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事

    幽暗的石阶不断向下延伸,仿佛此阶直通无间地狱。

    一路静谧无声,唯有三人的脚步声挤满了这空寂的长阶。

    萧子科走在最前方,双手端在身前,唇角一直挂着不明的笑意,身后跟着的是江时月,她只着一身轻薄的白纱衣,双臂纤细娇柔的线条在薄纱之中若隐若现,寒冬腊月穿这样一身十分的折磨人,冻得她双颊鼻尖皆泛着红。

    萧灼走在最后,今日他穿着和萧子科一样的袍子,宝蓝色的缎子,袖口用金线绣着八卦纹样,双眼一直低垂着,似是在逃避什么,不敢抬起。

    走入暗室,满室的大红幔纱妖娆地舞动着,与角落里的葱青烛火交映出一种诡异的颜色。

    江时月淡漠地抬眸,直接看向幔纱后的人影轮廓。

    萧子科已经上前一步,恭敬地躬身说道:“大仙,阴女已到,请您享用。”

    “咯咯咯......”不男不女的笑声在暗室中回荡着,许久笑声才停下,荼蘼木向江时月招了招手,“过来,不用害怕。”

    一缕烟气从幔纱后轻飘而出,至江时月身前时柔柔地缠住她的脚腕。

    然后,她的双脚便不由自主地朝荼蘼木走去。

    霎时天地旋转,阴阳颠倒,无数女人的娇笑声围绕着她,忽远忽近,似真似幻。

    江时月面无表情地走入幔纱,终于得见荼蘼木的真身。

    荼蘼木竟是女人身形,身上只着一层薄纱,肤色竟比江时月身上的白裙还要白,圆圆的脑袋上没有头发也没有鼻子,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僵硬地转向江时月,紧接着缓缓裂开血红的唇。

    “来,我带你见极乐天。”

    幔纱外,萧子科指了指正中间蒲团,对萧灼说道:“你在此处为大仙护法,只需按我今早教你的法子念咒即可。”

    萧灼点头,随后默声走到蒲团前盘腿坐下。

    萧子科站在他身后,眸光越发阴冷。

    咒语的低吟声缓缓流淌,江时月在荼蘼木身前躺下,地上交错弯绕的沟渠竟发出亮光,形成一个巨大的法阵。

    荼蘼木继续低声笑着,俯身凑近她。

    一股恶臭扑向江时月,可她却无动于衷,双眸依旧淡漠幽深地看着面前的怪物。

    “咯咯咯......欲乃天命所赠,苍生万物皆逃不过这个欲字,爱财是欲,好色是欲,贪生是欲,争权是欲,沉沦其中,放纵己欲,便可得道飞升,入堕欲道,享极乐天。”

    “你心中有何欲?”

    荼蘼木贴近她耳边低声问着,手上却在轻解她腰间的衣带。

    江时月喃喃答道:“我心中......”

    荼蘼木侧耳去听。

    “是杀欲。”

    最后一字刚落,一道金光在江时月身上乍现,携着泼天的杀气朝荼蘼木刺去。

    荼蘼木眸光一冷,立刻侧身闪躲,躲过那道光后,荼蘼木飞身于半空中,弯身看着下方平躺着的江时月,大笑起来:“哈哈哈!玄真神尊也太过小瞧我了,你以为和阴女换形便能打我个措手不及吗?可惜,你神息已露,我怎会认不出你!”

    江时月神色冷冷地坐起身,蹙眉看着上方的荼蘼木。

    见她不言,荼蘼木又阴笑着开口:“纵你千算万算也算不到,打我知道你在萧家,我要的就不再是阴女,而是你的神骨,一根神骨可顶千个阴女,用神骨重建我堕欲道,才为最佳之选。”

    “你要取神骨?”江时月冷声开口:“想得美。”

