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褚泠渊怔怔地看着自己，时鱼疑惑地蹙起眉心，然后在褚泠渊眼前挥了挥手。
“你怎么了？”
听到时鱼的声音，褚泠渊这才回过神，立刻微动手指施法，悄无声息地将时鱼的衣襟拢好。
时鱼双臂撑在岸上一用力，拖着巨大的鱼尾坐在褚泠渊身边，轻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褚泠渊正暗暗稳住自己的心神，许久才强作淡然地回答：“我回来，是想向你道歉。”
时鱼侧身疑惑地看着他，鱼尾还垂在水下自在地摇摆着：“道什么歉？”
“相里观南的事你并不知晓，我不该那般待你。”说着，褚泠渊神情认真地看向时鱼，“今日是我不对，你莫要再气了。”
时鱼眨眼看着他，半晌轻笑道：“其实知道事情的因果后我就不气了，所以你不用道歉。”
知道她不再生气，褚泠渊松了一口气。
时鱼注视着他，眸中渐渐凝起一抹柔软的光。
“褚泠渊，你真的很温柔。”她突然说道。
褚泠渊不解地看向她。
时鱼歪头说道：“高高在上的玄真神尊，竟会特意跑回来向我这个小鱼妖道歉，这不是温柔还能是什么？”
她的声音很轻灵，柔软地落进褚泠渊耳中，拨挑着他心底的某一根弦
褚泠渊不动声色地移开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做错了就该认错，人、仙、妖都应如此，这是原则，不算温柔。”
“那你为何夸赞我的舞姿？”时鱼甩了甩鱼尾，几滴溅起的水珠沾湿了褚泠渊垂在地上的衣摆，“其实我知道我跳得不好，只是要面子而已，皓灵仙君都夸不出口，你却那般夸赞，定是怕我难过，这也不算温柔吗？”
褚泠渊：“我不是怕你难过。”
“嗯？”时鱼看向他。
褚泠渊犹豫地将视线移回到时鱼身上。
“我所言，皆发于真心。”
说这话时，褚泠渊的神色十分认真，他想告诉时鱼，自己是真心觉得她跳得很好。
时鱼的心跳在他坚定的目光下渐渐加快。
二人对视半晌，褚泠渊又想起刚才心底的声音，然后逃避似的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若无他事，我便先离开了。”他神色淡淡地说完，但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有些急。
他急着离开，想找个无人的地方处理掉心底的欲毒。
见他要走，时鱼有些不舍地拉住他的衣袖：“等一下，我刚才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想给你看看。”
褚泠渊下意识看了眼时鱼的拉着自己衣袖的手，心里乱的不像话。
时鱼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嘴中微念咒语，左手掌心中倏然出现一颗莹润的黑珠子。
看到那颗珠子，褚泠渊有些诧异：“鲸吞？”
时鱼冲他笑起来：“嗯，我天天都把它带在身上，生怕弄丢。”
听着时鱼欢快的语调，褚泠渊紧绷的情绪才稍稍缓和。
他想，或许时鱼就是一场考验，考验他是否真的心无一物，他不该逃，只有在考验面前抹杀心底所有杂念，他才能彻底清除欲毒。
想着，褚泠渊恢复了往日淡薄的模样，问道：“你很喜欢？”
时鱼笑着点头。
然后，她捏着鲸吞神秘兮兮地对褚泠渊说道：“我刚才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皓灵仙君说不同的催动者能使星种造出不同的幻境，可鱼六不在，洞中也没有其他小妖能催动星种，我就突发奇想，用法力逼出了一点鲸吞中的灵力催动星种，没想到还真造出了不同的幻境。”
