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漆黑的海面上飘来一截浮木,上面依稀附着一个黑影。

    “快!”

    渔船立刻调转方向,加足了马力。

    逐渐逼近了。那上面果然是个人,半身浸泡在海水里,乌发湿透,黏着脸,看着是个年轻的男人。

    刘叔系着安全绳,将那人托上了船,两个船员再合力将刘叔拉了上来。

    那个男人双目紧闭,意识全无,浑身上下泛着冰冷寒意,脸色苍白,因为失温而泛青。

    “小许,快来看看!”

    许久伏在他胸口听了一阵,脸色竟然比这个溺水的人还要苍白。

    她直起身来,将颤抖的手叠上他的胸腔。手指痉挛着,开始快速的、有力的按压。一次比一次快,一次比一次重,水一滴一滴地顺着额发滑落面庞。

    漫长的急救后,那个男人终于咳出一口水来。

    “醒了醒了!”船员喜道。

    “感觉怎么样?”刘叔如释重负,“你得救了,别怕。”

    那个男人半睁开眼,涣散的视线转了半圈,又陷入了昏迷。

    “没事,应该是低温导致的休克,好在恢复了心跳,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刘叔安慰许久道。

    岸边早就围了一大群人,渔民、志愿者、医护人员,还有一堆不明所以看热闹的。码头的空地上悬了一架直升机,轰隆作响的螺旋桨将空气旋出巨大的气流。

    船一靠岸,医护人员立刻抬着担架上前。

    人群激动地讨论着。

    “这人什么身份?”

    “好像是搞艺术的,来岛上录节目。”

    ……

    许久静静地从人群中走开。

    她衣衫半湿,手无意识地痉挛着,整个人还陷在过度应激后一片空白的状态里。

    她机械性地迈动脚步,风一吹,凉意顺着湿透的衣衫渗入四肢百骸。

    走到楼下,许久抬头望了眼。

    一排排透着灯光的民宿里,半山的窗户已经暗了,静悄悄一片。

    她松了口气,轻轻推开院门。

    不料庭院里有人。

    昏暗中亮着一点猩红,陈老太婆坐在门前,有些出神,香烟积了长长一截烟灰。

    许久停在原地:“婆婆。”

    “囡囡回来啦。”陈老太婆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没吃饭吧?”

    她拉住许久冰凉的胳膊,一瘸一拐地往屋里走。

    陈老太婆一辈子没出过小岛,小时候得小儿麻痹症瘸了一条腿,因为没条件治病,落了个终生残疾。

    她的丈夫、儿子、儿媳,一家三口人全部葬身于一场海难,只能靠着微薄的救济金和一些手艺活营生。

    许久突然想起她刚来岛上,她也是浑身湿透,身无分文。陈老太见她狼狈又可怜,给她煮了一碗海鲜面吃,什么都没问便收留了她。

    陈老太收起防尘罩,油漆剥落的老木桌上放着三个搪瓷碗,都用瓷盆倒扣着保温。掀开来,一盘红烧小梅鱼和清炒海瓜子,一碗虾皮紫菜汤,还冒着温热的水汽。

    陈老太婆用粗糙的手捋了捋她面上的湿发:“吃吧,囡囡,吃。”

    她没问许久去干了什么,看着她吃完便蹒跚地回了房间。

    当夜,许久发起了高烧。

    昏沉中,她梦魇缠身。

    梦中,她走在空荡荡的沙滩上,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

    只有她一个人,只有她一个人。

    有个声音无奈地说:“没希望了,回去吧。”

    什么没希望了?

    她疑惑。

    下一秒,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她像是坠入海里。

    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下沉,无穷无尽地下沉。

    她头痛欲裂,胸腔窒息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

    眼前突然出现一丝光亮,她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拼命地向上挣扎,那片光线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许久猛地睁开眼睛,满头大汗、喘着粗气醒来,眼前没有铺天盖地的海水,有的仅有一笼幽黄的灯光。

    陈老太婆坐在床头,温暖干燥的掌心覆盖在她额头上,带着熟悉的烟草气息和陈旧布料的纤维香气,令人安心。

    “囡囡,不哭。”

