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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来时(三)

    下了朝后周寄松要去都察院,程允棠给她留了个侍卫后便回了公主府。

    半年前太后薨逝,卧病多年终于寿终正寝,她年岁很高,从出生开始,程允棠就知道,她并不喜欢自己与故皇后。

    程皇后年轻的时候跟着兄长与夫君打过仗,她寝宫的暗格里还藏着她未嫁时用的红缨枪,但程允棠从未见母亲用过它,她记忆里的程皇后端庄得体,是史官都挑不出错处的女子。

    最初太后并不同意他们的婚事,但李戬执意娶了程家的女儿,直到程皇后跟着李戬推翻了前朝,有了第三个孩子,那个女子颠沛流离寻进都城,她才知道,在她之前,李戬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也就是李孚谕的养母,贤妃。

    她是真正的名门闺秀,但程皇后不是,她舞刀弄枪,跟着程肆与李戬在马上打天下,两个孩子先后亡于建朝前的战乱,太后没了孙子,更加不喜欢她这种爱抛头露面的女人。

    所以连带着也不喜欢她养大的李望津,因为她们简直如出一辙,不服管教,却把持着她的儿子。

    程允棠对于太后的印象,只有从记事起,她沉着脸反反复复地让她抄写女戒,学规矩,学礼仪,一遍又一遍训斥贬低她的母后是怎样不配为一国之母,所以她的死亡,程允棠并没有什么感觉。

    太后死前,朝野上下皆知公主府面首无数,李戬因她曾在外流落三年总觉得心中愧疚,因此过分溺爱,默许了这些放浪的行为,但太后一直痛心疾首,连快死了都要下个懿旨,让程允棠去皇陵给她守孝,免得继续留在都城丢人现眼。

    说是守孝,程允棠还乐得远离她几个兄弟间的争斗,自在了半年,只不过死去的程皇后,倒成了李戬心中一个触碰不得的逆鳞,年初的时候是她的忌日,李戬看着她的画像睹物思人,又将远在皇陵的程允棠召回来了。

    她在皇陵的日子,面首都养在公主府内,一听说她回来,有几个你争我抢地挤在门前,面上哭得梨花带雨,程允棠刚下轿,便有人扑上前,扯着嗓子哭道:“殿下,好殿下,您可算回来了。”

    “嗯。”

    这些人各个相貌出众,形体俊美,围绕在身侧,一口一个“好殿下”此起彼伏,有时确实叫人赏心悦目,但今日程允棠并没有心情理会这些人。

    “雪竹。”

    她淡淡地笑了一下,只唤了其中一个,叫做“雪竹”的少年走上前,好看的眉眼低垂,肤白如玉,恭敬地抬手托起她的小臂,轻声道:“殿下。”

    他确实面容秀美,公主喜欢他,亲近他,其他人见状只能暗暗不平。

    雪竹扶着她去了寝室,待她坐下后关心道:“半年不见,殿下瘦了,膳房里炖了汤,您先歇着,奴去取来。”

    李戬下旨召公主回京,他们这些人日夜翘首以盼,数着日子等她回来,雪竹素来体贴,知道她哪日抵达京城,连膳食都提前让人准备好了。

    程允棠“嗯”了一声,雪竹随后转过身,欲退出寝室,然而方才轻轻阖上的门却怎么都打不开,他一愣,转过头,“殿下,这……”

    话未说完,角落里寒光一闪,少年瞳孔骤缩,吓得往后退去,身子重重撞上房门。

    一柄长剑紧紧贴在他的脖子上。

    雪竹声音发颤,“殿、殿下。”

    举着剑的阿檀冷声道:“半个月前圣上下旨召殿下回京,殿下设了几批人马,由我走皇城西面的路线,启程的第三日与第十日以及昨日,我所在的队伍受到三次伏击,这条路线,我们只故意透露给了你。”

    雪竹抬起头,望向对面的女人,眼眶发红,“殿下,不是这样,我发誓,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我……”

    “那这是什么?”

    阿檀将一封密信丢在他面前,“每日往府中送瓜果的老奴都招了,你就是靠他往外传递消息的吧。”

    雪竹神情僵住。

    程允棠斟了一杯茶,缓缓掀起目光,好整以暇地吹了吹杯盏中的茶叶,道:“你找死么。”

    雪竹脸一白,“噗通”跪倒在地,“殿下,我错了,我是鬼迷心窍,我下次不敢了,您饶了我吧。”

    他一面求饶,一面膝行向前,满面泪水,看着便叫人怜爱,然而,程允棠连眼睛都没抬,只听得闷哼一声,阿檀拔出剑,雪竹身形僵住,瞳孔散大,摇晃着跌倒在地。

    她端着茶盏的手一顿,低头看了眼水面上溅落的几滴血珠,啧道:“毁了一杯好茶。”