说完，时鱼开始对鲸吞施法，几缕墨蓝的灵力溢出，随着她轻挥手，灵力们朝星种的位置飞去。
漫天垂落的星光逐渐变暗，片刻后又重新亮起，星光们慢慢汇聚成一条巨大的鲸，它在星海的浪潮中游动，经过时鱼与褚泠渊的上方时，发出一声低沉空灵的叫声，鱼尾抖落下无数星屑。
时鱼笑着抬手去接，褚泠渊的唇边也露出些许笑意。
他们望着半空中交错坠落的星辰，彼此皆融在浩瀚星海中，也变成了微小却灿烂的星光。
褚泠渊转眸看向时鱼，星屑落在她的长发上不停地闪烁，令她的面庞也隐隐生出光晕。
压抑的烦躁感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言又陌生的酥麻感。
时鱼转头看向他，褚泠渊这才猛地回过神，匆匆与她错开视线。
“我才知道神器还可以这样用。”时鱼笑着同他说道。
褚泠渊在心底默念了几句清心咒后才开口回道：“只要方法用对，你还可吸收法器中的灵力，将其化为己用。”
时鱼有些兴奋地看着他：“那你能不能教教我？”
“想将陌生的灵力化为己用需要耗费极大的心神，很多仙家都无法熟练运用此术。”褚泠渊说道。
时鱼一泄气，脸上挂着失落：“看来这法术很难，我这辈子是不可能学会了。”
褚泠渊看着她失落的样子，眸光微转，片刻后合上双眼淡声道：“我可以先教你心法，你慢慢练□□有一日会学会的。”
“真的？”时鱼满脸的高兴。
褚泠渊点头，随后便开始双手结印，时鱼在一旁也学着他的样子结印。
褚泠渊：“引灵力入灵台，以炁化之，有无相生，高下相盈。”
时鱼合眼照他所说运转内息。
几缕墨蓝色的灵力从鲸吞中溢出，然后缓缓飘荡至时鱼的胸口前倏地钻入。
时鱼缓缓睁开眼，双手翻印对准平静的水潭。
水面霎时荡起波澜，渐渐形成一个漩涡，不断扩大，最后将整个水潭搅得剧烈动荡，连带着空中的星雨幻境也受到影响，忽明忽灭。
“我成功了！”时鱼看着水潭开心地叫道。
一旁的褚泠渊却皱起了眉头。
他没想到时鱼一次就能学会这法术，将鲸吞的力量融到自己的法术中使用。
漩涡还在不断变大，转眼就到了岸边，巨大的力量惹得整座莲清山都地动山摇，时鱼的鱼尾垂在水中，一不留神就被漩涡拉住，那漩涡就如同鲸吞一般，一股蛮力欲将时鱼卷入漩涡中心吞噬。
时鱼有一瞬的惊慌，慌神间她仿佛在动荡中听到一个声音，正十分微弱地呼唤着。
“阿夕......”
幸好褚泠渊眼疾手快，在时鱼被扯进漩涡前，一手将她揽进怀中禁锢住，另一只手则施法平息了周遭的动荡。
看着渐渐归于平静的水面，褚泠渊拧紧眉头沉声提醒道：“小鱼，你确实很有天赋，不过修习法术还需沉下心慢慢来，否则你会被自己的法术反噬，记住了吗？”
说完，他等着时鱼的回应，可等了半天也没听到她的声音。
他转头看去，才发现时鱼正倚靠在他肩上，呆怔地看着他。
时鱼的滟滟明眸含着一抹暗昧的情绪，一滴水珠顺着她湿润的发丝滑落，滑过细腻的脖颈，最终滑入衣襟内。
他们的距离十分之近，褚泠渊甚至能感受到她柔软的呼吸洒落在自己的肌肤上。
他的视线从时鱼的双眼缓缓移到她的唇瓣上。
刚刚转头时，差点就碰到了......
这让褚泠渊又回想起借神息的那一夜。
时鱼的嘴唇很柔软，也不知那夜她吃过什么，唇上还有点甜。
褚泠渊这才发觉，原来他对那个算不上亲吻的触碰，竟有如此深刻的印象。
深刻到他想再感受一次那份甜蜜。
转瞬褚泠渊便恢复冷静，意识到自己脑中竟装着这样龌.龊的想法后，他猛地将时鱼从怀中用力推开，呼吸微乱地站起身。
“我要去叫叫村看看，该走了。”
他慌乱说完，不等时鱼回应，便转身匆匆地朝洞口走去。
时鱼皱眉看着他慌忙离开的背影，心下一阵不解......
