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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每一天

    自我来到地府后,就一直在等待着他们的死亡。只有他们死了,转世投胎,我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去。虽然这里每天会路过很多鬼魂,但我这几年来还是寂寞的很。看着天南海北的人汇聚一堂,我不禁感叹生前都没这个幸运听到这么多的方言,只恨自己胆小,不敢跟人家搭话,也只能冷眼旁观。我发现这群魂灵里很少出现耄耋老者,倒是每天都有很多很小的小娃娃下来。我听说有不少是被父母溺毙的,或者是被拐子拐走的,可怜他们的魂魄有一些都已经不成人形了,嘴里还在哭哭嚷嚷地要爹娘。更可悲的是他们之中还有不会言语的,连爹娘都未曾喊起,就以一种极其痛苦的方式结束了生命。

    剩下的年轻人和中年人,有被打死的,有被饿死的,也有自杀的。虽然眼神麻木,但心中怒气未消,郁结于心,致使面目扭曲,戾气环绕。鬼差说,他们要放下心中怨气,才能喝孟婆汤,去转身投胎,不然只能做孤魂野鬼。我哀叹,做人不能随意发泄心中情绪,没想到做鬼还是被束缚。鬼差劝我也要早日放下怨念,这样等他们都来了,我才能回去。我明知道继续纠缠下去,也不可能等到令我满意的回应。但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简直就是在受刑。

    不过好在前几日地府又多了一个可爱的小娃娃来陪我。那小娃娃大概也是从清朝来的,小脸儿圆嘟嘟的,粉嫩嫩的,后脑勺还垂着一个“小尾巴”。每次见到这个“小粉团子”,我都有种莫名的亲切感,总是忍不住逗逗他,心中悲切的同时也能得到稍许宽慰。

    “宝贝,你坎肩上的龙凤刺绣好漂亮,姐姐可以看看吗?”

    “可以呀。” 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扑扇扑扇的,好像鹿宝宝一样。

    哇,这也太可爱了吧。我要不行了,直接抱着眼前的 “小团子” 亲了好几口。

    “姐姐,你把我脸都弄湿了,我还怎么见我阿玛呀。” 说罢,两只小手在小脸儿上一顿揉。

    “姐姐呀,不光想亲你,我还要吃了你呢。” 我摆出老虎吃人的样子,朝“小团子” 扑了过去。

    “啊,女鬼要吃人了,救命呐!”

    “停停停,你不也是鬼吗?还说我呢,再说了,我有那么吓人吗?”

    “当然吓人了,一副怨气冲天的样子,不仅吓人还吓鬼呢。”

    我托起自己灰白干枯的头发,被稍稍淡化的痛苦又开始鲜明起来,为了避免情绪失控,继而开始犯从前的癔病。我赶紧转移话题,“对了,你等你爹爹,他来了吗?”

    “嗯,应该快了。”

    哼,小屁孩儿,刚才害得我伤心。我现在不把你眼泪逗出来,我就不叫方若愚。

    “你爹爹不会忘了你吧,怎么一连好几个月都没来,什么快了,我看八成儿是自己偷偷投胎去了吧。”

    这招很奏效,“小团子”登时就咿呀咿呀地哭了起来,“你这个坏姐姐,我阿玛很爱我的,他不会抛下我的。” 边说着,边从怀里掏出一首诗,“你看这是阿玛写给我的,可惜我字还没认全,等阿玛来了,他会给我解释的。”

    “‘学语先知父母呼,每逢退食足娱吾。’、‘灵爽若知亲念切,或逾岁月再生还。’ 你爹爹看来真的很爱你呀,姐姐都嫉妒了。” 方若愚想起自己的父亲,虽然和他闹得不可开交,但不知道自己突然消失之后,他过得怎么样了。一想到这儿,对前世现代生活的回忆涌上心头。

    方若愚是我的笔名,我当时渴望逃离父亲的血缘控制,想从“姓氏”这个集合中,把自己剥离出去。但同时我还不能完全摆脱对家庭的依赖感,所以我打算从母姓,给自己一个归宿。母亲相较于父亲来说,是一个温和的存在,她不会带给我实质上的威胁感。名字中的“若愚”并不是“大智如愚”的意思,而是我真的认为自己显得很愚蠢。虽然长着眼睛,却找不出自己和他人的位置;虽然有颗心脏,却永远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不能做到与他人共情;虽然有着成年人的大脑,却分不清好坏,做不到分析利弊,审时度势,也不敢跟其他人做过多的交流,因为害怕言多必失。

