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脚步声，一群人走了过来，燕长歌一眼注意到最中心宛如众星捧月一样的明黄身影，男人身形精瘦挺拔，俊美无涛的面容好似谪仙下凡，分明唇角微弯在笑，却仿佛有一抹冷意萦绕让人不敢靠太近，他身边的莺莺燕燕都成了暗淡的背景板。

    燕长歌心想，这大概就是领导气质。

    杨妃见燕长歌看陛下看呆了，好心提醒，“燕常在，你可能不知陛下特召五品以上的妃嫔来御花园。”

    “朕也想知道，燕常在来御花园是为什么？”裴景珩声音淡淡，但那双眼睛落在燕长歌脸上，却仿佛饱含深意，“朕记得甘露殿快修整好了，燕常在不去盯着？”

    郑贵妃心中一紧，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就好像之前的皇帝是一副黑白画，与众位妃嫔说话，谁都不冷落，然而看似温柔却都过耳不过心，哪怕她精心装扮，哪怕谢兰音才华横溢，可当燕长歌出现时，他却像是一下子变成了彩色，鲜活了过来。

    不对，肯定是我想错了，是我有历史滤镜，郑贵妃心里很慌。

    事实上，燕长歌也觉得皇帝好像在探究什么，本来是打算随便找个理由的，但直觉让她从心，她老老实实的道，“臣妾想着甘露殿修整完了还缺一些花花草草装饰，便来了御花园。”

    “大胆！御花园的花草也是可以任你挑选采撷的吗？”阴阳怪气过燕长歌的王昭仪大声道。

    郑贵妃眼中闪过一抹笑意，王昭仪是个傻大胆，仗着家里才得了三品昭仪之位，显然不会看人脸色，被齐宣宗表现出来的温柔迷惑，浑然忘了规矩，陛下都还没有发话，她就跳出来了，但不得不说，这样的炮灰在很多场合都很好用。

    有些事她不好说，王昭仪却能替她说。

    燕长歌像被她吓了一跳，小声道，“臣妾不敢，臣妾只是想求购。”

    “求购？我倒是忘了燕常在是商户女出身，燕家巨富的名声我在闺阁中都时常听到。”

    “是啊，听说燕常在从前是住在金屋里，那地缝拿扫帚扫一扫都够普通人家吃上好几年了。”

    ……

    皇帝只是听着，并不生气也不阻止，这纵容的态度让其他人说得更欢了。

    燕长歌有点愤怒，倒不是愤怒她们用轻蔑的口吻提起商户出身卑贱，而是财不外露，她们这般夸耀，万一皇帝动心了想抢自己家的怎么办？

    但转念一想，燕家有钱的名声也不是一日促成的，之前有个先帝宠爱的五皇子当靠山，但五皇子被圈禁了，也是时候换个新的后台，还有什么后台比皇帝更强？与其让皇帝明抢，不如让他知道细水长流的好处。

    当能获得一只下金蛋的鸡，只要是傻子都不会杀鸡取卵。

    于是燕长歌笑着道，“没想到我爹娘宠我的名声都已经传遍燕京了，不过住金屋倒是没有，我爹娘嫌弃太庸俗了，也就是春夏秋冬每一季十多套衣裳都在绮云阁订购，前几年八宝楼的金银首饰都带腻味了，就换了南阳玉、和田玉等林阳大师雕刻的玉饰，红珊瑚与南海的珍珠，玻璃种与福禄寿喜的翡翠……”

    她用轻描淡写的语气描述了一遍原主的奢华生活，最后来了一句总结，“毕竟我爹娘就我一个女儿，正正经经做生意赚的钱都是给我一人花的，这钱我不花却囤着多没意思，我花了大家才能赚到钱。”

    众人都被她的描述给惊呆了。

    绮云阁的衣服、八宝楼的首饰都能引领燕京潮流，贵女都以能拥有一样物品而自豪，结果在燕长歌口中却跟大白菜一样，这怎么能让人不嫉妒？

    皇帝心中却闪过一抹了然：这就是燕长歌选择燕家的缘故吗？狐狸精在记载中确实喜欢奢物。

    有人忍不住道，“你这样奢侈无度，哪有半分女子勤俭持家的美德？还花钱就是赚钱？真是荒谬！”

    燕长歌看了一眼，还是不认得，“姐姐听我慢慢说，好比我买了一件绮云阁的衣服，首先绮云阁的老板赚到了钱，他会不满足于只在燕京开一家绮云阁，会扩张到各地招收伙计，这样就给了许多人赚钱养活自己和家人的机会，比如有人会做衣服，有人会刺绣，有人能说会道招待客人，他们都在这件衣服上找到了自己的生计，同时他们赚到了钱，可能会选择在城里安家，会去买东家的包子，西家的汤饼……”

    裴景珩就看着她侃侃而谈，目光变深。

    同样是长着一张妩媚的脸却不同于那日落水时的柔弱——像极了打湿漂亮皮毛的小狐狸，可怜兮兮的颤抖着，这会儿的狐狸精仿佛偷到了鸡正得意洋洋地对着众人炫耀，你看你们都没有，但我有，还大肆讲着这鸡有多好吃……