走出灵洞后，褚泠渊依然没有放慢脚步，脚下凌乱地向前走着。
心底的声音就紧贴在耳边，不停地低语着。
“褚泠渊，你的心跳得好快”
“既然想吻我，刚刚为什么不那么做呢？”
“你是怕吻过我后，还会再想要其他吗？”
那声音一边问着他，一边嘲笑着他，嘲笑他的无耻和龌.龊。
褚泠渊猛地停住脚步，眸底一片阴冷。
恰好一只通体近乎透明的蝴蝶在他眼前飞过，一道金光从他指尖飞出，在蝶翅旁迅速划过，那只蝴蝶瞬间被切割成两半，尸体飘然坠落在地面。
褚泠渊阴冷地看着脚尖前的尸体，直到那只蝴蝶的身体渐渐化作光点消散，他才回过神来。
他这是在做什么？怎么会突然出手滥杀生灵呢？
褚泠渊合上双眼，抬起右手扶住隐隐作痛的额头，压抑着心底翻涌的心绪。
他想把时鱼当成一场考验来相处，可现在他发现在欲毒的蛊惑下，自己根本无法赢了这场考验。
半晌，他轻吐出一口气，翻手取出皓灵给他的瓷瓶，倒出几粒药丸服下，强行将心底的声音驱散。
以后还是要与时鱼保持些距离，他还要除恶道，护苍生，万万不可因为欲毒误了大事。
想着，褚泠渊稳住心神，恢复成往日清冷淡漠的模样，一手端在身前朝夜游神的方向走去。
暨至夜游神的石像旁，他冷声开口问道：“昨夜可有异常？”
石像纹丝不动，褚泠渊却明了地转身。
他不能一直围着莲清山转，还需去他处看看有没有疾厄道的踪迹。
想着，他飞身朝山下绝裾而去。
*
入夜后，时鱼做了一个梦。
梦里一个满头鹤发的年轻男人，被无数带刺的藤蔓紧紧缠绕在灵树上，他垂着头，左眼中缓缓落下一滴血泪。
时鱼皱眉走向他，可没走几步，男子忽然抬头看向时鱼，他的双目无神，视线落在时鱼身上，却又并不是在看她。
“阿夕，是你吗？”
“阿夕，我好想你。”
男人的声音十分悲伤，听得时鱼心里也不由一阵难过，她伸出手想要将男人从树上解救下来，可那些藤蔓忽然开始蠕动，将男人越缠越紧，男人开始痛苦地尖叫着，而身后的灵树上倏地张开一个黑色的洞，洞中有无数苍白的手臂伸展着挥舞，似乎想要抓住男人，一个阴森的声音从洞的深处传出。
“不，还没到你醒来的时候......”
藤蔓用力向后一拉，男人就被拉进黑洞中，那些苍白的手臂一点点将他送进黑洞深处。
“不要！”
时鱼惊恐地朝黑洞冲去，想将男人救出来，可下一瞬，她腾地从梦中惊醒，满身冷汗地坐起。
这个梦实在是太真实了。
她正思忖着，鱼六突然满脸慌张地扑过来。
“小鱼，这是怎么回事？”
他没头没脑的发问，弄得时鱼一头雾水：“什么怎么回事？”
鱼六急忙指向灵洞的上方：“你看啊！”
时鱼就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浓郁的雾气几乎将视线完全遮挡住，漫天金色的光点在雾气中漂浮着，充盈的灵气几乎将整个灵洞涨满。
看到这画面，时鱼也不由发出疑问：“这是怎么回事？”
“不止洞内，现在洞外也是这样！”鱼六急切地说完就将时鱼拉起，带着她跑出灵洞。
洞外夜色正浓，可那些饱含灵气的光点却几乎将整座山照亮，山间树木越发葱郁茂盛，都是被这些灵气滋养的。
纵使是仙门之地也未曾有过如此灵气充盈的景象，这肯定是不正常的。
时鱼忽然想到刚才的梦，莫名觉得这些不断溢出的灵气，或许和梦中的男人有关。
想着，她急匆匆跑回洞内，挨个打量起洞中的灵树，最后停在了一棵最为粗壮的灵树前。
梦中的男人就是被困在这棵树上。
时鱼立刻双手结印对灵树施法，此时鱼六跑来，疑惑地看着她：“小鱼，你在做什么？”
