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船

    一路行船,终于快到金陵,窗外水声潺潺,三姐握着新制的长剑辗转反侧,终于披衣出了船舱,举目遥望黑沉夜空中的几颗星子。

    在京城中多年的生活,仿佛一个漫长的梦境,只有最后一两年的幸苦和杀伐,才领她来到了真实的日子。

    未来会怎么样?她站在飘飘荡荡的船上,此身亦如一叶孤舟在命运之河上游荡。这一回皇帝大开杀戒的祸事她不曾倾覆,那下一回呢?

    “姑娘怎么在外头吹风,也不多加件衣裳?”

    三姐转头一看,是原先宝玉房里的丫鬟,他取了个刁钻的名儿叫袭人,素来是极温柔妥帖的,便笑道:“夜间人少,出来逛一逛也不妨事。”

    “袭人姐姐怎么也出来了?”

    袭人垂头笑了笑,道:“房里二爷同奶奶作诗呢,我又不懂,索性晴雯伺候着,我就出来躲懒了。”

    贾家离开京城并不光彩,虽有些积蓄,未免圣人追查,也狠了心不要那呼奴唤婢的威风,下力气裁撤了大批下人,如今府里一房主子也只有三四个贴身使唤的下人。府里懂事的人知道要收敛怨气,而不懂事的宝玉也好哄的很,只要林妹妹劝了,他没有不应的。

    三姐近来多关注航行旅程上的安全问题,不由向袭人打听:“这一路行船着实难受,颦儿身子可好?”

    袭人便答黛玉有些难受,但也无大碍,又夸宝玉成婚之后越发体贴,往日里小孩子脾气也去了大半。

    三姐既知黛玉安好,他夫妻也和睦,放下心来不再多问,但看袭人面露踌躇之态,似乎有话要说,也止了回房的心,仍旧抬头看星星。

    好半晌,身后仍然声息低微,直到鸳鸯来寻袭人说话,三姐便顺势离开船头。

    不过安睡了两三个时辰,天光未亮时房门已被敲响。三姐打开门,竟已经梳洗完毕,穿戴整齐了。

    来人是管家林之孝夫妇的女儿林红玉,因撞了府上姑娘少爷的名讳,大家都唤作小红。她本在熙凤房里伺候,但这个月诸事繁忙一片混乱,凤姐特地送了小红来,言道这丫头机灵,定能帮上她的忙。

    自然,凤姐还有一句不乏埋怨的“免得跟着我耽搁了去”。

    三姐还想着她放印子钱时的狠心手段,两府里的事大多交给了尤氏王夫人等照看,再有如今人口少事情不多,暂时还未令凤姐重新掌权。

    “姑娘,岸边有位自称是青龙帮三帮主的人求见,还带了二十八人跟着。”

    小红说起这事,俏脸上难免有些焦急,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可贾家早早孝敬了青龙帮不菲的买路钱,那些水匪竟然还想起事端!

    “别怕,咱们去见见。”三姐手提长剑,也不多点仆妇下人,只带着小红下船登岸,前去赴约。

    那青龙帮三帮主虽是个高大粗汉,但也颇有礼数,远远见了三姐,抱拳行礼,口中唤道:“方都尉,久仰久仰。”

    三姐回礼笑道:“我家眷行船路过此处,还要仰仗贵帮兄弟多多照顾。”

    “方都尉说笑了,贵府乃是朝廷公侯,我等何德何能,敢言及‘照顾’二字?”

    两人客套几句,他又诚恳地邀请三姐前去青龙帮做客。

    “姑娘!”小红只是在岸边看着三姐与这些人交谈便觉不妥,更别提她二人就这般去对方的老巢了。实在是这些在江上讨生活的汉子一身精壮肌肉,看着凶神恶煞,由不得她不怕。

    三姐看对方礼仪齐全,诚意十足,又是光明正大相邀,见证者众多,心中已经意动。又想起打听到青龙帮风气甚好,平日多有行善义举,见一面也无妨。只是身边还有小红在,便婉拒了这次相见,“我初来乍到,怎好麻烦贵帮设宴,不如改日我做东,在福祥楼请诸位一见。”

    三帮主苦笑,“想来我是个粗人,冒犯了都尉,如若请不到贵客,只怕回到帮中要吃挂落。”

    三姐只好再三道歉,同他将请客的时间地点一一敲定,才目送他带着人离开。

    “姑娘,您真要去见他们吗?”小红跟着她去街市闲逛,三姐心情愉悦丝毫看不出委屈难堪,“他们简直是逼着您……”

    小红从小长在荣国府,面对外面的人难免多几分傲气,何况她亲眼见证三姐在府中如何一言九鼎令行禁止,便为她打抱不平起来。

    “自然要去。”她在京中时便结交三教九流的人物,早不把尊卑名声放在心上,三姐到福祥楼顶下席面,转头再问小红:“你来吗?”

