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看！这碟子，当真难看了些！”
未经深思，两眼空空的少女，盯着满桌琳琅的餐具，喃喃开口。
“……呃？”
闻过此言后，之前那颇为期待的询问声，顿时，也没了下文。
“哗啦啦啦……”
一阵凌冽的晚风，将那院外树桠上的枝叶，吹得左右翻飞，飒飒作响。
在院内进餐的两人，发梢、衣带也都被吹得轻轻扬了起来。
碎发在空中肆意飘荡，这让风中凌乱的少女感受到了一丝不适……有些恼火的抬起头来，言蔓将它们一缕一缕的，都捋到了耳后。
彼时，夕阳最后的余辉已穿不透树干枝桠，只能折射成树影在地面上交错流转。这些树影被好事的晚风轻轻晃动着，顽皮的映射到了院中人的周身附近。
于是，对面少年那清俊温和的脸庞上，神色也开始变得晦暗不明。
……唯一能看清的，似是他眼中的一丝异采，一直若真若假的灼灼亮着。
“……嗯？”
一时间，被那丝光亮吸引着，少女凑的更近了些……她用单手撑住了右颊，静静与面前那双清亮幽深的眸子，怔怔的对视了起来。
目不转睛，呼吸渐屏……
言蔓蓦然发现，在这光阴忽然变慢的瞬间，对面少年面上，那深邃流畅的眉眼、浓密微翘的睫毛、明亮澄澈的瞳仁……甚至连瞳仁中倒映着的好奇的自己，她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更为神奇的是，在这份暮色慢慢降临的幽暗中，那少年周身，竟还缓缓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此刻正散发出奇异且温柔的辉光……
“……好生神奇！”
这样想着，言蔓已傻笑着抚掌，站起身来，欲向着更前方凑去！
“啪嗒！……”
一阵清脆的碟盏破碎声，骤然响起。
“……？！”
被这刺耳的声音一惊，少女顿时也醒了过来！
她望了望四周，猛然意识过来……竟是自己，将那桌上的三两碟盏一并打翻！
愣愣的看着那低处洒了一地的碎盏残碟，半晌后，少女的两颊终似被人狠狠扇了二巴掌似的，瞬间烫了起来。
赶紧将身子往后挪了挪，她连忙缩进身后的一片树影中。
“咳咳……”
对面的牧知野，也同时回过神来。
以骤然响起的木椅摩擦地面声为号，似迅速收拢败北的残兵，少年似动未动的，亦将座椅不知往哪个方向，移了移。
隐入暗处中的两人，脸上神色皆变得不可分辨了起来。
……竹桌旁出现了一阵略显诡异的沉默。
片刻过后，少年主动起身，将那庭院小灯燃了起来。
此时，牧知野的身影，终于重新清晰显现。
顿了顿，他望向眼前强装镇定的少女，照旧眯起了初见时的弯弯笑眼。这次，少年眸子里的笑意，明显更加明亮了一些。
“多谢言蔓姑娘之前的肯定，至于这碟子……下次，正好是可以换掉了。”
不知是不是故意，牧知野这话，听上去极为恳切，但他提到的换碟之事，也着实令言蔓面上的绯色更深了一分。
“……呵呵呵”，少女将身子再次往后挪了一些，“……知野兄，这其中，可能有误会……”
闻言，对面的绿衫少年笑了笑，并未接话，看神情似在耐心等待她的说法。
言蔓会意，她迅速冷静下来，开始辩解：“知野兄，其实……言蔓在刚刚口出妄言之时，脑中已是混沌！否则，知野兄明明是邀我品鉴菜式，我又为何突然要对碟盏进行无礼评价……言蔓虽自小与父母分开，但仍是有一位可亲兄长，对我谆谆教导，这实在……不符常理。至于我为何突然头脑混沌，我刚刚仔细回忆，应是与那碗榴梨汁有关。知野兄……恕我直言，你提前准备的那榴梨汁，恐怕……”
说至此处，少女顿了顿。
“……”
对面那绿衫少年正耐心听着，没有申辩，也没有要插话的意思，只是那眸中神色，却已似要慢慢凝重。
见牧知野眼中神色有异，言蔓本不愿意继续往下说，但想到自己刚刚的冒失之事仍未洗脱，如此不解释只怕之后不好再面对这牧家医师。
她索性将心一横，开口继续叹道：“……恐怕是已变质了。”
“……变质？”
对面的绿衫少年重复了一遍，神色有些古怪。
“是的，知野兄”，言蔓严肃道：“现在已是初夏时分，天气炎热，鲜果榨汁后如果保存不当，确实会出现变质问题。因饮用变质果汁引发异常，其实并不奇怪。”
“……”
牧知野没有接话。
“知野兄，我虽之前并未接触过榴梨这种鲜果，但现在回想起来，刚刚那榴梨汁入口后，明显是先涩后甘的。这种涩味与一般果涩味不同，反而是有些刺舌，这样来看……那应不是正常的水果涩味，而是水果变质后的涩味才对！”