    阿檀将剑收入鞘中,招进两个侍从将雪竹的尸体抬走,垂首道:“殿下,我让人再重新换套茶具来。”

    “不用了。”

    程允棠侧手倒去杯中沾血的茶水,兀自给自己重新斟了一盏,道:“查清楚雪竹将我的行踪卖给谁了,在公主府养尊处优了三年,倒让他生出了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阿檀颔首道:“是,昨日刺杀一事,您打算怎么处理?可要我们给十六殿下一个教训。”

    程允棠漫不经心道:“十六哪来那么大的能耐,这些都是九哥做的。”

    “他一向捧杀十六,十六又常以嫡子身份自居,被他忽悠着蹚进这浑水中,他是想借十六的手和七哥斗,自己好坐收渔翁之利。”

    “嗯,他既然开始怀疑我,要取我性命,那便给他送个见面礼吧。”

    程允棠将茶杯放下,阿檀立刻心领神会,转身退出寝室。

    没几日,京畿码头拦住一批货物,一查发现是中州太守送给九王的,河南道正值水患,他却有闲钱给朝中的皇子送礼,可见赈灾的银钱有一部分也进了李择参的口袋里。

    事情一朝败露,李择参又是上书又是跪地,声称太守送礼一事他全然不知,也从未接受过,更是不惜散去大半金银,用以安抚灾民,才勉强让李戬信下他的话,只罚俸了半年。

    经此一事,李择参与李拓溦都老实了一阵子。雪竹被抬出去时从院前经过,公主府的人都看在眼里,他一身雪白的袍子被鲜血染透,本就白皙的面庞只剩死气,公主从前最亲近他,雪竹时常侍奉她左右,可他犯了错,公主依旧毫不留情地将他赐死,吓得其他蠢蠢欲动的人也不敢再折腾了。

    *

    燕回养好了伤,那日挑中他的侍从送了个人过来。

    此人是前朝内廷的一名太监,年过半百,皮老色衰,据说跟着后妃伺候过几十载,极为受宠,他音色偏高,说话尖细,一见面就递给他一本书。

    燕回打开,扫了一眼,脸色顿时变得古怪。

    这是一本教男人如何“伺候”女人的画册。

    “因为男尊女卑,所谓的欢爱其实都是男人在享受罢了。女人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什么见识,她们也羞于交谈反馈自己的感觉,只能默默承受。”

    老内监道:“可公主不一样,公主是金枝玉叶,是皇家的珍宝,不是府上随意供人赏玩的姬妾,她府中的男人,是要学着伺候她的,你知道什么叫做伺候么?”

    燕回愣道:“什么?”

    “一切以公主的感受为重。”

    他审视着面前的青年,幽幽道:“你有没有和旁人睡过?”

    燕回嘴唇动了动,摇头,“没有。”

    长生殿的杀手都是些刀口舔血,不知道睁开眼还有没有明天的人,许多人喜欢在这些事情上寻找发泄点,燕回不一样,情感消磨殆尽后,他就是个每天等死,机械活着的怪物。

    “这样最好,不干不净的男人不配进公主府。”

    内监笑了一下,“来,将书翻开,从头到尾开始学。”

    一旁的侍从眉飞色舞,笑得脸颊堆起,“老公公,光看书是不是纸上谈兵,不得找人试试吗?”

    “这你就不懂了。”内监瞥了他一眼,“就要这种似懂非懂的样子才最磨人,公主是什么身份,别人用烂的能送到她面前吗?”

    “是是是……”

    内监又道:“你得多笑,别成天摆着个死人脸,你是去做面首的,不是去杀人。”

    燕回僵硬地扯起嘴角,笑得很难看。

    “怎么这样,你没笑过吗?嘴角扬起,眼睛也得笑。”

    内监捧了个铜花镜过来。

    燕回垂首看着里面的自己,死气沉沉,就像是阴暗角落里一粒见不得光的泥尘,亲切而真诚的笑容对他来说很为难,他记得小时候自己很臭美,每日清晨出门前都要照一下门后的水缸,虽然太穷不好打扮,可仍旧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

    光看外貌,镜中的男子五官周正,眉眼锋利,是普世意义上的俊朗,但他笑容僵硬,仿佛是套在傀儡上的人皮,形在,魂不在。

    燕回有些惶然地别开目光。

    其实他根本没有想到能遇到程允棠,哪怕是遇到,他也觉得,这只是他们人生中一次仓促的交叉,此后各行几道,再无瓜葛,却没想到,命运如同玩笑一般,还是将他推了过去。

    这些年,燕回已经接受了自己堕落不堪的事实,再次遇到程允棠,则让他那个死寂已久的心活了过来,再次审视起他这荒诞可笑的人生,当知道他们要往公主府设暗桩时,本能驱使下,他已经脱口而出将这个人选揽到了自己头上。

    这么多年,还是一遇到和她有关的事情便风声鹤唳,连思考都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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