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下午，许久结束了面试，关老师抽空带她在学校里吃了饭，逛了逛校园。

    回去路上，她接到了护工的电话，陈婆婆醒了。

    一瞬间，路上的喧嚣声似乎都远去了。许久握着手机，露出了这些天的第一个笑。

    陈婆婆毕竟老了，身体机能不比从前，再加上淤血压迫到脑神经，还是落下了偏盲和失语的后遗症，但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主治医师给她做了些简单的检查，跟许久交待：“轻微偏瘫可以通过康复治疗改善，预后得好的话可以恢复基础的自理能力，但还是需要专人看护。”

    许久记下注意事项，把医生送到门口。

    回到病床前，陈婆婆的眼皮被护工用两条医用胶布沾了起来，视觉神经受损，她还无法自己睁开眼睛。

    许久坐到病床边：“婆婆，听得见我说话吗？”

    陈婆婆浑浊的眼珠缓慢地转了一下。

    许久哽了下，握住她的手。

    护工安慰她：“醒了就好，老太太是个有福的，否极泰来。”

    陈婆婆刚醒，精神还不大好，许久替她去掉了胶布，让她休息。

    走到一边，她低声跟护工说：“我不在的时候，麻烦您多看顾一二。”

    护工没遇到过这样的家属，人漂亮，事少还有礼貌，算起来跟她女儿一般年纪，说话间不由多了一丝亲切：“您说哪里的话，这是我的工作，都是应该的。”

    说话间，手机进了电话。

    赵涵：“今天也在医院？”

    “嗯。”

    “我今天正好在医院附近，妈让我捎你回家吃饭。”

    不知为何，她回临城后，被动接触廖瑞青和许建平的次数多了不少，她虽然对这种无缘无故的亲近感到不适，却也找不出理由拒绝。

    上车后，赵涵不经意地问：“是哪边的长辈？改天我也去探望一下。”

    许家并不知道陈婆婆的存在，许久也不想让他们知道，只说是在工作中认识的长辈。

    “脑梗的话，临城有家康复医院很不错，我妈跟他们院长是朋友，可以帮你介绍一下。”

    许久默了一秒。

    好的康复医院对于病人的康复事半功倍，但这样势必要麻烦廖瑞青，许久并不想欠人情。

    赵涵看了眼她的神色，接着说：“如果是因为怕麻烦我妈的话，完全没有必要，本来就是举手之劳，你是许叔叔的女儿，于情于理，都不算麻烦，何况一个好医院的重要性，不用我多说，相信你也明白。”

    许久没有拒绝，但也没答应。

    如果她应下，后续的康复又是一大笔费用，而廖瑞青作为她名义上的继母，肯定不会收她的钱，这人情无论如何会欠下。

    “……谢谢你跟我说这些，必要的时候，我会跟你开口。”

    接下来的时间，许久收到了研究所的二面通知，过程很顺利，面试结束后就通知她准备入职。确认了入职时间后，对方给她发了正式的录取通知邮件。

    许久按照邮件的要求，带着相关入职资料前去报道，关老的助理接待的她。

    “这里是关老师的办公室，今天本来是他来接你，但他今天不在，就嘱咐我来。”助理介绍道，“李老师的工位在他对面，是你的直属上级。”

    许久点头。

    助理敲了两下门，里面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进。”

    李老师是个精神矍铄的老教授，在S大教了几十年书，退休后被返聘，见到她的第一句话：“你是林蹊的学生？”

    不知多久没再听到过这个名字，一股陌生的钝痛缓缓蔓延过心头，许久微怔：“……对。”

    “小林是老关带出来的，如今也带学生了。” 对方微不可察地一叹。

    “以后就是自己人了，”李教授笑起来，“我跟关老师认识几十年了，说起来，也算你半个师公。”

    “目前给你的岗位是助理，让你来是屈才了，但所里有所里的规定，这点你要理解。”

    许久点头，眉目温和谦逊：“我知道的。”

