晌觉呢。”

    “都快一月没见着了,有点想大哥了,就看两眼,我不耽误大哥歇觉。”李四柱笑说,脚已经踏进了屋门。

    “四柱兄弟,挺长时间没来哥这里了。”李山已经迎出了卧房,“屋里阴冷,咱们来外面说话!”

    “大哥,看来你是好了。你看你咋起来了?”四柱殷勤地扶着李山出门,满脸欢喜不似作伪。

    李山转头吩咐着:“阿恒,去搬两个凳子,倒碗水来。”

    “大侄子莫要忙活。我看大哥气色不错,心里也是高兴。孩子他娘在后院里种的青菜,嫩着呢,你们晚上尝尝。大哥你坐着,我自去羊圈里拾掇拾掇。”李四柱嘴上不停,拎着箩筐自去装羊粪。

    院外道上“扑咚、扑咚、扑咚咚”的拨浪鼓声和着脆亮拉长声的“细针彩线桃木梳,剪子碗碟酥点心,小孩吃的饴糖,姑娘戴的绒花来—”叫卖声传来,一个身形瘦小的汉子挑着货担来到了院门口,伸头朝院里打量,看见院中有人忙满脸堆笑,小小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唇上的八字胡也翘得飞起:“大哥,针头线脑、油盐醋茶,咱家里还缺啥吗?”

    这山里人家虽说家家都不宽裕,勉强能填饱肚皮,只能偶尔卖点药材换点银钱,货郎进村却是稀罕事,尤其各家女人也想买些小物件、换些盐糖,改善一下贫乏的生活。

    李山不欲多事,道:“我家没有女人,也不缺啥,你去别家吧。”

    货郎见被人拒绝也不以为意,跨进院门说:“大哥,若银钱不凑手,也可以拿草药来换啊。”

    李恒笑问:“能赊账不?”眼睛瞟着货郎挑的担子。

    货郎立时答道:“也行!小哥想赊点什么?”

    “阿恒,别胡闹。”李山伸手制止,又转向货郎,“货郎兄弟,我家不缺啥,也不换啥,你去别家吧!”

    货郎微顿片刻,笑说:“大哥,我也走了半天了口渴地紧,能讨碗水喝吗?”

    李山略略皱眉,转向李恒说:“阿恒,给这位大叔端碗水来。”

    李恒答应着进柴房端水,货郎放下担子没话找话:“大哥家里好几头羊,也是富裕人家,家里有几口人阿?”说着,探头看向半掩的屋门。

    李山:“两亩山薄地,种不出什么粮食,还好有这几头羊!货郎大哥从哪里来,都是去了哪些村子呀?”

    货郎边东张西望边说:“大哥啊,我是从县城来的,听说村里东西好卖。去了北岭村、牛栏村,唉,也没卖多少。”

    李恒端来水,货郎谢过一饮而尽,又要了一碗,继续问:“大哥,你家草药卖不?”

    李山淡淡答道:“草药还未晒干,不好卖的。”

    “我拿咸盐和你换行不?”

    “你这货郎也忒没脸皮了,人家三番五次不要你东西,你还在这里缠磨。赶紧挑着你的东西走吧!”李四柱挑着装满羊粪的箩筐往货郎的货担旁一放,挥手帮着李山赶人。

    货郎一看实在没有留下的由头了,只好讪笑道:“大哥,你看我走了半天了,也没卖出几样东西,这不着急吗?”说完,挑起货担摇着拨浪鼓吆喝着出了门。

    少年一直睡在李恒的卧房,李恒就在李山床旁用木板搭了个睡榻,这几日少年夜间不再需要人照料,李恒也能睡个囫囵觉了。

    这天晚饭后,父子二人躺着小声聊天,李山忽问:“阿恒,你觉得这人什么身份?”这几日,父子二人心中各自猜测,却都没有说出口,一直没有谈起这个话题。

    李恒躺平身体,缓缓道:“不是皇亲国戚就是武将子弟。大概是从盘龙山皇陵那边遭袭,从栈道逃到龙爪山上跌落。我救起他那天是二月十七,前一天二月十六是我母亲的祭日,也是先帝的祭日。阿爹,孩儿觉得他应该与太子郑辰理有关。还有,这人一直装傻充愣,想是不知我们是敌是友。他闭口不言,该是为了掩盖他的口音吧。”