言蔓只好将道理掰开，再次解释了一番。
“……”
牧知野仍不为所动。
他认真盯着言蔓的眼睛，仔细确认了一会儿……那是一双灵动纯粹的水眸，带着一丝慧黠，却也没有什么恶意。
牧知野沉思了片刻。
忽然，他提起身侧盛着榴梨汁的瓦瓮，替自己也满斟了一大碗榴梨汁，接着，当着言蔓的面，牧知野仰首一口饮下！
之后，是第二碗！
第三碗！
……
对面那绿衫少年，足足喝了六大碗才停下！那盛着榴梨汁的瓦瓮，应也是空了。
之后，少年依旧没有开口。
眼中似笑非笑的，他定定的望着对面的少女，似在等待着什么……
半刻钟过去了，绿衫少年好似仍没有什么异常变化。
至此，牧知野才开口解释道：“言蔓姑娘，这榴梨汁，乃是加入了特制酒曲，从而酿制而成的果酒，所以那稍稍发涩的口感也属正常。其实，它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若是真出了什么问题，可能也是跟饮用之人的经脉运气有关……”
“……”
这最后的解释，着实让对面的少女眼神一闪，似被说中了心事。
“我确实经脉运气有些问题，所以才定期来牧医师这边取药。”
不多时，她垂下眸去，低声承认道：“是言蔓见识浅薄了。世间之大，却不知还有榴梨汁这般神奇果酒……知野兄，抱歉！”
“……”
这少女出人意料的迅速自省，让本想继续询问的牧知野，反而忽然就没了办法，再立即开口。
“知野兄，今日多谢你款待，天色不早，言蔓该回去了。”
少女站起身来，郑重告辞。
“……”
牧知野也随之站起身来。
目送素衣少女转身，再离开，不多时，少年却还是跟了上来。
“……我送你”，他开口解释，“若七日后当真需要在下替姑娘配药，若能提前了解下言蔓姑娘现下的症候状况，想来会更为适宜。”
“……呃，好。那就多谢知野兄了。”
听他这么说，少女虽先是愣了愣，继而还是苦笑着同意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沿途的木石小院中，都已亮起暖暖的橙红灯火。幽静的初夏夜里，草丛中的虫鸣格外热闹，它们“吱呀吱呀——”，仿佛要将之前未完的交谈一口气说完。
青石板小路上，两个沉默的少年人，正一前一后的静静移行着。
“言蔓姑娘，你当下的经脉之症，方便仔细讲讲吗？”
走了数百步后，牧知野主动开口询问道。
“……嗯，七年前，我同阿兄一起来到了洞天村。那时我身负重伤，周身经脉也被歹人重创，性命垂危……是牧医师妙手仁心，将我救下。自此之后，我的周身伤势确实都一一恢复了，但那经脉运气之能，却是无法完全恢原了。”
回忆起从前，言蔓淡淡的陈述道。
闻言，牧知野微微侧首，严谨道：“如果我理解的没错，无法完全恢原……是指，还是恢复了一部分吗？”
“……对，只因我这经脉之症的发展变化，颇为奇怪。一开始，牧医师认为是我的主脉有伤，所一替我配制了诸多药方，让我依次尝试，确实也是在那时，我的经脉运气之能稍稍恢复了些。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牧医师发现，之前的药方已渐渐对我不起作用。他只好另寻他法，又重新替我配制了更多其他药方，却依旧有如石牛入海。所以……”
说到此处，言蔓的声音愈发低了下去。
沉默了片刻，少女忽的抬头问道：“知野兄，若如你所说，已事先知晓我平时的用药配方，又明白那榴梨汁会对经脉异常之人有影响。那为何……”
“为何还让你喝下？”
牧知野好似已提前知晓她心中疑惑，径直帮她继续问了出来。
不过同时，少年亦坦然作了解释：“经脉之症诱因颇多，你之前说自己已尝试了诸多药方，均不见效。现在想来，应是并未对症……榴梨汁并非对所有经脉异常之人，都会有影响。所以，其实我也不算提前知道，那榴梨汁对你一定有效……”
“……？”
这一番话，让素衣少女愣了愣，不过回过神来，她继续小心请教道：“那……榴梨汁能影响到的，都是怎样的经脉异常之人呢？”
“榴梨汁本身并无毒害，且对于适宜修习驭气之法的人来说，还有加快经脉运转之效。只是，若是经脉天生不宜修习驭气之法之人，误饮此汁后，反而会致其经脉运行昏乱，为人精神恍惚。”
牧知野耐心答道。
“……经脉天生不宜修行？那七年前我未受重创之前，修习驭气之路颇顺，又该如何解释？”
言蔓停下脚步，脱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