    “这两天没什么事，我给你的材料，可以先熟悉起来。”

    许久立在桌前，没离开：“下周四，我想请个假。”

    李老怔了下，“下周四是几号？”

    “十七号。”

    已经两年过去，鲜少还有人记得，这天是林蹊的忌日。

    “十七号……”她重复了一遍，“也好，有你在，也算代我们这群老家伙了了心意。你师公一直没敢去，怕触景伤情，人上了年纪，见不得这些。”

    许久点头，“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工位了。”

    周末，她趁着研究所的工作还不忙，联系了几个房东看房子。

    陈婆婆转院后，在日复一日的康复治疗下逐渐有了起色，她想找个离研究所和医院都近的地方，工作之余也能抽出时间去看她。

    只是时间匆忙，跑了四五个地方都没看到满意的。

    李教授听说她在找房子，当即表示她名下有一套早年的分配房，如今闲置不住，可以租给她。

    她叫助理带着许久看了房，老城区里的旧房，光线和隔音很差，但好在五脏俱全，内部干净整洁，重要的是离研究所和医院都很近，通勤不到半小时。

    许久跟李教授通话，决定租下房子。

    “合适的话就安心住下，我叫小王把钥匙给你，房租你看着给就行，反正空着也是浪费。”

    如果不是怕许久无法心安理得地住下，她连房租都懒得收。

    “谢谢李老师，房租的话，我按照市场价给你。”

    “随便你。”

    许久打开手机租房软件，定位到当前所在的老城区，挑了一个较高的价格，先转了四个月房租过去。

    对方收款后，又给她发了一条信息。

    李教授：家电都有些年头了，出了问题维修费找我报销。

    许久没打算那么做，但还是回复道：我知道了，谢谢您。

    她回到酒店办理退房，把行李搬回出租房，在小区简单解决晚饭后，打算去趟医院。

    一周前，廖瑞青不知怎么知道陈婆婆的情况，自作主张联系了她院长朋友，对方效率很高，听说是廖瑞青的家属，当即安排了单人VIP病房和最好的康复治疗师。

    许久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对面医院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事后她去问赵涵，对方只是无辜地耸了耸肩：“我没说，是我妈主动来问我，我总不能说谎。”

    至此，许久迫不得已，只能接受廖瑞青的好意。

    康复医院的治疗很有成效，几天后，陈婆婆已经能扶着护栏行走，只是因为偏盲，无法准确感知方向。

    遗憾的是，她还无法说话，医生说这种因为脑梗导致的失语症无法有效逆转。

    期间院长来过一次，因为是廖瑞青介绍过来的病人，她格外上心，这次还拎着两个礼品袋过来，说是朋友从国外寄的营养品，一盒给陈婆婆，一盒让许久帮忙带回去，给廖瑞青。

    两轮康复训练过后，老人显然有些体力不支，许久打算将她扶回病房。

    护工拿着她的手机找来：“许小姐，您的手机一直在响。”

    许久才想起，方才把手机放在床头，忘拿了：“谢谢。”

    她点开通话记录，最上面有一通未接来电，是廖瑞青的，正要回拨时，对方又打了进来。

    许久让护工先把陈婆婆扶回病房，接通了电话。

    “小许啊，在哪呢？”电话对面隐约有觥筹交错的声音，像是在宴席上。

    “我在医院，”许久走到无人处，“廖姨，关于住院费的事，我还是想……”

    廖瑞青打断她：“这样，我现在跟朋友在吃饭，就在附近，你过来我们说。”

