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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来时(六)

    李戬不知为何突然秘密传令让薛元柏调查河南道官吏贪污一事,在朝中惊起了不小的风波。

    薛元柏是内廷大太监苏宜潭的干儿子,他认阉人作父,素来为世人不齿,凌霄卫建立最初的指挥使并不是薛元柏,但作为直属君王的一个机构,必须交由足够信得过的人掌控,而作为浴血厮杀才坐上皇位的李戬来讲,这个世上只有一种人最值得信任。

    那就是内廷奴婢。

    他们依附君权而生,生死都只在君王一念之间,世族图富贵长久,官员图声望清名,唯有奴婢会永远效忠他,李戬杀了程鞍,废了辅政制后,内廷奴婢的权力也跟着水涨船高。

    凌霄卫从建立开始就饱受非议,苏宜潭是他身边跟了几十年的老太监了,李戬信任他,自然也信任他的干儿子。

    十年来,薛元柏为李戬处理过许多人,他掌管的诏狱中死去的官员多得他数不清,刑室捆绑犯人的链子被血水泡得漆黑森寒,终年散发着一股死寂,令人胆寒的气味。

    天还未亮,谢府的大门便被人敲响。

    仆人站在门外,声音急迫,“老爷,户部侍郎崔臻求见,称有要事现在必须告知您。”

    谢世行从榻上坐起,他前阵子得了风寒,告病在家,崔臻深更半夜登门拜访做什么。

    夫人在一旁迷糊道:“生何事了?”

    他低下头,神情凝重,“无事,你接着睡,我有公务要出去处理。”

    “怎么这个时辰还有公务……”

    夫人不满地嘀咕了一声,翻了个身子。

    谢世行从榻上下来,拿过一旁架子上的外袍披上,打开门,仆人走在前面,绕了几个回廊,远远便看见已经亮起灯的书房。

    崔臻焦灼地在屋内来回踱步,坐不了片刻又站起身,好不容易等到谢世行过来,忙不迭地扑上前,“大人,中堂大人,老师,您救救学生吧。”

    谢世行冷晲了他一眼,掀开袍子缓缓坐下,“有什么事情不能等天亮后再说?”

    “等不了!”

    崔臻愁眉苦脸,“大人,您知不知道,就在昨日,陛下召见了薛元柏,要彻查贪污一事。”

    谢世行微愣,眼皮抬起,“这件事,你不会掺合其中了吧?”

    “我……我。”崔臻欲言又止,为难道:“老师您也知道,自从姚昶死后,陛下削减了官员的俸禄,学生一家老小上百口人要养,还有四处打点,那些俸禄哪里够啊。”

    这话说得倒是真的,李戬在姚昶死后推行酷律,削减俸禄,臣子们苦不堪言,谁读书时不是怀抱着披肝沥胆,报效朝廷的雄心壮志,只是当了官后,这纷乱世态,柴米油盐,哪个不寸寸消磨人心。

    谢世行目光幽晦,沉吟片刻,“你贪了多少?”

    崔臻头也不敢抬,为难道:“没多少,只多立了一项水脚钱①。”

    “只有这个?”

    “只有这个!”崔臻立刻道:“学生也只是想弄些银子填补家用,绝不敢多拿,老师,您救救我吧,若是被凌霄卫查到,学生就真的完了。”

    他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一颗接一颗从额角滑落,根据李戬设立的律法,官员一旦贪墨,无论数额,都会被直接处以极刑。

    谢世行脸色沉沉,披着外衣静静坐在烛火后,嘴角抿成一线。

    “老师您救救我吧,您是西平府首席,除了您,学生真的没办法了。”

    崔臻跪下来,伏在他脚边求道。

    谢世行叹了一声气,弯腰将他拉起来,“你是户部侍郎,三品大臣,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算什么样子。”

    “老师……”崔臻站起身,狼狈地擦了擦脸,“学生真的是没办法了,一家老小等着吃饭,底下的人也有家人要养,学生不能拖着他们呀,若不是陛下……”

    “住口。”

    谢世行打断他,崔臻脸色顿时苍白。

    “过几日各部要核对去年的开支,我可以将你贪的那笔水脚钱挪到去岁太后的丧事上。”谢世行冷声道:“再有下次被抓到,你自己去陛下面前引咎自裁,我不会再管你。”

    “是……”