    小红垂首,不敢应声。

    傍晚时分,三姐查看了这几日行船的耗费和休息时采买情况,又问了问同附近府县驿站的交往,确认没问题后正要去后面的船上见见宝钗,林之孝和他媳妇便来了。

    “姑娘忙着呢?”

    三姐心知他们定是为女儿而来,“不打紧,大娘有事就说吧。”

    “姑娘能拉拔小红,正是她的福气。这丫头胆子小,正要姑娘使唤教训,才能学得姑娘一星半点爽利干练。”

    林之孝家的把三姐夸了又夸,只差没捧到天上去,又说出这么一番话,差不多算是把女儿交给她了。

    三姐笑应了,同他们寒暄几句,林之孝夫妇便千恩万谢地走了。

    离了三姐,夫妻俩走到背人处,林之孝不免埋怨起老伴心狠,“你也真是舍得,方都尉那般武艺也是九死一生,何况我女儿娇养长大的……”

    方才一直是林之孝家的同三姐说话,她正口干舌燥,又被当家的怨怪,不由嗔他一眼,“咱们早都商量好了,你来这一出作甚?”

    跟着三姐虽然忙碌疲累,但将来的好处不可估量。就如当日她的亲卫之一邹巧红,虽然仅仅是镖师之女,可因为平叛有功,也得了一个末等的官身,以女子之身光宗耀祖,就算是那等长舌妇也说不出什么不好来。

    林之孝夫妻本商量好,既然凤姐将小红交到方似源手下,如此近水楼台,女儿说不定也有些让祖坟冒青烟的造化,即便攀不上当官,学了一身本事,好歹将来也赎身出去做个正头娘子。

    可听女儿说了青龙帮的事,做父母的虽然觉得跟着三姐前途无量,心里也不由得惴惴不安,但光想得好处不吃苦怎么行?

    只能盼望着方都尉能压下这群青帮的气焰,别叫小红真给他们吓着了。

    三姐自然不知道贾家这些人都将青龙帮众人视为洪水猛兽,别了林之孝夫妇,便登上后面的船去寻宝钗。

    宝钗平日在家中就甚少着富丽闲妆,此刻行船在路上,自然更加素简,薛姨妈见她来,发觉三姐如今为了行动方便,已经完全作男子打扮了。

    她只得暗自叹息一声,将空间留给她们姐妹说悄悄话。

    “你瞧,我妈妈欲言又止,终于也没法子让你来劝劝我。”

    宝钗看看三姐,同莺儿一起偷笑。

    “你可少惹姨妈生气,小心她不让你出门。”

    三姐一边笑,一边递给宝钗一份手抄的邸报。

    “怎么会,妈可不是不讲理的人。”宝钗定睛一看,见是这个,也收敛了笑容,认真的翻阅了一遍。

    太上皇驾崩的消息终于传出来了。

    托太上皇的福,自家还有个摆着好看的爵位。

    宝钗蹙着眉,想起这事,忧心难消。往日是太上皇同太子联合起来,才勉强能与皇帝斗法,如今太上皇仙逝,太子孤木难支,头上既是君权,又压了一层孝道,恐怕自身难保,更别提庇佑她们这些追随者了。

    她看向三姐,对方眼中是同她相似的无奈。

    “咱们都跑这么远了,京中的生意等也放弃了大半,再来找我们的麻烦,也没油水可榨了。”

    三姐这话说得太过市井粗俗,着实不大像话,宝钗本想劝诫一二,话到嘴边又止住了。

    就算三姐文雅贞静,做个四角俱全的大家闺秀又如何?皇命之下,官家淑女和市井泼妇一视同仁。

    “青龙帮那些人不是收了好处,怎么又要见面?”

    京中的事太远,多说也无益,宝钗因听下人说起三帮主求见与邀约,好奇地问道:“他们是想多要点钱财,还是看重咱们的官府人脉,要结交一二?”

    “除去这两点,也没有别的可能了。”三姐看她似乎有些意动,便撺掇宝钗:“宝姐姐想来吗?”

    “你呀!”宝钗把邸报摔回她手里,“我倒是想去,不过妈那边不好交代。要是有什么消息,你回来可得尽快告诉我。”

    “得令!”

    三姐将邸报卷成笏板的模样行了个礼,见她明艳端丽的一笑,才消停下来,“宝姐姐放心吧,同他们见面之后,我定是要来讨你的主意的。”

    “你的主意就够大了,还来问我,不过白说几句罢了。”

    自离京以来,宝钗管着家事又兼行程繁忙,每每与三姐相见也说不上几句话。但这一路而来她多次靠岸登□□处赴宴,不知又结交了多少人。

    虽说等闲人都被三姐瞒得严严实实,可到底不曾避开她。

    这次青龙帮也是如此,即便对方不先来邀请,依照三姐的性子,怎么会放过帮众遍及两岸,势力庞大又处事公正的青龙帮呢?

    比起在京城中压抑拘束,宝钗虽觉得三姐交游广阔十分活跃不是坏事,但总觉她所图甚大,隐隐有些心悸之感,只是难以同谁言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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