    许久看了眼她发过来的地址，是医院附近的一家酒店。正好要把院长的东西带给她，许久答应了，打算步行过去。

    二十分钟后，许久抵达酒店，在大堂给廖瑞青发短信。

    许久：廖姨，我到酒店楼下了，您结束出来找我就行。

    廖瑞青：你到了？直接上来吧，我在1407等你。

    许久找到电梯的位置，按了十四层。这一层环境很幽静，地毯柔软，壁灯昏黄，她循着包厢的门牌号，停在了1407前，隔着木门，里面静悄悄一片，应该已经散场。

    许久确认了一遍门牌号，推门而入。

    出乎意料的是，包厢内热闹无比，水晶灯亮如白昼，随着她的到来，包厢内短暂安静了下。

    许久静在门口，目光掠过一众陌生面孔，落到廖瑞青身上。她今天穿得很正式，还化了妆，脸上的笑容精明而热络，冲许久招手：“来，过来这边坐。”

    这显然已经超出了跟朋友吃饭的范畴，更像是某种商务应酬。

    许久压下心中的异样，坐到她身边。

    对面，一个老总模样的男人笑道：“小许是吧？你妈经常向我提起你，今天总算是见到了，这气质模样，要赛过你妈当年。”

    廖瑞青客套：“那也不比小沈总后生可畏。”

    许久才注意到，对面老总右手边还坐了个年轻男人，面容跟他有七分肖像，像是注意到许久的视线，平静地抬眸，两人的目光一触即离。

    至此，许久算是确认，这是一场有预谋的相亲宴，而且男方似乎也并不知情。

    席间，廖瑞青称呼对方为沈总，言辞间颇为热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应该是她公司的某个大客户。

    对方老总对儿子的相亲对象展现出了极大的兴趣，问了许久很多问题，许久淡静地一一作答，态度既不热络，也不会显得失礼。

    “”小许啊，爱吃什么，自己夹，不用客气。”沈总对许久是越看越满意，一筷子敲在儿子手上，“没看到小许杯子空的？问问人家想喝点什么。”

    许久不可能真的让他绕过半张桌子来给自己倒饮料，随手拿了一瓶椰汁：“我喝这个就可以。”

    廖瑞青见要冷场，又挑起一个新话题，将沈总哄得抚掌大笑。又过了一会儿，许久起身：“我去下洗手间。”

    廖瑞青也站了起来：“沈总，我也先失陪一下。”

    走廊无人处，许久低声：“廖姨，如果知道今晚的饭局是什么性质，我不会来。”

    廖瑞青面色不变：“小许，廖姨是真心拿你当自家人，小沈总一表人才，又是独生子，以后整个沈家都是他的，廖姨不会害你。”

    廖瑞青见她不为所动，接着道：“有些事，本来不该告诉你，但事到如今不让你知道也不行。这两年你爸公司状况不太好，欠了一堆债，今年就指着沈总手里的几个订单吃饭。”

    许久平静地看着她：“所以，今天出现在这里的是我，不是赵涵。”

    廖瑞青叹了口气：“小许，你是个好孩子，当初我帮着转院，你一直想还我的情，但我不指着你那些钱，你如果真的有心，就为家里想想。”

    说完，她不再看许久，转身离开。

    走廊恢复了寂静。许久在原地站了会儿，起身回包厢。

    不管如何，得回去坐着把这顿饭吃完，不然一声不吭地走了，算怎么回事。

    路过拐角时，她看见沈殊，蓦地顿住。

    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许久先开口：“如果有需要，沈总那边我可以帮忙解释。”

    “先别急。”沈殊淡淡地看着她，“我也是被骗来的，我们不如走个流程。”

    “流程？”许久怔了下，很快反应过来。

    沈殊：“没有你，我爸也会给我塞其他人，相信你也一样。既然如此，不如彼此配合，能少很多麻烦，如何？”

    *

    沈家新投资了一个度假区，占了半个山头，三面环海，今天开园仪式，老早给陈家递了邀请函。陈最下午有事出门，顺道过去瞧了眼。

    “昨天黄客程做东，怎么没来？”

    沈殊：“别提，被骗去相亲了。”

    陈最扬眉：“谁家的？”

    “记不清了，老总是个女的，姓廖。”沈殊说，“我爸是他们客户。”

    陈最笑：“沈总这是想给自己喂个儿媳妇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