    尽管我很木讷,但是从小学到高中的每一天,我还是按部就班地过下来了。每天两点一线,从学校到家,做完作业去喂鸽子,日复一日。虽然没有经历过所谓的“青春”,但是在长辈的指导下,能知道自己当下应该做什么。真正痛苦的时候是从高三到大四的这段时光。幸运的是,我高三有一位很优秀的历史老师。我从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对历史的热爱,直到现在我都乐于从别人眼里看到这种热情。也许是因为他的热爱也感染了我,也或许是因为那种莫名其妙的波动早就藏在心里,我喜欢上了中国历史。从清朝到明朝,从宋朝到唐朝,再到先秦诸子百家,我喜欢这种温暖又古老的感觉,像是温柔的老奶奶在讲述在自己身上发生过的故事。不过令我不安的是,我身边并没有遇上一位这样的奶奶,只是在书本上读到过。可以说我是用一个虚构的形象去类比了另一个更抽象的概念。

    我很喜欢历史,但我没有为了他而尽全力去学习,也没有为了历史去了解相关院校,细究起来,真是活该有这种波折。高考结束后,我去外省读了日语专业。每次练习对话,我总是会说自己喜欢历史。但我常常会问自己,这种喜欢是真的吗?我没有读过繁杂的古文,也没有系统分析过朝代变迁。有可能我喜欢的只是一种抽象的感觉,当感觉具象成实体时,我就会感到厌烦无聊。因为各种原因,我退学去了意大利,就读政治专业。日本的大学倒是可以学中国历史,可是不太好考。我想自己对于文科专业,大体都不会反感。来到意大利这个全新的环境里,我很好奇周围的变化,但也只是短暂的几个小时。在一位学长的陪伴下,我去了斗兽场,一种莫名的不耐烦时不时地“闪现”。也许是天气的原因,我感觉自己快要蒸发了,太阳蒸得建筑物像是海市蜃楼一样,显得四周非常不真实。我突然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我想逃回国。

    “也许你是因为不适应” “目的是学习又不是去玩儿”“你要学着做饭” “那你喜欢自己的专业吗” 不出意外,这就是别人的反应。可能是生活无趣,也可能是我眼睛里没光了,我看不见前面的路,也不知道现在做的事有什么意义,过去发生的事也渐渐变得虚无缥缈。我想重新考一个大学,学自己确定喜欢的专业,生活在自己喜欢的国家。否则用不了多久,30岁之前的事情就会消失,一点儿痕迹也不剩。我开始折腾自己、折腾父母。他们不允许我回去,那我就偷偷回去。

    回头看我写的东西,没有过多描写父亲的笔墨,我也回忆不起和他之间发生的事了,尽管当时真的很愤怒。我一直都非常恐惧暴力,因为它有一种强大的伤害力,能够让施暴者和受害者从人变成畜生。尽管如此,我还是愤怒到一度想用暴力去消弭这种情绪。如果说父亲并不重要的话,那我这么匆忙又是在逃离谁呢?不能再想了,我的脑子已经生锈了,想也不会有任何结果的。

    就这样,我坐上了从菲乌米奇诺机场出发前往荆州的航班。飞机上,过往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我希望年老的自己穿越过来,告诉我现在的生活是真实存在的。想到这儿,我开始微笑,后来忍不住哭了起来,越来越激动,空气被我卡在了喉咙里,进不去也出不来,我快要窒息了。

    等再次睁开眼睛,我就去到了那个既陌生又熟悉的时空。

    “姐姐,” 看见 “小团子” 不怀好意的眼神,我就知道大事不妙,“你是不是一个人下来的呀。”

    有时候用奶声奶气的语气也可以道出最残忍的事,我像是被戳中痛点一样,眼泪不由控制地逐渐汇集起来。我想掩饰,就连忙扯了一个笑容,却不曾想这一笑不知道牵动了哪里的肌肉,反而使泪水涌了出来。我道了声歉,背过身擦干眼泪,看着“小团子”,声音温和又略带疲惫地说道:“不是这样的,姐姐有一个和自己两情相悦的人,我平时都叫他‘立夫’,他生病亡故后就来到了这儿,但是呢,” 我笑着拍了拍胸脯,“姐姐身强力壮,在上面呆的时间比较久,等我下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离开这儿了。”

    这当然不是全部事实,但那些 “白骨筑山,棺木成林” 的场景我实在不愿意再回忆了。

    “小团子”示意我蹲下,然后环住我的脖子,安慰道:“姐姐别伤心,也许他是觉得自己很丑,不想吓着你,所以就找个地方藏起来了,等他明白了姐姐的心意,自然会来找你的,我就是这样,总怕自己和以前不一样,阿玛会不敢认我了,但是我阿玛很笨,我怕藏起来以后他会找不到我,所以就没有躲起来,那他给你留下什么可以相认的物什了吗?”