    崔臻低低应道,抹掉脸上的涕泪,收拾好衣襟着装,跟着谢府的下人离开。

    他走后,谢世行兀自在书房中又坐了一会儿。

    陛下践祚至今三十一载,只设立过一位太子,那就是他与程皇后的长子,李定乾,只不过他在建国不久便死于北伐战争中,帝后大受打击,李戬病倒,停了半个月的朝会。

    自他死后,哪怕朝中大臣年年奏请,李戬依旧迟迟未再册封储君,包括程皇后死后,后位也一直空落着。

    谢世行知道,像李戬这种普通出身,征战四方,称霸天下的皇帝,大抵心中是极不信任他们这些世家臣子的。

    哪怕他作为江南世族之首,对李戬俯首称臣,哪怕他的女儿在朝中为妃,他的外孙是尊贵的十六殿下,李戬依旧防备他。

    谢世行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声气,站起身,天就要亮了,他身居要职,病了这几天,不知道有多少政务等着他处理,今日该去上朝了。

    谢世行正欲回房换衣时,方才那来通传的仆人不知为何又跑了过来,喘着粗气,话都说不清楚,显然比方才还要焦急。

    “老、老爷……”

    谢世行不悦地皱起眉,“又生何事了?”

    “陛下,陛下来了!”

    谢世行大惊,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只穿着件外袍,谢府的下人已经迎着轿子来了,天将亮未亮,大太监苏宜潭笑面温和,“谢大人,您身体可好些了?”

    “臣已经大好了,天亮后便可上职。”

    谢世行连忙跪下,奴仆本要去催府里的其他人一并过来接驾,穿着便服的李戬摆了摆手,“朕与谢卿有要事相谈,其他人不必惊扰,亦不必随行。”

    谢世行迎上前,弯腰站在李戬身侧,恭声道:“陛下今日怎么……”

    “站着做什么,坐啊。”

    李戬淡淡道,谢世行攥着手,君王发了话,他只能讪讪坐下。

    “朕今日来,也没什么别的事。”

    李戬端起茶水,抿了一口茶,“不瞒谢卿,朕要彻查官吏贪污一案。”

    “那件案子,臣记得前不久已经了结了,莫非还有什么疏漏之处?”

    李戬勾起嘴角,“这案子结不了。”

    谢世行一愣。

    “北方戎狄蠢蠢欲动,国祚不稳,这些官员竟敢贪墨朝廷的银子与钱粮,你说该不该死?”

    “该死,该死……”

    “可死就太便宜他们了,朕听说开封一小小县令都能家财万贯,官吏与豪绅勾结,不知有多少本该归入国库的银子被他们霸占了。”

    李戬一字字狠厉道:“这些人,都该杀。”

    谢世行冷汗涔涔,从椅子上坐起来,差点跪下。

    李戬神色恢复如常,转而一笑,抬了抬手,“朕又不是说你,你跪什么?”

    “谢卿啊。”

    “臣在……”

    “嗯,朕听说你有个学生,在户部任侍郎一职,叫什么,崔……”

    “回陛下,崔臻。”

    李戬“哦”了一声,坐直身子,“他可是与河南道那些贪官污吏瓜葛着。”

    谢世行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崔臻是他的学生,性子胆小怕事,谢世行知道他没胆子与那些人纠缠太多,若非前几年削减俸禄,他走投无路,是绝不可能巧立名目,贪那一笔水脚钱的。

    李戬直直盯着他,瞳仁阴晦,冷不丁道:“谢卿,说起来,若是在民间,朕该叫你一声岳父。”

    “陛下、臣不敢,您折煞臣了!”

    谢世行“噗通”一声直接从椅子上滑落,跪倒在地。

    李戬笑了,“说着玩玩,你怕什么,不过朕确实有立后的旨意,月娘跟着朕也有二十几年了,从今以后,谢卿你就是国丈了。”

    谢世行抬起头,满脸错愕。

    “不仅如此。”李戬俯下身,伸出手指,“朕还要亲上加亲。”

    “你那个、那个孙儿,今年也有十六了罢?”

    谢世行回道:“回陛下,是三郎的孩子,叫玉延。”

    “谢玉延,好名字,朕的十七女过了年刚十四,也是要嫁人的年纪了,朕觉着十七儿与你家的玉延甚是般配,明日便赐婚,再挑个良辰吉日,谢卿觉得如何?”

    谢世行已经磕了好几个头,眼含热泪,“陛下啊,臣跪谢隆恩……”

    “哭什么,这是喜事啊,喜上加喜。”李戬坐在主位上,缓缓拨动手上的玉扳指,“你与朕是一家人,你明白吗,谢卿。”

    他喟叹一声,头往后仰起,“朕的定乾死在犬戎手上,他们不除,朕实在寝食难安。”

    闻言,谢世行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目光已然坚定,拱手沉声道:“陛下的良苦用心臣全都明白,臣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好!”

    李戬猛地拍动扶椅,“朕就等你这句话。”

    谢世行站起身,送他离开谢府,苏宜潭伺候着咸宁帝登上车驾,临走前,他掀起帘子,回头看了一眼,意味深长道:“谢卿,天亮之后,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谢世行微顿,俯首严声道:“臣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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