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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来时(九)

    女郎的声音并不绵软,细究起来可以称的上是平淡,但尾音轻轻地勾起,明明“本宫”二字十分居高临下,燕回听着,心却轻轻地颤了一下。

    “殿下。”

    他换了自称,低低地道:“奴去请医官来。”

    程允棠仍旧抬着手,“没有那么严重,何必让他们跑一趟?”

    她倾身上前,气息拂到他脸上,“你帮本宫吹吹就好了。”

    燕回僵住,他跪坐于地,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抓了抓掌下的软席,又很快松开。

    程允棠没有涂蔻丹,她的指甲修剪得整齐圆润,指腹饱满,摊开的手掌上泛着突兀的红,这只手明明打的是另一个人,但燕回脸上却莫名开始发烫。

    他轻轻道:“冒犯殿下了。”

    燕回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托起她的手,轻薄如纱的长袖顺着胳膊滑落,露出腕骨上灼眼的红痣,燕回睫羽轻颤,呼出的气息拂动在程允棠的掌心,带来微微痒意。

    半晌,等掌心的红痕褪去,燕回掀起眼,却见程允棠正好整以暇地盯着自己,他匆匆垂眸,重新恭敬地跪好,“殿下,好了。”

    托着她胳膊的手端稳有力,青年明明比自己高出很多,但他神态谦卑有度,哪怕弯着脊背也不会让人觉得是在谄媚。

    程允棠没有收回手,转而抬起,捏住了他的下颌。

    燕回瞳孔一缩。

    公主的手上只有握字留下的薄茧,她的肌肤细腻白皙,气质是繁盛靡丽的王朝才能催生出的雍容端方,没用什么力气,只要稍稍偏头就能挣脱,燕回却忽然生出一种错觉,仿佛公主捏住的并不是他的下颌,而是牵着一条狗链,另一头系在他的脖颈上,挣脱不得。

    程允棠眸色极黑,任何情绪都被掩藏在这浓重的墨色中,无人可以窥探,她细细地端详打量着眼前的这张脸,明明只有几个吐息的来回,燕回却仿佛受不住一样,有些艰涩地道:“殿、殿下……”

    程允棠松开手,缄默不言,并没有解释为什么要捏住他的下颌,为什么要端详他的脸。燕回心中像是塞满了棉絮,简直一团乱,他胸腔内不争气地跳动,等了片刻,也只等到了身旁公主翻书的声音。

    有一瞬间,燕回觉得自己快被她看穿了,好像下一刻她就会叫出他的真名,但她没有,她搅乱了他,又轻飘飘地抽身离去。

    程允棠低头看书,神情平静。

    下颌的触感与温热尚在,燕回犹豫地道:“殿下……”

    “嗯?”

    程允棠侧过头,看到他才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笑了笑,“倒忘了你还在了,不是说去沏茶了吗?”

    燕回张了张嘴,“方才殿下说‘不必了’。”

    “哦。”

    程允棠眯起眼,“本宫忘了。”

    她这么说,燕回又不知道该回什么了。

    程允棠慢条斯理地作着批注,随口道:“今日的茶是你煮的?”

    “是。”

    “本宫还以为你只想做看门护卫呢,原来你也会做这些端茶送水的琐事,怎么被人抢了功劳也一声不吭的?”

    燕回道:“给殿下端茶送水不是琐事,是分内之事。”

    他话很少,都是问一句答一句,这是入府后第一次听到他说这么长的话。

    程允棠嘴角勾起,“分内?”

    她搁下笔看他,“你知道本宫是什么人吗?”

    燕回没有听出她话中的揶揄之意,木讷又认真地答道:“是公主。”

    她不由笑开,“是,本宫是公主,但不是寻常的公主,难道你没听说过,帝十三女年过二十始终未曾出嫁,她府中豢养数个俊俏郎君,终日纵情享乐,世家清流纷纷敬而远之?”

    燕回跪得笔直,沉静道:“奴只知道殿下是公主。”

    程允棠目有讶色,须臾,她倾身上前,未等燕回反应过来,柔荑一般的手便贴在了他的脖颈上,冰凉得像是毒蛇的信子。

    燕回身子一僵,她的手顺着肩膀滑下,盯着他的眼睛,“其实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本宫再问你一件事,你知不知道,像你这样的俊俏郎君进了公主府后要面对什么?”

    “什……么?”