    数道金光再次浮现,眨眼间就劈到荼蘼木身前,可荼蘼木也不躲,而是眼含讥嘲地看着江时月。

    就在金光要刺穿荼蘼木的瞬间,地面上的沟渠光芒大盛,形成无数光线,猛地拦住袭击荼蘼木的金光,还有一部分形成光柱,相互交错着将江时月困住,并高高举起。

    江时月咬牙挣扎着,可身体却在法阵的束缚下无法动弹。

    荼蘼木转动着脖颈,吸了口气后,幽幽说道:“当年你师父玉清将我五恶道俱灭,可玉清老头儿也被我们重伤,此事你最为清楚,也不知玉清怎么将你教得如此自以为是,竟敢孤身一人与我斗。”

    江时月愤愤看着荼蘼木,却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

    荼蘼木抬起右手,五指指甲骤长,锋利如剑:“没人比我更清楚怎么杀天人,这阵你是无法挣脱的,神骨我已唾手可得。”

    听着荼蘼木的声音,萧子科也放声大笑起来。

    他走到萧灼身边,将藏于袖中的匕首架在其颈间:“小阴女,不用再装了,那天人已经完了。”

    “是吗?”

    面具后传出一个冷漠清冽的声音。

    萧子科一怔,他对这个声音并不熟悉。

    那人缓缓摘下面具,竟是一张于萧子科来说完全陌生的脸......

    荼蘼木的手马上要穿透江时月的身体时,无数光剑作阵划破幔纱,直直向他飞去。

    她慌忙收手去躲,剑阵却步步紧逼,直到背脊碰到石壁,退无可退,数柄剑凶狠刺入荼蘼木的身体,将她死死钉在石壁之上。

    破碎的幔纱飘落在地,原本得意的萧子科,眼下已经被金丝裹成蚕茧的模样,整个人在角落里痛苦地扭动着。

    一朵巨大的金莲座漂浮在空中,褚泠渊一袭白衣胜雪,与墨发相衬出一副脱俗的水墨画,头戴金色缠枝莲冠,冠后飘逸的长带无风自动,金色的光辉在周身隐隐流动,他单足落于莲座之上,随后旋身坐下,右膝在金莲之上曲起,左足半趺,右臂直伸置于右膝上,呈自在洒脱之姿。

    分明皎如晴夜明月,清若山野微风,却又法相庄严,不可亵渎。

    被束缚着的时鱼呆怔地看着他,一时都忘记刚刚的紧张了。

    虽然她知晓褚泠渊是天人,是神仙,可她知晓归知晓,却一直对此没有切实感。

    眼下看着莲座中神袍加身、面色冷肃的褚泠渊,她才确定了,这位是令众生俯首低眉的神明。

    褚泠渊眸光淡淡地转向时鱼,搭在膝上的右手轻抬指尖,束缚着她的架子瞬间消失不见,时鱼被一股无形的力道轻放于地面后,也恢复了自己的样貌。

    她朝石壁上的荼蘼木做了个鬼脸:“臭秃子,今日这招叫耍你玩,让你以为我们会互换身份,其实并没有,我含着一缕神息就能将你的阴谋诡计全部套出,还把你耍得团团转,你说你可不可笑?”

    荼蘼木怒瞪双眼:“你是何人?!”

    “你问,我便要答你吗?”时鱼的食指卷着发尾,笑着说道:“就不告诉你我是谁,气死你!”

    说着,时鱼又朝荼蘼木翻了个白眼。

    荼蘼木咬牙切齿地看着她,然后猛地抬眼看向褚泠渊,唇边溢出一抹冷笑:“没想到玄真神尊也会与妖为伍。”

    褚泠渊的脸上无喜无怒,未理荼蘼木的激将之话,而是开口问道:“荼蘼木,其他恶道是否也复活了?”

    荼蘼木微偏脑袋,状似癫狂地嘻笑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难道说了你会放我一条生路?”

    “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褚泠渊凉凉道。

    闻言,荼蘼木的笑声越来越狂妄。

    “褚泠渊,你算什么东西?若不是这锁神阵只能锁一人,而这小妖代你受了此罪,不然你现在已经成我堕欲道中的一根人柱了,你利用这小妖,不就是承认你技不如我,需要拉一个替你去死的吗?”

