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侧脸颊冰冷湿润的触感，鼻唇间挥之不去的咸腥气，让苏寻烽意识到，自己还活着。只是自己的皮肉像是与骨骼分离了一般，身体一时间难以动弹。

    就在几秒前，他在坠落中疯狂挥舞着胳膊，想抓住什么救命稻草。

    但是电线、塑料雨棚一阵阵鞭笞在他身上，又很快从他身边掠过，任由地心引力将他吞噬。

    最后，它们如同乌云般紧密地交织在一起，将上方的天空遮挡得严严实实。

    不过也多亏了它们作缓冲，苏寻烽除了身体各处难以抑制的疼痛以外，至少还留着一口气。

    他吃力地撑起身来，抹了一把脸，观察起四周。

    他此刻身处一个昏暗破旧的小巷，除了能隐约听到火灾警报声和枪声以外，此处和最开始的进入那条巷子没有多少分别。

    他提起落在一边的背包。他腰间的枪已然不见，脚边也只剩零零碎碎散落着的塑料雨棚碎片。他在碎片中翻了翻，只找到了一枚耳机。

    耳机里响起微弱的嘶嘶声，苏寻烽掏了掏耳孔里的湿泥，将它戴上。

    “……注意，情况不大对劲，我这边冒出不少像是帮派的人，你们得更加小心——”

    “苏寻烽，你能听见吗？”

    耳机里先是传来了乔雅的声音，但立即被丁珏的吼叫打断了。

    “我，我没事！”苏寻烽连忙回应。

    “啊，你——你伤的严重吗？”丁珏问。

    苏寻烽有些惊讶。

    丁珏给他的印象就是“冰冷”，仿佛情绪在她身上只能表达出百分之十，然而丁珏现在的声音却颤抖得厉害。

    “我没什么大碍，”苏寻烽回答，“你先别管我了，你那边怎么样了？”

    “有几人也跳过天台，在后面追着，还有不少人掉头回去找你了，你得赶快离开！”

    “你能甩掉他们么？”

    苏寻烽抬起胳膊，作战服腕部的屏幕糊满了泥水，现在已经完全亮不起来了。

    丁珏没有回答。他只能听见耳机里传来的数阵枪响。

    “发生什么事了？你们被白拳组盯上了？”乔雅问。

    “操！你们快点离开那里！保命要紧，不值得为这点破工钱丢命！”延斯吼道。

    “我们这边也出现了更多白拳组的人，”威威说，“虽然我们的目的达到了，但是他们赶回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吧。”

    “你们先继续按计划行动，去空行坞，”苏寻烽朝自己猜想的方向迈出脚步，“我恐怕一时半会赶不到了。”

    他忍着脚踝处的刺痛，悄然溜到了一处墙角，探头观望了一下。

    前方小巷无人，广告灯箱全都彻底罢工了，由于墙面上没有窗户，所以也没有安装雨棚，夜空从两幢楼之间渗透而入，令他感觉仿佛置身于一座漆黑沉寂的峡谷。

    “最后一人摔倒了，被我击中了腿部，”耳机里传来丁珏的声音，“他不见了……苏寻烽，我去与你会合——”

    “不，听我说。”

    得知丁珏脱离危险，苏寻烽松了一口气，他沉下步伐，沿着巷子的墙缓缓往前移动。

    “时间不多了，你得按原计划行动，和队伍汇合，保护客户，把任务完成。”

    “可是——”

    “拜托，没有必要一起置身险境，”苏寻烽悄声说道，“我不是第一次遇到意外情况了，我能——该死——”

    突然，巷道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回音，苏寻烽连忙闭上了嘴。

    他先前被淤泥糊住的耳朵的听力受到了影响，他干脆摘下耳机，关掉了通讯。

    是脚步声，此起彼伏，像回荡在山谷间的雷鸣般渐响。

    他努力竖起耳朵，但是回音混杂在来自商业街的警鸣声中，实在是难以分辨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

    苏寻烽环顾四周，找寻着出路。

    巷子很暗，四周却空空荡荡，只有两侧的墙面在靠近地面的位置装了几座大灯箱，实则没有任何能躲藏的地方。

    他于此地他不过是个明晃晃的活靶子，除非他长了翅膀，否则……

    难道只能挑个方向，听天由命？

    苏寻烽咬了咬牙，脑子里蹦出了一个或许可行的主意。

    他回头从背包里掏出几个金属球，一一扳开上面的保险锁扣，将它们往各个方向抛了出去。

    那几个金属球滚至各处墙角，外壳膨胀隆起，原本规则圆润的曲面产生了道道裂缝，从中喷发出了大片大片的浓厚白烟，看上去就像一个个生气河豚。

    从脚步声判断，那群人加快了步伐，已经离苏寻烽越来越近了。

    他冲向墙边，用力拽住一座废旧灯箱，爬至顶部。又在狭窄的灯箱支架上站直身体，尽可能紧贴着墙面，深吸一口气，屏住了呼吸。

    烟雾迅速弥散开来，刺得苏寻烽的眼睛有些生疼，他干脆闭上了眼睛，反正此处灰蒙蒙一片，几乎什么也看不清。

    “咳咳，要命……”

