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内堂点着松香，空气弥漫着无形的硝烟。
杜氏拢了拢袖口，将毛笔搁在砚台上。年近三十，保养得宜的白面，就是来个年芳十八的姑娘，也不落下风。
她眸子闪烁着精明的水光，“你这大白天说什么呢，可叫姨娘好生疑惑，霞梦给二公子递上一盏龙井茶，解解渴。”
话音落下，蓝衣丫鬟从小厨房端来一盘沏好的龙井茶，四溢的茶香充盈了整个内室。
穆墨辰眉头紧蹙，目光错开茶盏，摆手推辞：“我不是来你这边叙旧，那点心思在府里耍一耍也罢，没听说过手伸太长刀剑无眼么？”
这一句的寒意，到让杜三姨娘嘴角的笑意收敛起来。
“二公子，我也乏了，就不留你多说话。霞梦，送二公子出院。”杜三姨娘捏着手绢的指节轻抵着眉骨，似真的困倦上身。
霞梦垂着头，礼仪挑不出丝毫毛病，“二公子，请吧。”
穆墨辰起身，墨黑的眸子深深的看了杜三姨娘一眼，临别前又警告了一声：“我从前是孱弱，可今后不会了，多年前的旧账也是该翻一翻！”
话音落地，那道黑色的身影消失于内室。
烛光变得微弱，霞梦打开灯罩换上新的蜡烛，侧头对杜三姨娘说：“姨娘，小厨房还备了些桂花糕，老爷说等会就来，您还要歇息？”
杜三姨娘抿紧唇，挥了挥衣袖：“不用了，就告诉老爷我身子不适，桂花糕命人送去书房给老爷。”
她后背冷汗津津，穆墨辰散发出那股冷萧杀气，到底是后院妇人。忍住心悸，她又喊住霞梦：“将三公子唤来，我有要事相谈。”
穆墨辰那句翻旧账的话，让她提心吊胆，莫不是他知晓了些什么……
莫约一炷香的时间。
霞梦带来了一位白衣青年，腰间束着月白腰带，别着一枚模样精巧的翠绿玉佩，宽大的袖口绣着金丝祥云纹。他身形高大，面如冠玉，只是那清冷的眉眼中透着一丝恹恹。
“母亲。”穆景川面色不虞，一骨碌坐在垫了软垫的躺椅上。那股清冷贵公子的气质，霎时间变成吊儿郎当的街头小霸王。
杜三姨娘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虽然身子骨病弱，但好歹是安乐公府唯二的男丁。
“川披上毯子，你近来要保重身子，你堂叔那边都传话来了，店铺的生意被一个黄毛丫头给夺了生意。”
穆景川剥了霞梦递来的水果拼盘里的柑橘，清甜可口的果肉递入口中，凉咧的口感在蔓延进五脏六腑。
“不是让堂叔的儿子办妥了这件事，母亲你急什么？”穆景川显然没有把她的话当一回事。
舒惜霜的华韵居生意不错，隐隐盖过他手底的百衣阁，搅黄了他的生意。不过使了点手段，让她再也翻不了身。
杜三姨娘对穆墨辰来过的事耿耿于怀，“你刚才进来时，大抵也知道了他过来的消息。川儿，娘不说别的话，这世子之位必须是你的，穆墨辰这么着急那丫头，我们或许可以从她身上做文章，让穆墨辰自乱阵脚……”
穆景川半敛的眸子倏地睁开，挥袖将内室的丫鬟唤离：“霞梦，好好训一下下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要一一问过。”
霞梦半蹲身子行礼，将所有的丫鬟带出去训话，确保所有人的忠心不二。
杜三姨娘脸上威严不减，“说错了话，这月的月例拿了便走。”
可霞梦的身子抖了一下，低垂的眼眸掠过一丝恐惧。说错了话，那是以死绝后患。
穆景川将橘子放下，“母亲，父亲今日邀我在书房谈话，最近本国与敌国的边境有些不稳，隐隐有开战之势，但边境的将军传回话来，说敌国兵强马壮，我们这边已有五年的闲置，士兵都怠惰了，这场战大臣们都以为以和为贵交好敌国，可圣上却偏向开战。”
杜三姨娘蹙眉，安乐公府去世的老爷子就是镇守边疆的武将，后来班师回朝得了爵位，便在偏远些的清水县，远离朝廷斗争旋涡的中心。