    褚泠渊眸色一凛,插在荼蘼木身上的剑隐隐震动,转眼无数金莲在剑刃上绽放,每生一寸,剑刃便旋转着深陷一寸。

    荼蘼木痛苦地惨叫着,黑色的血如注般流下。

    忽地,褚泠渊又厉声问道:“你割了男身?!”

    回答他的却只有荼蘼木刺耳的笑声。

    眨眼间褚泠渊便消失在暗室中,留下一头雾水的时鱼站在原地。

    她不清楚褚泠渊为何突然消失,但她能猜出,一定还有事情他们没有解决。

    时鱼正准备转身去追褚泠渊时,承受万剑穿心之痛的荼蘼木突然开口:“小妖,你不知他是何人吗?为何要助他?”

    她转身看向荼蘼木,扬着下巴不屑地反问:“不助他,难道助你?”

    荼蘼木轻笑:“呵,你不了解褚泠渊,他满口的仁义道德,慈悲心肠,实则是无情无义之流,他们天人都是如此!他可以无耻地弃一无辜之人而救众生,更何况你是妖,将来必定会成为被他舍弃的那个。”

    时鱼静静听荼蘼木说着。

    以为她动摇了,荼蘼木又说道:“你救我,入我堕欲道,往后便可尽情放浪纵欲,而我绝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而舍弃你!”

    时鱼却还在沉思。

    许久未得到回应,荼蘼木等得急了,怒声问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时鱼笑着看向她;“旁人怎么想我不知道,可若真有一日,只有舍弃我才能救众生,我自己便会舍生取义,轮不到褚泠渊替我做抉择,至于你,为了自己都舍弃十一个女子的性命了,就别说漂亮话诓骗我了,你就该死。”

    说完,时鱼转身跑出暗室,留下荼靡木继续被莲剑折磨。

    待剑刃全部刺入身体之中,荼靡木尖声惨叫,最终归于虚无......

    此时,褚泠渊傲立在萧府的正上方,于高空中俯瞰着整座大宅。

    荼蘼木本是双身,每次复活不是男身里面裹着女身,就是女身里面裹着男身,可刚刚他探出荼蘼木的女身中竟是空的。

    让双身分离必定经历极大的痛苦,这荼蘼木对自己也够狠心了。

    既然准备今夜重建堕欲道,双身必不会相距太远,男身一定还在萧家。

    想着,他双手捏诀,顿时一张结界罩住整个萧家,为防男身从此处逃脱。

    时鱼刚从屋中跑出,就听到萧家的某处响起一声震耳的轰鸣,随后一道白色的身影跃到空中,癫狂地大笑着。

    沈兰的皮囊只被脱下一半,还挂在荼蘼木的腰间,他咧着嘴角对褚泠渊说道:“你根本困不住我。”

    褚泠渊沉默着,一柄纯白长剑现于手中,手腕轻转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

    分明距离很远,可时鱼还是被褚泠渊身上漫出的杀气压得喘不过气。

    荼蘼木也不甘示弱,身上不断浮出没有鼻子的人面,喜怒哀乐的表情皆有,它们从荼蘼木体内飞出,足足有千百张,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全部尖叫着朝褚泠渊冲去。

    看着那些人面,褚泠渊却浑若无事般,将人脸尽数毁为两半。

    他的剑快到足以在月色中留下无数残影,剑携金光破空挥舞,霎时剑气吞虹霓,而那些破碎的人脸落至地面便没了声息。

    时鱼藏在一棵树后,悄声看着半空中斗法的情况。

    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荼蘼木的对手,眼下不给褚泠渊添麻烦就是帮忙了。

    趁着褚泠渊被人面缠住时,荼蘼木已经在施法破解他的结界,本以为他还要被困一会儿,可荼蘼木一回头,褚泠渊就猝然出现在了眼前。

    剑芒刺眼,在荼蘼木眼前横滑而过。

    纵荼蘼木迅速反应,向旁躲去,可剑尖还是滑过他的胸口。

    黑色的血缓慢流出,逐渐覆盖荼蘼木白得瘆人的身体。

    神袍的袖子和衣摆在夜风中翻飞,褚泠渊轻甩手中剑,尖刃上沾的血污瞬间被除净,然后他左手作剑指,欲施阵法,一击将荼蘼木诛杀。

    可咒法刚起,荼蘼木就笑了。

    “你若杀我,我就让她陪葬。”