“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里灵树吞噬了一个男人，所以我想将这树拔掉，看看树下面是不是真藏了一个人。”时鱼一边施法一边解释，她眉头紧皱着，没一会儿额头便开始布满汗水。
她双手一用力，整棵灵树瞬间拔地而起。
时鱼费力地将树丢到一旁，沉重的响声将洞内沉睡的动物们尽数惊醒，可她现在却没心思安抚它们。
鱼六与她都瞪大了双眼震惊地看着灵树下方。
灵树之下赫然是一个黑黝黝的深洞，一眼望去深不见底，磅礴的灵气皆是从这深渊之中飘出。
“这里面......有什么东西吗？”鱼六的声音因为恐惧有些发颤。
时鱼没有回答，她也不知道深渊之中有什么。
她正准备飞身跳下去查看一番，洞中忽然又生长出无数粗壮的根，彼此缠绕着迅速生长，眨眼间重新长成一棵巨大的灵树。
时鱼和鱼六呆怔地看着这棵新长好的灵树，久久没有回过神。
小麻雀眨着惺忪的睡眼从远处飞来，落在了鱼六的脑袋上：“你们两个大半夜不睡，在这里折腾什么呢？”
时鱼这才回过神，看着周遭干净充盈的灵力她却感觉不到半点高兴。
思忖许久，时鱼转头看向鱼六和小麻雀。
“你们现在就去将山中所有的妖和动物们带到灵洞中。”
小麻雀奇怪地看着时鱼，鱼六却明白了她的用意，反问道：“那你呢？”
时鱼的眸色一沉。
“我要去找褚泠渊。”
*
“此屋乃是花泉谷中最僻静之地，平日里闲杂人等绝不会来打扰，神尊在人界的这几日便在此处休息吧。”
闻晓推开镂花木门，带着褚泠渊踏入屋内，屋中香炉升起袅袅青烟，正是褚泠渊神殿中常燃的神水香。
褚泠渊询问地看向闻晓：“这香......”
闻晓唇边扬起一抹浅笑：“我知道神尊的喜好，为了能让神尊这几日住得舒服些，所以我特意去寻了几位仙家，好不容易才换到一些神水香。”
“其实你不必做这些，我虽喜好神水香，但还没到无它不可的地步。”褚泠渊淡漠地说道。
听到他这番话，闻晓眸中划过一抹失落，许久才弱声开口：“我就是想为神尊多做些事。”
说着，闻晓含着盈盈秋水的双眸深情地望着褚泠渊。
褚泠渊却只看了她一眼，便将视线凉凉移开，唇瓣间也吐出了凉薄的话语：“你应当把心思放在解开毒咒上，用花泉谷的冷泉抑制毒咒不是长久之计，若不根除，早晚你会被那毒咒吞噬，永远无法回到天界。”
闻晓微垂眼睫苦笑一下，许久突然问道：“褚泠渊，你当真从来没有为一个人心动过吗？”
褚泠渊眉心紧皱，但没有作声回答，只是冷漠地转过身背对着闻晓。
看着褚泠渊似是覆盖着一层冰霜的背影，闻晓的眼底也流出一片冷漠，随后转身大步离开。
闻晓离开后，屋中只剩下褚泠渊和寂静，他走到靠窗边的小榻前盘腿坐下，神色沉肃地合上双眼。
灵力与神息在其周身缠绕，心神渐渐沉入灵海之中......
再睁开眼时，他已回到了时鱼的灵洞中。
昏暗的灵洞内寂静无声，漫天星海浮动。
他神色冷漠地看向那片深潭。
时鱼正坐在水潭边，巨大的鱼尾轻撩着水面，因为胸前的衣带松散地垂着，右侧的衣衫从肩上滑落，光滑圆润的肩头完全暴.露在空气中。
察觉到褚泠渊的视线，她回过头，眼底含着一抹戏谑的笑意，唇角轻佻地弯起。
“你来了。”
褚泠渊凉薄地看着她，眸底没有一丝情绪。
“我知道你今夜会来，也知道你来寻我想要做什么。”时鱼从水中抬起鱼尾，眨眼间化作白皙纤细的双腿，她赤足起身，慢步朝褚泠渊走去，曼.妙的弧度在被水打湿的纱衣之下若隐若现。
她走到褚泠渊面前，猗猗地抬起双臂圈住他的脖颈，然后踮起脚尖凑到褚泠渊唇边，轻声开口。
“褚泠渊，抱抱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