    裴景珩闭了闭眼，拒绝再想下去：朕心中唯有祖宗基业，绝不能被狐狸精迷惑。

    但极有帝王前瞻性的他却知道，燕长歌说的是对的。

    囤到棺材里的钱是死的，只有流动起来才能造福百姓，他更是意识到了燕长歌似有若无般略掉的地方：奢物。即奢侈品经济，专门赚有钱人的钱，让中下层得利。

    尽管皇帝不知道这些名词，但有些道理显然是共通的。

    她是故意的吗？她绝对是！然而一时裴景珩竟分不清燕长歌是借此来引诱他，还是故意不说真正关键随意敷衍过去，一如之前那一食盒的包子，之后半月再未有过，可他分明能吃出某些菜色的不同。

    她到底想干什么？

    裴景珩曾经不关心，但现在他有些动摇了。

    他能视美貌如无物，对琴棋书画之类无用的才华不屑一顾，可他拒绝不了这个。

    真是个狡猾的狐狸精！裴景珩胸腔内慢慢腾起一股火，越烧越旺，宛如平静的冰面破碎，高冷谪仙的姿态不再，他丢掉了帝王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几乎是寒着一张脸问，“燕常在说得头头是道，不知准备花多少来求购御花园的珍品，让你口中的大家赚到钱？”

    众人瞬间便是一静，她们都感觉到了皇帝的怒火。

    原本觉得陛下和善露出活泼本性的都低下头，年纪小的竟发起抖来，果真天威难测，伴君如伴虎。

    这发展不对啊，燕长歌都有点懵，她问系统，系统没反应，她哪里知道系统也在发抖呢。

    但让领导等着，这绝不是一个好主意。

    燕长歌的目光落在园中，此时正值牡丹花次第开放，各种价值千金的名贵品种如同不值钱的大白菜一样排列着。

    应该是有人特地设计过，并不会显得杂乱，反而呈现出一种百花齐放的美感。

    她指着其中一株道，“这姚黄形如细雕，质若软玉，千叶黄花，异香扑鼻，显得华丽而尊贵，乃姚黄中的上上等，一般能卖到二三十两，如果遇上爱花之人抢着要大概能升到五六十两，而长在咱们御花园内的又不同，我愿意出一百两，这一株魏紫……”

    燕长歌一口气把周围的珍品点了一遍，历数了一遍价格才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期盼得道，“陛下，绿植花卉的摆放也是有讲究的，但臣妾实在太喜欢了，家里也不缺钱，所以臣妾想请陛下给个恩典，能不能容我三五不时的来求购一株，换个景儿？”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从前不知道燕常在胆子竟这么大，她没发现陛下很生气吗？

    燕长歌当然发现了，她又不是看不懂人脸色的傻白甜，所以她飞快、迅速、马上在脑中给系统发了个任务，“快快快，我氪金救我狗命，多少钱才能让皇帝不生气并且答应我这个要求？”

    系统没有说话，却默默的将任务转到了裴景珩这边。

    裴景珩：“……”

    目光扫过那双状若深情的桃花眼，声音甜腻仿佛在撒娇一样，再对比脑中陡然刷新出来的任务，一道洞察的冷笑声落下，“统妖，这就是你所说的她喜欢朕？”

    系统，系统不敢开口，心中哀叹，看来任务要失败了。

    他真是个没用的统。

    结果下一秒，裴景珩利索的接了任务，丢下一句，“既燕常在喜欢，便多搬几株。”然后大步流星的离开。

    燕长歌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那股小女生害羞的姿态已经消失无踪。

    系统说她可以氪金攻略皇帝时，她猜测自己或许是穿进了一个游戏世界，也只有游戏才能将人的情感变成数值量化统计，但现在她有了另一个猜测，不是系统的神秘能力要通过氪金来实现，而是某个人很喜欢金子……

    这这这简直太好了！！！

    她完全可以和对方谈一场不见面的游戏“恋爱”，既能完成系统的攻略任务，也能在后宫快乐躺平。

    嘻嘻。

    皇帝走了，众妃的嘲讽、挤兑便越发没了克制，换成以往，燕长歌想着咸鱼生活，肯定是低调的不说话，但现在她不软不硬的来了一句，“诸位姐姐，陛下准许我在御花园挑选绿植花卉，我得回甘露殿看看要怎么摆放要哪些，就不多陪了。”

    她行了一个福礼，趁其他人没反应过来之际，也飞快的溜了。

    良久后才有人道，“她不会觉得陛下那是在纵容她吧？”

    “我分明觉得陛下很生气。”

    “是啊，陛下与咱们姐妹说话时可温柔了，结果遇到燕常在……他是真的很讨厌燕常在啊，果然我就说燕常在那狐媚子样肯定会惹了陛下的眼。”

    几人相视间，会心一笑。

    显然，原主查到的嘉贵妃的资料，她们只有更清楚的。

    唯有几人表情没那么乐观。

    杨妃不知在思索什么，谢兰音已经收了画笔，正愣愣的看着画卷。

    她本想着将这幅御花园春景送给陛下，为了让这幅画尽量完美，她已经在心中构思了好几个切入点，又多番观察，最终选了现在这个。绘画时要说什么、要做什么样的表情，陛下、其他妃嫔会有什么反应也心中有数，可她没想到还不等她引陛下注意成品，人已经走了，虽然她可以在后面重新呈上，但没了双方探讨，到底少了几分意趣。

    谢兰音很失落，显然这一次争宠失败了。

    郑贵妃则是心里危机感最强的一个。

    不对劲，不是说两人连面都见不上没有来往吗？

    她恨恨的想，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必须让燕长歌马上搬回甘露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