    数张人面挟持着时鱼慢慢飞到荼蘼木身边。

    褚泠渊的眉心顿时紧锁。

    时鱼的脸也皱得紧。

    她确实有好好躲着,可那些碎了的人面突然恢复成原样,未等她做出反应,就被人面们抓住了。

    荼蘼木咯咯笑了两声,在半空中走到时鱼身后,轻挑起她一缕长发把玩着,然后意味深长地看向褚泠渊:“你犹豫了?你不是救苦救难的玄真神尊吗?怎么杀我还要犹豫呢?”

    褚泠渊不言,只是神色冷峻地看着荼蘼木。

    荼蘼木却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般,露出十分兴奋的表情:“原来你也有欲。”

    说着,荼蘼木向褚泠渊伸出一只手:“褚泠渊,你那凄冷孤寂的神尊之位多没意思,不如入我堕欲道,你我共做堕欲道之主,纵情享乐!”

    “痴心妄想。”褚泠渊从唇瓣间吐出四个泛寒的字。

    荼蘼木也不恼,而是继续说道:“你以为你守护苍生的执念是什么?那也是欲,只要有欲,我便可操控你!”

    看着荼蘼木抓着一团黑雾抬起手,时鱼更加烦闷了。

    褚泠渊不动手诛杀荼蘼木,一定是怕伤及她,再这样下去,荼蘼木一定会挑褚泠渊的慈悲心肠下手,搞不好还会让这祸害跑了。

    时鱼一点都不想做褚泠渊的累赘,而且她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憋屈气。

    想着,她斜眼看向荼蘼木。

    “臭秃头。”

    听到唤声,荼蘼木看向她。

    时鱼冲他说道:“我以前听说聪明的脑袋不长毛,今日才知这话都是胡诌的,你的脑子分明未被知识污染过,头上竟也没有一根毛。”

    “啊?”

    莫名被她贬损了一通,荼蘼木竟一时有些发懵。

    出神间,一道金光从时鱼身后猛地窜出,直接刺穿了荼蘼木的胸口。

    那是天人的圆光碎片,昨夜褚泠渊给她用作防身,刚刚在暗室中对付荼蘼木的女身用了一些,剩下这一个,本来时鱼还想留着以后当个宝贝的。

    没想到还是要用在荼蘼木身上。

    被圆光刺穿胸口,荼蘼木尖叫着,那些挟持着时鱼的人面也露出痛苦的表情,瞬间松开了时鱼。

    时鱼的身体飞快地朝地面坠落,她却不忘向褚泠渊大喊:“快杀他!”

    她贪生,但从不怕死。

    冷风在耳边呼啸,时鱼仰望着月色,想尽所能地记下此刻的壮烈和美好,神明却悄然出现在她身侧,一手揽过她的腰,稳稳截住下落的她。

    褚泠渊带着她翩然落下。

    她怔怔看着褚泠渊的侧脸,他清冷的眸就成了月色,虽没看着她,但依然美得不可方物。

    从前的世间只是世间,可看了这一眼的褚泠渊后,世间的一切都成了清妙的风花雪月。

    她清楚自己不该对褚泠渊生出这样的想法,可又会不由自主的去想,于是她在这不可言说的思绪中,一会儿欢喜,一会儿愁闷。

    在二人落于雪地时,一团黑雾突然飞向褚泠渊,眨眼间就没入他心口的位置,与此同时褚泠渊轻挥手中长剑,带着杀气的巨大寒光照亮了半边天,迅速劈向荼蘼木,瞬间将其分为两半。

    荼蘼木的身体开始消散,可他还是看着褚泠渊阴恻恻地笑着。

    “褚泠渊,五恶道中你最该怕的就是我。”

    “因为,我一直在你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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