    他宽厚的肩身几乎皱缩成一团,本能地想往后躲,又碍于公主的威严,僵在原地。

    程允棠屈起手指,点了点他的胸口,一字一顿,呵气如兰,“以、色、事、人。”

    燕回呼吸一滞。

    来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了,那个老太监教他的,那个书上写的,那些描述如何侍奉取悦女子的文字与画面“轰”的一下全部涌入了他的脑海里。

    但这和亲耳听到从她口中说出这些话来还是不一样,青年冷玉一样的脸颊浮上一层绯红。

    燕回垂着头,屋外落雨渐息,不知是因为初夏的暑热,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胸口被她手指点过的地方如同火烧般,他喑哑道:“殿下,我……”

    话未说完,那抹独属于公主的气息忽然远去。

    程允棠坐回软垫上,若无其事地继续在书上写批注,方才那种闷热仿佛是他的错觉,她好像真的只是在陈述一件寻常事,或是开玩笑。

    燕回要说的话顿时落回了肚子里。

    他将起伏的情绪平息,心中因为程允棠这样时而靠近,时而疏离的态度有些落寞,“殿下,雨停了,我去沏茶。”

    程允棠“嗯”了一声,“对了,你将才原本要说什么?”

    燕回已经平静下来,低声道:“没什么,殿下。”

    说他愿意,还是不配,或者说他不想与她之间被冠以这样不光彩,看似有情实则无情的关系,但幸好什么都没说,要不然会弄得很难堪。

    “好,去吧。”

    他站起身,衣摆因为跪久了有几道折痕,那样高挑,单看时极具压迫性的身影,却轻手轻脚地推门离开。

    程允棠抬起头,看向已经关上的门。

    窗外果然不再有雨声传来,天似乎晴了,她甚至能听到几声鸟雀的鸣啼。

    逗猫逗狗就是这样,时而亲昵,时而疏远,点到为止便好,过些时日,不必她主动,他自己就会贴上来。

    只不过她没等到令朝捧着新的茶水过来侍奉,宫里出了事,李戬大发雷霆,苏宜潭没办法,只能派人偷偷传消息过来,让皇帝最疼爱的女儿去安抚盛怒的天子。

    崔臻虽然死了,但他的身后还牵扯出了六部大部分的官员,这些人全都被凌霄卫抓入诏狱,为了追回被吞去倒卖的赃款,不止是官吏,民间许多豪绅亦被捉拿清算。

    不到两个月,近三千万两的雪银充入国库,建国三十载,李家江山的库房第一次没有空得连耗子都懒得光顾。

    李戬一意孤行,他从来不会对犯错的官员留情,宁可错杀,绝不放过,一时间,午门像是泡在血水里,连这块区域的上空都是血红色的。

    因为杀的人太多,其他官员亦惶惶不安,今早的朝会上又撞死了一个直言相谏的言官,再这么下去,金銮殿的柱子都要被他们撞歪,苏宜潭趁着午膳时将明婵公主请进了宫。

    李戬坐在崇明殿,折子批不了几个,便猛地抓起往远处一掷,殿内伺候的宫人跪了一地,无不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出。

    宝珠般璀璨的公主绕过扔了一地的折子,轻声道:“父皇。”

    李戬气息沉沉,听到她的声音,脸色缓了缓,“明婵,你怎么来了。”

    程允棠接过苏宜潭小心翼翼递过来的羹汤,道:“父皇,龙体为重,用完膳再看折子吧。”

    “朕根本没胃口。”

    李戬深深吸了一口气,近乎是咬牙切齿般,“朕迟早杀了都察院那群讪君卖直的东西。”

    程允棠将杂乱的桌案整理好,“御史纠察百司,巡按各府,是父皇在外的耳目,若是杀光了他们,便如闭目塞听,朝廷岂不更加乱套了?”

    “他们懂什么东西,攻讦君父,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博清名罢了!”

    程允棠立在一侧,为他布菜,“崔臻的案子,竟然困扰了父皇这么久?”

    李戬冷笑一声,“朕只恨不能将这些蠹虫全除尽了,大朝会上又磕死了两个人,想以死威胁朕?那他们便去死好了,诏狱里面的那些人,朕是一定要杀的,不狠狠地杀,如何以儆效尤,如何震慑臣下,今日贪的是河南的税粮,明日,就要贪天下的税粮了!”

    本朝建立年岁尚短,人才不充盈,许多官员都是前朝的旧臣,李戬清洗官场的手段太过独断狠厉,因此激起了不小的群愤,他虽然气极,但总不能真由着那些身份微妙的御史一个接一个地在金銮殿撞死。

    程允棠面不改色地夹着菜,淡淡道:“他们这么闹,不就是想求个说法么,父皇是天子,是百官万民的君父,自然不能低声下气地去哄他们,无论您说什么,底下的人,都应该奉为圭臬,不得妄言。”

    李戬盛怒的神情微顿,倒是被她这句话提醒,他是帝王,他说出口的话,认定的事,不容质疑。

    “传薛元柏过来。”

    李戬唤了一声。

    守在烛台旁的苏宜潭连忙小跑出殿,“传凌霄卫指挥使薛元柏。”

    不久,玄色官服的薛元柏大步跨进殿中跪下。

    李戬终于开始用膳,他没有抬头,神色如常,说出口的话却森寒,“无论用什么方法,让主审贪墨案的提刑官写一封口供过来,记得别把人弄死。”

    薛元柏微愣,随后领旨道:“臣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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