    六年前早春,大弘先弘文帝身染重病,太子郑辰理弑君篡位。楚王郑景儒是先淑太妃之子,年长弘文帝八岁,亲率平北大军十万兵马平息叛乱,郑辰理太子率逆军残部逃往蜀地深山,太子妃林氏、刚满两岁的皇长孙及国舅林阁老全族被灭。弘文帝的皇子们个个死的死、残的残,二皇子、四皇子、七皇子被叛军所杀,五皇子在皇宫大火中不知所踪,三皇子受惊被吓疯,六皇子在叛乱中爬到殿顶躲避却摔断了腿,未及时治疗落得终身残疾。同年三月,楚王被拥登基称帝,尊号昌皇帝,奉先淑太妃谥孝恭太后。这几年,弘昌帝派出无数批人马想要剿灭辰理太子,而辰理太子凭借蜀地险峻易守难攻的地势以及蜀军都点检邓礼的支持,势力未被削弱反而逐渐强大起来,几年间慢慢占领了渝、滇、秦、桂、黔大部,大有与朝廷分挺抗礼之势。

    盘龙山因形得名,崇山峻岭,绵亘起伏,气势雄伟,有如一条青龙盘踞于苍茫大地之中。百余年前,钦天监勘得龙脉便在此处,故大弘历代皇帝皆安葬此处。此山在京城之南,虽距京城仅八十余里,但道路蜿蜒曲折崎岖难行,朝廷便动用大量人力财力修建了多处栈道,以方便皇家每年祭陵。

    龙爪山就是由盘龙山脉绵延而出的小山,延伸出几道山脊,形似龙爪,山里散布着几个小村落。若能耗费大半天时间,翻过几座山峰,从西坡村便能到达皇陵,只是皇陵那里有军队驻守,小百姓没人敢去而已。

    李山侧头就着窗棂透进的微弱月光凝视着李恒与其母肖似的俊秀的侧脸,良久才长舒了一口气,笑道:“与爹所想无二。”

    李恒一下从卧榻中坐起,喜道:“真的?这次竟是十成了!”

    李山心中却不禁喜忧参半:孩子啊,爹从小便要你心思缜密,你也聪慧过人,一点即通。爹常对你说过刚易折,可下一句便是慧极易伤啊!福兮?祸兮?六年前他的发妻、阿恒的母亲林闻笙决绝的面容浮现在面前,那声坚定又满含不舍的“快走,带孩子逃命!”在脑海中反复回响。李山登时双眼模糊,右眼下伤疤隐隐作痛,胸中烦闷,喉中一阵痒意难耐,翻腾的咳嗽似要奔涌而出,怕阿恒担心,赶忙从床头摸到一根甘草根放在口中嚼着,慢慢平复了心中的波涛。

    李恒并未发现异状,轻轻躺平接着又问:“阿爹,咱们什么时候和他交交底?”

    李山反问:“你觉得呢?”

    李恒:“我觉得,这事儿得慢慢来。他的腿还得养一阵子,反正一时半会也离不开这里。只是,咱们家藏着这么一个人,难保不被人发现,那些狗官差发了话,是要诛全族的,怕是会有人会告发啊。”

    李山:“物有不可强者,则顺其变;不可求者,则安其然。这事咱们先顺其自然吧,只不过要多加警惕、多加谨慎。咱们也慢慢打算,想个法子出来。”

    父子二人不再言语,却一时辗转难眠,到得后半夜才陆续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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