    “操，这里怎么也，咳……”

    没一会儿，几声咒骂和咳嗽便从苏寻烽身后传来。

    他侧脸贴着冰冷粗糙的墙面，忍不住微睁着眼往后瞟去，只见浓烟中来回闪动着几团忽明忽暗的光点，数个形状难辨的黑影跟着光点移动着。

    其中一团黑影渐渐朝他靠近，很快距离他便只有一步之遥，一只腕部缠绕着白色布带的手从细烟中探出，在他下方的广告灯箱上缓慢地摸索。

    他感受着自己的心脏和太阳穴正突突地敲击着墙面，眼睁睁看着那只手掀起的细烟从他暴露在外的脚脖子旁抚过。

    苏寻烽冒了一身冷汗，幸运的是，那只手很快便沉入了连绵厚重的烟雾之中，那一串脚步声也随之远去。

    他等待片刻，小心翼翼地从灯箱上爬了下来，一边用胳膊肘捂住口鼻呼吸，一边沿着墙往前移动着。

    烟雾穿不透砖墙，只能肆意在这处迷宫肆意蔓延，时不时有那么几块灯牌散着微光，把印刷其上的俊男靓女投射在雾气里。

    即使苏寻烽已经走了不少的路，所到之处皆是迷雾，仿佛黑夜在这里凝固成了絮状。

    苏寻烽刚拐过一道墙角，突然迎面撞上了什么东西。

    “诶呦！”

    那“东西”发出一声惨叫，在烟雾中晃了几下，扑通一下摔倒在地上。

    苏寻烽惊地后退几步——他撞到了一个人，听声音是一名男子。

    苏寻烽试图烟雾中辨识出其他白拳组的人影，但是那里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

    地上的男子一时起不了身，嘴里正不断发出痛苦的呜咽，时不时还咳嗽几声。

    苏寻烽小心上前，定睛一看，这名男子手腕上没有缠绕白色布条，看样子不像是白拳组的人。

    “咳，兄弟，帮帮我，帮帮我……”男子□□着，“我是搞毛发种植的，你带我回去，我快不行了……”

    “毛发种植？来这儿？”苏寻烽看了几眼对方茂密的头部，上前拽住男子的手，将他上半身扶起，“这么说，你知道怎么回外面的广场？”

    “你……呃，”男子瞪大着眼睛瞧了瞧苏寻烽，支支吾吾地说道，“我知道，我知道路，你扶一下我就好，我，我和你一起去。诶呦！轻点……”

    苏寻烽自己都浑身疼得要命，但还是吃力地把男子架了起来。

    “你受伤了？白拳组干的？”他问。

    即使透着刺鼻的烟雾，他也能闻到男子身上散发着的血腥味。

    “啊对，对……那个，我被他们逮住，打断了腿，这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男子被苏寻烽扶着，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去。

    苏寻烽这才发现男子的左脚裤腿已经被血液浸透了，外面紧紧缠着几圈布条。

    “你再坚持一下，出去之后我会帮你联系SDEMA，”苏寻烽说，“动静小点，要是被他们发现，我们俩怕是都活不成了。”

    “好，好……”男子看着比苏寻烽更紧张，不断伸长脖子看着前方，“往前就是了，往前就是了……”

    巷道逐渐开阔起来，烟雾稍淡了些，警报的回音却愈发响亮，周围墙面灯箱和广告牌也布置得更加密集了。

    厚重的烟柱在周围的建筑顶部不断升腾着，仿佛建筑内部有一座小火山正在喷发。

    看样子，这是走对了路，他们现在与商业街或许只有一楼之隔。

    透过烟雾，可以看见模糊的光从远处的地面延伸至天空，那似乎是巷子的尽头。

    那里时不时闪起几阵格外耀眼的红光，衬出几个末端处模糊的人影。

    苏寻烽谨慎地放慢了脚步，然而他扶着的男子却走的更急促了些，似乎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这里。

    “先别急，万一那边守着的是帮派的人呢。”苏寻烽拽着男子的胳膊，试图带着对方先躲进侧边的死胡同。

    “不，应该，应该不会……”男子却不知哪来的力，硬扯着苏寻烽继续往前走去。

    “你怎么能确定。”苏寻烽说。

    “再，再走近些，”男子的声音和身体都有些颤抖，“再走近些，不就知道了……”

    这时，一道红光伴随着火灾警报的呼鸣从巷道外亮起，刺破浓雾，照亮了出口。

    苏寻烽辨认出了那几个腕部缠白的模糊身影——是白拳组的人无疑。

    他立马止步，紧紧拽住男子，说道：“别往前走了，那是白拳——喂，你干什么！”

    男子居然使劲挣脱了苏寻烽的搀扶，磕磕绊绊地翘着一只腿，朝远处跑跳着，嘴里大声嚷嚷道：“兄弟们，这儿啊，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