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赵临川盯着从街上买回的小铜镜已经快一个时辰了，在不知第几次的睁眼闭眼下，他终于接受了自己成姑娘的事实。
还是那个被他救上岸的褚玉。
他的原身此时正躺在马车之中，尚未有清醒的迹象。
眼下他着实不知后面的事情该如何自处，未能分辨褚玉的意识是否存在他的躯体中，没有离世。
他只能忍耐住想发疯的冲动，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事情尚有转机，才堪堪稳住冲回家中赵自己爷爷的情绪。
赵临川还穿着昨日褚玉穿得的衣裙，他在边关待得时间较长，平日打交道最多的就是一群大老爷们，说过话的姑娘少之又少。
更何况，换了身体，未经情感的他想起姑娘身体与自己男儿身的不同，不由耳根发烫，甚是不自在。
若是再出于好奇乱摸，换回去后，便是毁人清白。
外面天刚蒙蒙亮，清晨吆喝卖菜的农商时不时从马车外走过，又或是夜市结束收摊回家的商贩赶马离去。
昨夜他察觉异常中途折返，就瞧见毅然决然跳进湖中的褚玉。
谁知等他下水后，湖水中旋涡丛生，搅得他头晕目眩，意识抽离，等一切平静之后，只见自己的身体沉入水中。
实乃骇人。
好似大梦。
褚玉此时只觉头脑发沉，逐渐唤回意识，尚未睁眼便觉自己浑身不适，很是别扭。
睁眼后便瞧见一张长得和自己相似的脸凑得有些近，那张脸目光幽怨，又是欲言又止的表情。
她再次闭上眼睛，或许这就是死后的自己，幽怨也不稀奇。
褚玉翻了个身，身体蜷缩时间较长施展不开略显酸涩，当她伸腿却磕到了木板发疼。
“终于舍得醒了？”
她自己的声音幽幽怨怨传来，褚玉惊觉，忙坐起身，却对上一面举到自己面前的小铜镜，里面的脸却是赵临川的。
盯着那张脸，褚玉惊骇想呼声的嘴瞬间被捂住。
她也终于明白方才那股不适感从何而来，手下意识往下摸去，被对方牵制住摁在马车内壁，对方同样甚是慌乱，耳根有些发红。
“我的褚大小姐，你可千万别乱摸，摸了小爷我清白不保！清白不保！我也没碰你身体，你千万也别碰我，小爷十九年，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呸，大闺男，你千万别乱摸！”
她疯狂点头，忍着想要夺眶而出的眼泪，自己现在是个大老爷们，而对方用自己的身体压制自己，这感觉属实怪异。
赵临川见自己身体一副双眼含泪怯懦表情，太阳穴直跳。
这世道如今怎么变成这样了？
褚玉扒开他的手，慌乱焦急到语无伦次，只得比划着自己身体和她所在的身体，最后被刺激到双唇发颤，不知所云。
赵临川道：“我也不知为何我两就互换了，你现在在我的身体里，换回去的方法，我还不知道，我也花了好长时间才接受这个现实，褚大小姐，你看看。”
褚玉闭眼，她以为是自己淹死未遂，出现了幻觉，再次睁眼，眼前景象确实从未发生改变，确实不在做梦。
她仰头靠在车厢中，盯着车顶出神，近日种种，让她倍感心力憔悴。
清韵去世不到一日，她本想了却自己余生，当下依旧活着，甚至同人换了身体。
荒唐！
她冷静下来，互换这种奇事都出现在身上，她也打消了轻生的念头，还有什么事是接受不了的。
“赵将军，谢谢。”
赵临川一怔，双手枕头语气懒散。
“褚小姐，现在还是想想该怎么换回去，换不回去，我两就要顶着对方的脸皮子过活了。”
褚玉点头，她掀开马车小窗朝外面望去，天已大亮，有人快马穿行而过，有人牵马而行。
“换身之事闻所未闻。”她放下小窗，继续说道，“赵将军，寻找大齐能人异士，恐怕尚需时日。”
