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洞内，时鱼、褚泠渊以及皓灵围坐在石桌旁，鱼六站在时鱼侧后方，还以为这三人是要谈判，便扬着下巴神情倨傲地睨着褚泠渊与皓灵，想助时鱼涨涨气势。
褚泠渊幽沉的双眸玄澹地望着旁处，眉心却一直轻蹙着，而皓灵则一直温柔地注视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时鱼。
“所以，你的真名叫皓灵，也是天人？”时鱼说道。
皓灵浅笑着点头回应。
时鱼不是很相信他的话，悄悄向褚泠渊瞥去一眼，见褚泠渊没有反应，这才确认皓灵所言非虚。
转瞬时鱼就把皓灵的事抛到身后，又将注意力都放到褚泠渊身上。
相里观南之事还没有说清，时鱼才平息一会儿的委屈又涌了上来，她愤愤地盯着褚泠渊，想用视线向他传达自己此刻内心的情绪。
这情绪也确实传达给褚泠渊了。
他虽未转头去看，但能感觉到时鱼的灼灼视线，更知晓她在气什么，眼下冷静地想想，刚才他的确有错。
褚泠渊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只是想同时鱼一起理清相里观南之事，可一开口却变成了诘问。
当时的他很烦躁，似乎并不愿同时鱼谈论起相里观南。
想来都是受了那欲毒的影响。
褚泠渊暗暗思索着要如何向时鱼道歉，时鱼就暗暗地等他主动把事情说清楚。
两边都在暗暗，倒是先把一旁看着的皓灵给弄尴尬了。
最后只能皓灵先开口打破二人之间的沉寂：“神尊，请恕我无礼，刚刚你们的谈话我听到了一些，我有些好奇，神尊为何会认定相里观南与小鱼相识？”
闻言，褚泠渊抬手在石桌上一挥衣袖，天水匣出现在桌上，随后无数金字从匣中流出。
时鱼奇怪地问道：“这是什么？”
“此乃天水匣，凡是有仙职之人皆有一个天水匣，匣中是各位仙家写的职务记录，可增可减，但不可修改和编造，所以此匣中记录之事绝不会有假。”皓灵一边看着漂浮在半空中的金字，一边解释道：“这个天水匣，就是莲清山山神的。”
闻言，时鱼也认真看起金字。
金字的内容都与一个叫小白的鲤鱼妖有关，最后记录止于十年前小白被凡人救走的那日。
时鱼的神色渐渐有些僵硬。
这记录中的小白，怎么越看越像是自己？而且什么给男子指路，向岸上的动物炫耀鱼尾，确实都是她从前做过的事情。
难不成自己过去真的认识相里观南？！
她陷入迷惑中，惶惶地用双手抓住自己卷起的发尾，喃喃说道：“怎么可能？我什么时候认识的相里观南？难道我真的失忆了......”
察觉到时鱼的不安，皓灵柔声安抚道：“小鱼，具体的情况还没有弄清，你先不要慌。”
时鱼情绪萎靡的点了点头。
皓灵又说道：“便是相识，小鱼也未必就是相里观南喜欢的那个女子。”
“这记录止于十年前，刚好是小鱼被江时月带回家的那日，相里观南很有可能也是在那日消失的，而且看此匣中记录，相里观南待小鱼很是特别。”说到此处，褚泠渊又开始变得眉目沉沉，“还有，据那古树所说，相里观南所爱女子容貌秀美，聪慧善舞，不是人便是妖，都与小鱼对得上。”
时鱼听着他的话，摸着自己下巴附和着点头，却没注意到一旁的皓灵正诧异地看着褚泠渊。
褚泠渊倒是抬眼就发现了皓灵的视线，他立刻心虚地避开了与皓灵对视。
等一下，他为何心虚？
褚泠渊暗暗思忖，一直沉默的鱼六却突然重咳一声，引起三人注意后，他扬着脖子说道：“你们不用猜来猜去了，我告诉你们答案，相里观南喜欢的女子绝对不是小鱼。”
“哦？你怎么知道？”皓灵问道。
鱼六十分自信地答道：“不是说相里观南喜欢的人善舞吗？你们没见过小鱼跳舞，简直......”
时鱼猛地站起身：“你想好了再往下说！”
鱼六的话瞬间一个急转弯：“简直惊为天人！”
说完，鱼六对着时鱼露出讨好的笑脸。
皓灵静静看着时鱼，思量片刻后轻声问道：“小鱼，不知你能否跳一支舞给我们看看？”
时鱼撇嘴想了想，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向后退了几步，又转头看向灵树上站成一排的鸟雀们。
看懂她的示意后，鸟雀们便发出清脆悦耳的鸣叫声，时鱼便随着那声音轻抬双臂，踮脚旋转，裙摆随着她的动作摆动......