“老爷也年近五十，若要开战，我们安乐府恐难忤逆出征圣旨。”杜三姨娘想到儿子虽精明，但身子骨比寻常男子羸弱，上了战场也熬不住。
穆景川却勾唇嗤笑：“真有战事，有二哥在我跟前，还有什么可怕的。”
最好是穆墨辰被派去打战，死在敌国的铁骑刀剑之下。那世子之位就非他莫属，府上也就他一个男丁。
杜三姨娘松了口气，手绢收起，给穆景川倒了盏茶水笑道：“川儿这话有理，娘这块心病即可除也。”
她复想起什么，又说：“明儿未时去百衣阁一趟，这帮人越做越眼光飘得远了。”
穆景川黑仁瞳孔掠过一丝不悦。他最忌讳有人敢觊觎他的所属物。是时候去震慑下年轻一辈，免得以为百衣阁姓了冯。
母子俩的算计，舒惜霜并不知道。她捣鼓着新型的战服，用银簪在地上刻刻画画。
陈氏迎上来递来块肉饼，歇了一夜，吃食就剩下穆墨辰送的这两块肉饼。
小红小蓝还抱在一块，抵着墙壁闭眼休息。
“我不饿，娘你先吃，我还在想设计图。”舒惜霜进入了设计思潮，就什么也吃不下，满脑袋都是材质的分配问题。
她看了看逼仄阴潮的牢房，除了稻草堆，就只有一个坑头，里面没有添加火柴加热。要不是垫上了一床棉被，坐上去骨头都能冻僵。
舒惜霜目光停留在稻草堆上，轻声呢喃：“稻草堆好，牢房里唯一能保暖的存在……”
稻草，保暖……
等等！
她记得没错的话，稻草是能够仿制真棉的。需要用刚采集不久的新鲜稻草，经过多种工艺，可生产出一种松软的白色仿真棉。
这种仿真棉拥有弹性好，保暖性强，轻便蓬松。而且吸水性等方面与天然棉花相差无几。
至于多种工艺，在舒惜霜的丝雕打印仪面前，就不构成问题，直接一步到位。更何况还能融合其他材质的属性。
敌国位于寒冷的西北部，现下又临近秋冬之季，大战最忌讳行囊多，不便于上阵厮杀敌人。穿的臃肿，挥舞着刀枪也会很吃力。
轻便又保暖，这简直就是战服底料的不二之选！
舒惜霜杏眸亮起，很快又转瞬而逝。轻便的问题解决，可抵御金属质地的武器，那不能太重。
她莫名想起现代的武装人员，他们出动任务时，似乎就是穿着……穿着防刺服。
防刺服的主要材料，舒惜霜还记得。是用一种叫钨钢片的玩意。
“天哪，要弄出钨钢片，那么胸口被背部等重要部位，就会被很好的保护。”舒惜霜勾起嘴角轻笑。
但很快问题来了。
钨钢片的制作原料，她知道，怎么弄出来的也知道。
可有些原料她却弄不到。钨，钴这些金属，一个被朝廷管控，另一个是附属小国上供的贡品。
钨只能从钨铁矿中提炼，钴是宫廷匠人专用的蓝色颜料贡品。这些都不是她这种平民能够接触的。
另外的碳倒容易提取，只需要有一些烧火的木碳，她就能在丝雕打印仪上提炼出来。
舒惜霜顿时感觉压力山大，双手撑在稻草堆上，唉了一声。
陈氏分了一半肉饼，又从罐子里倒出一碗清水，“吃点东西，人不吃东西，怎么能想出好办法，有什么麻烦或许能请穆公子帮忙……”
她这句话，点醒了舒惜霜。
“对啊！”舒惜霜拳头敲在另只手掌心，“娘不说，我都差点忘记了。”
主要是她遇上问题，宁愿自己一个人苦苦撑着，才不想依靠别人。只是她欠穆墨辰的人情更多了。
舒惜霜从包袱里拿出一锭银子，敲了敲铁制的牢门，大声喊：“狱卒！狱卒！小女子有话要说！”
正在值班吃饭的狱卒不耐烦的起身，骂骂咧咧的带着金属碰撞的声音走来。“你别喊了，没看见小爷我在进食，有什么事麻溜点说完！”
要不看在昨天来见她的一行人身份贵重，他才懒得理会这女囚犯。
“狱卒大哥，您别生气，我这是有桩好生意要叫上您。”舒惜霜清丽的小脸盛着几分甜笑，可小嘴里吐出的话，却让狱卒心头一紧。
“你想说什么？带你出来这是不可能的。”
狱卒的冷拒，舒惜霜笑笑没理，本来她也不是这个意思。
舒惜霜继续说：“您错会我的意思，我是让您帮我捎来纸笔，送给昨天那位公子。”