赵临川面色一沉，语气严肃：“恐怕我们得尽快了。”
“可有何事？”
“方才骑马过去的我边城的布衣兵，他们不穿铠甲，只着布衣藏于市，但每个人都会佩戴一个不同的物品以便相认身份，如今来盛京城，恐怕边关有事了。”
褚玉记起那名打马而过的人，未曾见有特别之处：“你是如何认出？”
赵临川勾唇：“很简单，他骑的是我边关战马。”
但他话锋一转，语气轻松：“也说不准会不会有事，但没找到换回来的办法，我们就只能暂时扮演对方了。”
褚玉点头，又想起什么，含蓄问道：“那起居生活怎么办？”
赵临川觉得自己老脸发烫，哼哼唧唧半天只憋出来一句：“实在不行……你找个人帮你，我找个人帮我……或者……”
他望了褚玉一眼，别过头去，“你帮我，我帮你呗……”
褚玉用八尺男儿身躯硬是做出了一副害羞的样子，小声怯怯：“可无法保证随时随地都行……”
赵临川看着自己的身体做出一副姑娘做派，着实欠抽，但褚玉说得也对，无法保证。
他只能道：“那……实在不行，碰就碰了。”
褚玉低头绞手指，不敢看对方的眼睛，小声应下：“嗯。”
后来二人交换了一下对方的情报，勉强达成协议，尽力扮好对方的角色，褚玉先将赵临川送回了自己家，她再去太师府。
事实证明，让赵临川收敛性子，扮做乖乖女，这比关他进大牢还难受，让褚玉抛弃从小养成的名门规范，扮演他的洒脱自在，很是难捱。
赵临川回盛京城居住在自己爷爷赵太师府中，太师府中只有几名老仆照顾爷孙二人的生活，今日太师出去同好友钓鱼，并不在家中，这让褚玉松了一口气，而她扮演赵临川的生活，远比在褚家来得舒适。
唯一无从下手的还是源源不断送来的公务，以及手下副将来商讨事宜。
“将军，今日布衣兵送来的边城情报，说对面北蛮似有异动，虽刚打完仗，他们暂时不会这么快又皮痒找上门送死，但不能掉以轻心，此事不知将军如何看待？”
褚玉头有些疼，她完全不知赵临川在军事上会有何看法，领兵打仗的事她也不知道，书上也没教，这让她说，她都不知能说什么所以然出来。
只能含糊。
“估计敌方一时半会儿也不敢有何作为，能劝便劝，叫他们莫要自讨苦吃。”
将士们皆面面相觑，议论纷纷。
有人心直口快当即否定：“将军，蛮子狂妄自大，无法无天，更害得百姓流离失所，如今想劝诫，他们定要耀武扬威狠狠嘲笑我大齐一番，只能打得他们屁滚尿流，哭着回娘胎里去才不敢造次。”
褚玉一怔，知自己说错了话，尚未想到该如何找补，好在他们尚未在意。
“将军回了一趟盛京，果然变了许多！变得看上去甚是规矩，现在我也算是懂得入乡随俗这个道理了。”
座下又是一片哄笑。
褚玉做得板板正正听闻此话只能尴尬自嘲一笑，这坐姿她是坐直还是随意些？
她最后用从褚闲身上学来的官套话说：“此事容我想想再议。”
送走将士，又来一堆公务要看。
但她翻阅几眼就收了起来，无关人员擅自翻看军情战报可是死罪，但转念她现在是赵临川，看几眼也不犯事，可看了她不会擅自批阅，怕惹出纰漏，或是坏了事。
战场上的公务，不敢儿戏。
但褚闲常说，公务耽误不得，她只得想法子回家，去见一见赵临川让他回来把这些公务处理一下。
怎么去褚家，她首先便想到了皇后杨氏。
喊人备了马车，进了宫去。
*
赵临川在褚家不好过。
因褚玉夜不归宿，刚进家门就挨了沈萝的打掌心。
打掌心这件事，对常年习武的他来说不过挠痒痒，丝毫不带怕的伸出手来，但他未曾想到这是褚玉的身体，第一下落下的时候，疼。
等后面陆陆续续落下板子，他，赵临川。
疼得脸都歪了。
打掌心就算了，还罚去跪祠堂。
赵临川本想好好扮演一下褚玉，祠堂跪了没多久，加上手心传来的疼，他便失去了耐心。