鸟雀们的叫声很快便停了下来，时鱼也结束一舞，洞内顿时变得静悄悄。
时鱼还定在自己最后一个动作上，笑着转眸看向石桌旁的三人。
鱼六捂着眼没有看，皓灵则微张嘴巴，看起来有些吃惊的样子，褚泠渊倒是和平常一样，面无波澜。
见没有一人开口夸赞，时鱼敛起笑容，蹙眉看着那三人：“你们不打算说些什么吗？”
“额......”皓灵吸了口气，开始斟酌言语，想寻些适合的词夸赞，可时鱼的舞姿太过奇怪，合不上鸟雀们的歌声就算了，动作也毫无美感。
时鱼的舞姿僵硬又古怪，皓灵不想说谎话蒙骗她，可又怕直白的回答会令时鱼难过，最后嘴里只憋出一句：“看来，相里观南喜欢的女子另有其人。”
闻言，时鱼几步跑到皓灵身旁，掐腰盯着他问道：“什么意思？你是说我跳得不好？”
在时鱼犀利的视线下，皓灵用衣袖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半晌他决定将这话茬丢给褚泠渊：“神尊，你觉得怎么样？”
时鱼也转头看向褚泠渊。
褚泠渊眉眼淡淡地答道：“此舞绝妙翩然，颇有蹈厉之志，我觉得甚好。”
皓灵不由在心底佩服起来。
不愧是神尊，竟能做到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番夸赞之词。
鱼六却忍不住了，大声笑道：“你们天人果然能胡诌八扯，她一副脑子和胳膊腿不太熟的样子，你还能说出绝妙翩然，蹈......”
他话还没说完，时鱼就亲吻了一下掌心，施法将他变回了一条大黑鲤鱼。
“你都没长胳膊，还好意思说我！”说着，时鱼捡起在地上扑腾的鱼六，用力将其丢入洞深处的水潭中。
丢开鱼六后，她转身笑着看向皓灵：“虽然我也觉得相里观南喜欢的人不是我，不过我还是很会跳舞的，你觉得我说得对不对，皓灵仙君？”
皓灵看了眼已经游走的鱼六后，扯起和煦的笑脸说道：“我十分赞同神尊刚才所言。”
时鱼满意地坐回桌前，重新研究起天水匣中的记录。
许久她蹙眉开口：“我觉得这记录有些奇怪。”
褚泠渊：“哪里奇怪？”
时鱼指向一处金字：“你看这里写的，‘最近小白修为大涨，正在努力化人，她说，她肯定能成功的’。”
“这有什么奇怪？”皓灵问道。
时鱼抿唇认真思考了一番。
“若此话是我说的，相里观南为何不写‘她说，自己肯定能成功的’。”时鱼双肘支在石桌上，双手托着腮说道：“这里用了两个她，也可以理解为是两个人，第一个‘她’是与相里观南说话的人，第二个‘她’，才是他们谈论中的我。”
她的话音落下，褚泠渊眸色冷沉地与皓灵对视。
“若是如此，那这记录中还隐藏了一个没有名姓的女子，她经常与相里观南谈起小鱼，但小鱼并不知晓这二人的存在。”皓灵捋着思绪说道。
褚泠渊看向金字，确实有多处的‘她’都是模糊不清的，未必就是指代时鱼。
片刻后皓灵含着笑意看向时鱼：“小鱼，你果然聪慧。”
突然被夸赞，时鱼托腮的双手缓缓移动，捂住了翘起的唇角。
见她高兴，皓灵又补了句：“还很可爱。”
“不用你说，我知道。”时鱼的声音里是掩不住的开心。
褚泠渊皱着眉头看着那二人，心口发闷的感觉刚刚消散，眼下又聚了起来。
这种烦闷的感觉很不舒服，像是一颗心被装在密不透风的盒子里，喘不上气。
他无法解脱。
因为解脱的答案在他十分抗拒的位置，他不想伸手去拿。
“神尊。”
皓灵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思绪。
“我会帮神尊分忧，查清莲清山之事的。”皓灵轻声说道。
有皓灵帮忙，或许能更快地解开谜题，于是褚泠渊应道：“好，此事拜托你了。”
时鱼好奇地问皓灵：“你用什么法子查？”
皓灵温文地解释道：“我乃风神，这世间的每一缕风都能为我所用，只要问风，定能得到一些线索，不过此事需要费些精力。”
时鱼才知道皓灵如此厉害，看他的视线中多了几分佩服。
在她的注视下，皓灵从袖中拿出一粒银白色的种子。
“送给你。”皓灵递给她。
时鱼：“这是什么？”