    我苦笑了一下,我的一生都在逃避,没想到最后死了还是要直面心魔。我回忆起来他交给我保管的那几首诗,等他父亲从京城回弥渡的时候,再请他父亲点评。可惜,我在犯病期间,把他写的诗都撕成碎片了。

    “有啊,姐姐的这颗心就是信物,它有一点好处就是不会丢。”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不是发呆,就是和“小团子” 拌嘴。直到那天,我见到了两个故人。

    “若愚姐姐,你还记得我们俩吗?”

    我抬头一看,发现竟然是和琳和阿云。

    “你……你们……你们怎么一起下来了?”

    和琳无奈地看了一眼身旁的阿云,苦笑了一下,回道:“我在贵州镇压苗民起义的时候染了瘴气身亡,她就陪着我一起来了。”

    阿云眼看心上人神色逐渐落寞,就笑道:“傻子,好不容易相见,伤心什么,你这样也枉费我一番心意了。”

    和琳侧身抱住阿云,哽咽着说:“对不起你,我不应该这么伤感,咱们剩的时间也不多了,再过几年就要去投胎,下辈子可能相见也不相识,生前聚少离多,现在要好好珍惜才是。”

    我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苦涩,怎么死了还要匆匆忙忙地赶路。

    我看着和琳,眼前慢慢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他现在恐怕痛不欲生吧。

    后来有一天,“小团子” 告诉我有个比他还小的“团子”来了。

    我的心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姐姐,他好小呀,比我还小,还不会走路呢,以后你可以多亲亲他,不要老是拿住我不放。”

    我跑过去,看见一个肉乎乎的小娃娃在地上爬,新奇地到处望。也好,总算□□是完完整整的。

    自然地以后就变成了地府 “三人行”,这辈子我也算是当过母亲了。

    “若愚姐姐。”

    我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却不敢回头,肯定是两个小孩儿折腾得我幻听了。

    我看见一个身影飘过来,我赶紧闭上眼睛。过了大概很久,我以为她已经走了。结果一睁开眼,正对上她的眼睛,那人居然是霁雯。

    “你还好吗?”

    顾不上回答她的问题,我单刀直入地问道:“你怎么也……”

    她正要回答时,一旁的“小团子” 和 “小小团子”,一个跑着过来,另一个爬了过来。两个孩子扯着冯霁雯的衣服,一个叫 “额涅”,另一个 “咿咿呀呀”地嘟囔个不停。

    冯霁雯蹲下来,抱起 “小小团子”,对他说:“这是你小叔。”

    “阿阿阿。”

    她说,她也不清楚自己的死因,也许是思念死去的小儿子,也许是难产落下的病根儿,连大夫也说不清楚。

    “还是那么美,好羡慕呀。”

    她面颊微红,羞涩地笑了一下,说:“我还要呆几天,等他一起走。”

    说起那个人我也记不清他的样子了,不过那么在乎亲人的一个人,现在就只剩下丰绅殷德和十格格陪着他了,不由得让人唏嘘。不过我没记错的话,他应该很快就能解脱了,到时候地下再团圆也算是个不错的结局。

    果不其然,两个“小团子”的不告而别印证了我的记忆。

    可是,他怎么都没来找我,也许他心里还是有怨气吧。毕竟当初走的时候,把他弄得都要精神衰弱了。有时候真觉得,谁要是跟我当亲人,绝对得疯。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位鬼差交给了我一枝荷花,说是受人之托,还传给我一句话。

    “要是还记恨我,就把花扔了也无妨,如果放下了,那这枝荷花就全当今生最后的思念,我再入轮回,也许还有重逢之日,珍重。”

    看着荷花,我眼前浮现出一连串模糊的影像,对前世的回忆像浪潮一样把我裹挟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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