索性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大大咧咧弯起一条腿，甩甩手，将手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从怀里摸出一块帕子擦手。
他盯着这块帕子出神，但未来得及细想，听到有脚步声，就收起帕子跪好。
是沈萝。
“阿玉，娘亲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切莫怪罪娘亲，清韵死了就死了，她不配留在你身边，你懂娘亲的苦心吗？”
沈萝刚一进门就声泪俱下，一脸期盼看着‘褚玉’。
赵临川不出声，他知晓清韵的死对褚玉来说有多大打击，否则昨晚也不会想不开有轻生的念头。
而她母亲对一夜未归的褚玉没有询问关心，迎来的只有责罚。
若他不说，沈萝永远不知褚玉从鬼门关踏了回来。
沈萝当他还在闹脾气，未觉有何不妥。
“今日宫里来画师了，为挑选太子妃画像，只要你当上太子妃，将来便能母仪天下，不枉费娘亲从小对你的苦心栽培，你以后会感谢娘亲的。”
赵临川同太子是多年书信往来挚友，早就太子已有心上人，选妃不过是走个过场。
“可想过若是我落选，娘你该当如何？”
沈萝一怔，很快回神，语气坚定：“你必须得选上，就算选不上正妃，侧妃也戳戳有余，只要坐在了这个位置上，皇后这个位置迟早是你的！”
赵临川目光沉了沉。
沈萝将他拉起身带着往外走，劝道：“阿玉别担心，娘亲都帮你把路铺好了，你只要按照着娘亲说的做就行了，你是娘的心头肉，娘亲不会害你的。”
他忍不住说道：“你可知褚……我昨晚差点死在外面，是赵将军救了女儿，在娘亲眼中，我的安危远远不及那飞黄腾达的黄粱梦？”
赵临川刚说完，沈萝扬手，他习武多年，反应迅速，很快抓住她的手腕。
沈萝难以置信盯着‘褚玉’：“你……褚玉！你的命是我给你的，你这是在威胁娘亲吗！不就是死了一个贱婢，你就要同娘亲翻脸忤逆娘亲么？！”
她说着眼泪刷刷落了下来，对着他又是一顿拳打脚踢，声音凄厉。
赵临川默默松开了钳制她的手，得到自由的手，终于将那巴掌重重落下。
他垂在两侧的手藏在袖中暗自握紧，低着头，一言不发。
待沈萝闹够了，也就消停了，她派人将‘褚玉’送去换洗梳妆，挨打的面上涂了厚厚一层脂粉遮挡痕迹。
他静静坐在院中，让画师画像，没想到，傍晚褚玉来了。
她带着皇后身边的嬷嬷前来传达口谕，宣‘她’进宫。
他上了褚玉的马车，嬷嬷恭恭敬敬给褚玉二人行礼后独自上了别的马车，宫门前褚玉他们的那辆便拐了弯去了别处。
赵临川诧异，车夫停下放他们二人下车，转头回了宫中。
褚玉解释道：“赵将军，我擅自去跟皇后娘娘请了口谕，说想带你出去走走，皇后娘娘心疼我，才派了嬷嬷过来。”
赵临川伸了伸懒腰活动一下筋骨，语气感慨：“谢啦，没想到在你家过得比我在军营还累。”
褚玉苦笑，他适时转移话题。
“沈夫人今日已将你画像送去东宫了。”
褚玉一怔，蹙眉绞手指，显得不安，赵临川见不得她拿自己身体做出一副小姑娘姿态，将她绞在一起的手指扒拉开。
“现在赶紧想办法躲过去，虽然太子殿下早有心上人，正妃不会落在你头上，但不敢保证沈家她们使什么计谋，将侧妃安在你头上。”
褚玉也不知该如何是好，顿时陷入困境。
赵临川忽想到什么，轻笑一声，颇为无奈。
他看着褚玉，笑吟吟地。
“褚玉，我们成亲吧。”
褚玉一怔。
“只有我两成亲，你才不会被嫁娶东宫，跟我去变成，方便我两找换回来的办法，以防露馅，换回来之后，你就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