一听是这回事，狱卒脸上闪过一丝纠结的神色。
他犹豫道：“纸笔我倒是可以弄来，可给你传信……”
舒惜霜二话不说，掏出那锭银闪闪的银子。
“事成之后还有一锭银子的报酬，要是错失了这桩生意，下次还不一定能遇上呢。”舒惜霜见狱卒还在犹豫，状似遗憾的想要收回拿着银子的手。
那狱卒急的出声：“别拿走！我答应，另外那一锭银子也给我备好！”
家中老小还等着糊口，有了这些银两，两个儿子今年的束脩就不用费心，家里的日子也能宽裕些。
他咬着牙关，反正顶头的两位俱是一府的，他悄悄的去，遮掩行踪，想来也无甚大碍。
这件事就这么定下，舒惜霜也缓了口气。就等穆墨辰的回信。
她快速写好所需要的材料，一并塞给狱卒。之后就是忐忑不安的等待，成败在此一举。
翌日清晨。
舒惜霜被小蓝推醒，耳边响起小声：“小主子，狱卒已经将一个包裹传了进来。”
她顿时没了困顿的睡意，整个人精神亢奋。她将包塞进腰腹的束带里紧紧勒住。
“我要行个方便。”
舒惜霜来到茅厕，忍着恶臭，将丝雕打印仪抱在腹前。穆墨辰的效率很高，不仅弄来了一块钨铁矿，一小罐钴蓝颜料，还有巴掌大的焦黑木炭。
这些都被她一股脑塞进丝雕打印仪内。她再把它送回意识空间，捂着鼻子走出茅厕。
狱卒没有发现她的异常，更不会知道她在厕所准备合成新材料。
回到牢房，陈氏才松了紧绷的神经，上前围住舒惜霜，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一番，确定没有什么受伤的地方，才问：“你没被狱卒欺负就好，娘刚还提心吊胆。”
舒惜霜安慰了她几句，就迫不及待等着下一次去茅厕的机会。
在意识空间她只能看这丝雕打印仪在运作，要操控还是得放在现实世界。
蹲好了时间，既不会让人察觉她频繁上厕所，又能顺利融合新的材质。当然，这些她不会直接拿出来展示给穆墨辰。
提炼的原料，她只放了一小块，并且将这种钨钢片，弄成缎带样式穿插缝进衣内，也难以察觉。
剩下就是大批量制作的问题，她一个女人自然是不能出头，那么这个名头就交给穆墨辰来处理。
两天后，她被穆墨辰单独带出牢房，临别前她有塞了两锭银子，嘱咐狱卒好生对待她娘和两个手下。
“你说锻炼新的铁器？”穆墨辰俊美的侧脸，半边隐没在阴影里。
舒惜霜将一张白纸摊开，上面是她写好的方法，“用这样的铁器，便能一定程度上抵挡敌军的进攻，另一方面轻便好穿戴，也不妨碍士兵的动作。”
穆墨辰骨节修长的手指在暗红木桌上敲了敲，似在考虑她话语的可行性。
那眉宇间思索所致的冷寒，让舒惜霜肚腹内的一颗心七上八下。
良久，穆墨辰沉吟道：“我准备上奏请示，余下的事你可安心，必会保你一家平安无恙。”
舒惜霜堵在胸口的闷气才散了些。她还真怕穆墨辰认为她这想法有些异想天开。
出了牢房，舒惜霜被穆墨辰送进一家宅院。
“为了避嫌，我只能将你送到我先这边，有什么要用的物件，尽管命院里的下人为你置办。”
舒惜霜点了点头，接下来的日子将会紧锣密鼓。
她现在的工作就是把稻草做成仿真棉，大批量的加工生成。这人手就不够，就只能靠她自己来办。
其余人没有经过特训，叫来只会帮倒忙。
进到没人的厢房，舒惜霜将近身的一个丫鬟打发到外面守门。
她把丝雕打印仪拿出来，里面的材质合成，进度条眼看就快到百分百。她下意识的吞咽了喉咙，等待出品那一刻的到来。
很快提炼成功，打印仪的光也暗了下来。
舒惜霜拿来纸笔，画了一个长方形，尺寸都标注好，轻轻投进丝雕打印仪。
材质的提炼更为精纯，防御属性更好，古代匠人多重加工都不可能超越，丝雕打印仪的提炼功能。
舒惜霜眼眸微暗，心底有一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