    许久后知后觉摸了把脸,一手的泪。

    “什么时候了?”她哑声问。嗓子像被火烧过,又疼又干。

    “天还没亮。”

    陈老太婆把她扶起来,递给她一杯水。

    那水用一个小酒盅装着,有一股香灰的气息。

    岛上的老一辈迷信,相信清水祭灶神,加以诵经,能给抱病的小孩子驱邪。

    许久喝下后,又沉沉睡了过去。

    接下来两天,她时睡时醒,陈老太婆有时候会把她叫起来,喂她吃点东西。

    再醒来已经是傍晚,陈老太婆不在。

    她发了一身汗,感觉烧退了些,掀开被子,去洗了个澡。

    岛上资源匮乏,过去断水断电是常态,家家户户都习惯储蓄雨水,用铁桶装,拿塑料盖,在太阳底下晒一天,到了傍晚便有了洗浴的热水。这两年逐渐有游客来岛上玩,带动了局部经济,生活条件才改善了一些。

    洗完澡出来,头脑还有些昏沉,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她勉强洗了汗湿的床褥,晾好,又换了一床新的。

    隔壁老板娘敲开了民宿的门,手里一碗热气腾腾的海鲜炒饭,米饭里加了虾仁、米鱼和蛏子肉,看着让人食指大动。

    “你阿婆出岛去了,让我照顾你两天。”

    陈老太婆一辈子没出过岛,腿脚又不利索,许久有点担心:“阿婆有说去哪吗?”

    老板娘安慰道:“跟着船队出去买点物资,估计一两天就回来了。”

    “谢谢红姨。”许久安静地抽出筷子,开始吃饭。

    “对了,”红姨突然说,“那个节目组的导演来找过你,当时你还病着,我就把他打发走了,他说以后再来。”

    许久:“有什么事吗?”

    “应该就想谢谢你吧。”红姨笑了下,“你跟老刘救回来那人,来头不小,当天网上就被直升机送到外面做检查去了。听工作人员说家里是在国外开公司的,有权有势的,怪不得导演这么紧张,那架势。”

    “我当时远远瞄了一眼,”红姨有些激动地比划着,“长得倒是真俊。”

    许久没说话。

    兴许是刚刚病愈,胃口不好,她吃得很慢,每一小口都嚼很久,吃相安静而漂亮。

    红姨瞧了她半晌,笑眯眯道:“钱再多有什么用,还不是命好,碰上我们小许才捡回一条命,回头要是找上门来,不如给陈老太做上门孙女婿。”

    许久轻轻地放下筷子:“红姨,您别开我玩笑了。”

    “行行行,你们年轻人就是脸皮薄。”红姨乐不可支地起身,“你慢慢吃,我不在你跟前杵着了。”

    吃完后,许久到院子里站了会儿,看了会天色,打开手机里的志愿者小群,编辑了一条信息。

    许久:【蓝眼泪+海边破冰活动顺延至今晚,不确定你们是不是是不是自己去过了,今晚我统一带队,来的扣1】

    很快有人回复。

    【痊愈了吗领队,恭喜恭喜!】

    【11111,昨天自己照着地图去找了,结果什么也没看见,还是得跟着领队走。】

    【+1】

    【+1】

    【+10086】

    许久想了想,输入:【那今晚8点,南沙集合】

    这时,界面上方弹出两条私信。

    许久点开,是那个帮她捡塑料瓶的女大学生,叫许薇,那天下午后就加了自己微信。

    【扣一领队,身体好全了嘛,不要勉强噢。】

    【小声说,那个富二代这两天又去志协找过你,不过你都不在,碰了一鼻子灰哈哈哈哈哈哈哈,过了这次应该不会再来烦你了。】

    许久想了想,长按了第一条信息,引用回复:

    【不用担心,已经好全了。】

    引用第二条:【谢谢你。】

    对方发了一个挼小鸭子脑袋的表情包过来。

    【噗,你好可爱啊。】

    【如果我是男生,我也忍不住喜欢你了。】

    许久没再回复,退出了界面。

    荧光海活动本该在净滩后的那晚进行,奈何事出从急,许久又病了两天,白天的带队工作都是协会的其他成员在帮她做。她急着恢复夜间的娱乐活动,也有补救的心思在里面,不想打击志愿者的积极性。

    荧光海非常罕见,出现于七八月的海岸,主要由一些海洋中的浮游生物体内的酶分解释放出光能,远远看去,夜晚幽黑的海面上涌动着一片晶莹的蓝光,如一团梦幻的光晕,美丽无比。

    但它的形成条件也比较苛刻,只有一些熟悉海岛生态的人,才知道哪里能看到最清晰的荧光海。

    在去的路上,许薇好奇:“荧光海是一直都有的吗?”