皓灵说道：“此乃星种，落地隐于土，用一点法力催动，它便会释放出漫天星雨幻境，不过根据催动者的不同，幻境也会有所不同。”
时鱼还是不解的样子：“为什么送我这个？”
“你忘了？”皓灵隐隐露出失落：“我答应过你，会回礼的。”
时鱼这才想起鼓励萧灼振作起来的梅花蓓蕾。
原来皓灵一直记得那件事。
她垂眸看向他掌心中的星种，浅笑盈盈地接过。
一旁的褚泠渊却觉得更闷了。
他在想，这灵洞的洞口是不是开得太小了，不然这洞内怎么会如此憋闷？
皓灵已经站起身，对褚泠渊说道：“神尊，问风之事需要借助法器，我便先回天界了。”
褚泠渊也站起身：“好，我随你一同离开。”
看着褚泠渊也要走，时鱼张了张嘴，可最终没能吐出一个字。
二人一起走出灵洞，洞外的雨早已停息，漫山的花香与草木香沁人心脾。
走出一段距离，皓灵才开口说道：“神尊，你今日有些奇怪。”
褚泠渊眸光轻动，良久才淡声问道：“哪里奇怪？”
“若是往日的神尊，会心平气和地同小鱼谈相里观南之事。”皓灵向褚泠渊看去，“可今日的神尊似乎很烦躁。”
听着皓灵的话，褚泠渊保持着面上的毫无波澜。
他思忖一番后，坦诚地说道：“今日我确实冲动了，还不知那疾厄道藏在何处，所以我有些心急了。”
皓灵倒是能理解他。
疾厄道一日不灭，瘟疫与灾厄就会继续在人界横行。
“我会尽己所能，助神尊找出疾厄道。”
皓灵神情变得十分认真，但转瞬他又语重心长地说道：“不过神尊再怎么心急，也不该那样对小鱼，她什么都不知晓，神尊却按头说她与相里观南相识，换作谁都会感到委屈的。”
褚泠渊眉头一紧：“这件事会让她很委屈？”
皓灵点头：“当然，小鱼心思细腻，神尊一直都没有向她表达过歉意，她恐怕现在还在生气呢。”
褚泠渊猛地停住脚步。
皓灵向前走了几步才发现他停了下来，转身奇怪地问道：“神尊怎么了？”
褚泠渊看着旁处一阵沉默，良久才开口说道：“皓灵，你先离开吧，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说完，他立刻转身重新朝灵洞走去。
等回到灵洞时，洞内已是另一番模样。
褚泠渊身姿皎厉地迈入洞中，洞内漫天星雨洒落，在地面上汇聚成一条涴演流淌的星河，星光浮漾婆娑。
想来，是时鱼催动了星种的幻境。
“小鱼。”他踏入星河之中，开口唤道。
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继续向里走去，没看见时鱼的身影，又转身看向站在灵树上的鸟雀们：“小鱼呢？”
鸟雀们互相歪头看着，它们还未成精怪，不通人语，但知晓褚泠渊在问什么。
其中一只翠鸟展翅飞起，引着褚泠渊向洞的深处走去。
最终褚泠渊停在了潭水旁。
翠鸟飞走，留下他一人静默地看着眼前的潭水。
这片潭水同他的双眸一般沉静，水面漂浮着氤氲雾气，点点萤火飞舞，潭水深不见底，但隐约能看到有光芒在下方游动。
褚泠渊撩起衣摆蹲下，又俯身靠近水面，想要看清潭水的深处。
深潭之下，婀娜的身姿翛然于水中，巨大的鱼尾轻拨着静谧的水流，纯白的鳞片流动着浅淡的光辉，尾鳍则飘逸如薄纱，似雪似月，摄人心魄。
她在水中自由呼吸着，转身时，漂浮在潭水之上的星光洒落在她脸上，玲珑双眸就盛着那璀璨光亮。
察觉到了褚泠渊的存在后，她笑着微张娇艳红唇，吐出一串泡泡后，平静的水潭上顿时荡起层层涟漪。
水纹模糊了她的脸，看不清她的脸后，褚泠渊心下莫名有些失落，于是伸出手去触碰水面，想要用法术抹平这些波澜。
指尖触碰到水面的瞬间，一只手倏地伸出，与他十指交叉紧握，然后时鱼破水而出，挺身靠近岸上有些呆怔的褚泠渊，一双眼皆笑成了月牙，湿漉漉的长发贴着她姣好的轮廓，长睫之上也挂着几滴晶莹的水珠。
她上身只着了一件轻薄的纱衣，衣襟处的系带松了，身子前倾时，一抹旖.旎的春光泄出。
那个在心底作祟的声音再次在褚泠渊中耳边出现，这次它完全变成了时鱼的声音。
【褚泠渊，你就承认吧。】
【你想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