    许久:“天气好的时候容易看到。”

    “那是不是只有这边有?”

    “跟地形,水质,海水养分都有关。”许久说,“像维生素B12,能合成荧光藻发光所需要的酶类,这种地方就比较适合甲藻生存。”

    许薇感叹:“那如果海里的元素多一点,岂不是整片海都是蓝莹莹的,那该多漂亮——”

    许久轻轻摇了摇头:“那就得担心海水富营养化了。”

    志愿者们都笑了起来。

    许薇被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你懂得好多,好厉害。”

    在场人都赞同地点了点头。

    许久看着年纪小,却没有年轻人的那种浮躁气,说话做事都有条不紊,带队出去,都能及时地规避风险。偏偏长得还漂亮,那双眼睛又清冷又稚气,跟你说话时能勾的人心痒痒,说不清是保护欲还是什么。

    有人讥笑了一声:“至于么,都是些常识性问题,问出来也不嫌丢人。”

    说话人也是个林依依,来岛上这些天属她不服管,从头到脚大小姐做派,也经常出言不逊,很多人看她不爽却不敢说。

    许薇不敢跟她正面对上,讪讪道:“我就是个地理渣,一出门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楚。”

    许久安静地笑了下:“你在海边生活几年,知道的不会比我少。”

    许薇听出许久在帮她解围,感激地笑了笑。

    许久拨开拂面的树枝,提醒道:“前面都是礁石,涨潮了,大家当心脚下。”

    海浪舔舐着脚下的礁石,树叶在晚风中簌簌作响。视野一片漆黑,只能看到不远处的海面倒映着天光,泛着一片低暧的波光。

    一行人打着手电筒走下一处陡坡,发现已经有人在了。

    不远处的礁石上坐着一个人,看身形是个男人。他背对着陆地,猎猎的海风灌满他的衣衫,将他的身形裹得瘦削而拔群。

    已经过了涨潮的时候,海水淹没了那块礁石和陆地间的石潭,在夜色间泛着静谧的波光。男人身处的那块礁石孤零零地被包围在漆黑的海面中,却没有被困的狼狈,反而有一种渊峙的气息。

    明明是偶遇,却给人一种误入他的领地的感觉。

    不知为何,许久的大脑皮层有些轻微的战栗,脑海里蓦地闪过那个男人的身影。

    “喂!”

    有人喊:“涨潮了,那里危险!”

    “需要帮忙吗?”

    那个男人从礁石上站了起来,看起来摇摇欲坠。

    “别乱动——危险——”

    有志愿者想过去帮忙,却因为冰冷的海水而拔足不前。

    许久轻轻一拦:“我去吧。”

    黑夜,视野很暗。有的人不识水性,贸然过去,跌倒或是遇上暗流,都很危险。

    许久把裤腿往上折了三折,慢慢淌进了海里。她熟悉这里的地形,知道退潮时哪处会露出坚实的地面,能将风险降到最低。

    刺骨的凉意直接沿着裸露的肌肤攀了上来,瞬间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小心地试探着水下的着力点,慢慢地靠近了那块礁石。走到这里,海水已经接近腿根。

    这里风很大,她病刚刚好,嗓子还不太着力,有些吃力地抬高音量:“你好,请从这边下来,我接着你……”

    她抬头,下意识去找那个男人的身影,却发现礁石上空空如也,不禁怔住。

    愣神间,背后响起一阵水花声,有些许凉意溅入她的后领,沿着脊骨蜿蜒而下,如冰凉的小蛇。许久瑟缩了一下,下意识转过身去,在触及男人的面孔时,瞳孔过电般一缩。

    “抱歉,弄湿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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