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下山

    四月明媚,山风和煦。浮州山树影婆娑,太阳洒照了一地的斑驳流光。

    山间幽静,羊肠小道蜿蜒而下,其间一道士,身着青衣,背缚包裹,头戴斗笠,手执拂尘,腰悬桃木剑,正自山上缓缓而下。

    天上日头正烈。

    青羽抬手抹了一把额角汗珠,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日光,阳光透过斗笠,在她的左脸颊上投下明灭相间的阴影。

    昨日收到师父来信,她既兴奋又忐忑。从小到大,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山脚下的浮州镇,茫茫大海之外是个什么光景,她也仅能在师父的话语中加以想象。自己虽也曾助师父除妖,但外面的世界妖魔横行,不知会遇到什么困难,转念又想到外面世界的光怪陆离,到底好奇心占了上分,就这样思绪纷飞,直到四更才沉沉睡去。

    时至正午,腹中饥饿,青羽停下脚步,找了大树下的一片空地,翻出干粮吃了起来。

    周围草木随风浮动,鸟儿婉转啼叫,蝉鸣阵阵,她觉得眼皮有些乏,晕晕沉沉,靠着大树眯起眼来。

    耳边传来一阵阵细微的啼叫,宛如镇上人家的婴孩一般,但却更加婉转,悠长,富有韵律,让人想沉入更深的梦乡,做长长的美梦。

    不对!青羽倏尔警觉,逼着自己睁开眼来。

    蝉鸣依旧,不过,不远处草木中传来异动,并伴随着一阵阵奇怪的叫声,就跟刚才梦中的一样,山上奇珍异兽不少,这声音她却从未听过。

    青羽向那处走去,脚下杂草被正午的日头晒的发黄干裂,脚踩上去,发出碎裂的细微声响。

    她用拂尘拨开荆棘丛,只见是一只通体银白的狐狸,尾部似是被野兽咬伤,鲜血染红了银白色的毛发,此刻它正横斜着身子,发出哀戚的叫声。琉璃色的眼睛里蕴满了泪,看起来好不可怜。

    没有妖气,青羽放下心来,将银狐抱至树下,查看它受伤的尾部,伤口虽不深,但也是带出了内里嫩红的皮肉,她拿出随身的金疮药撒在了伤口上,然后扯下自己青灰色袍子的一角,细细的包扎起来。

    包扎完毕,摸了摸银狐的小耳朵,觉得手感不错,复又摸了两下。

    天色尚早,青羽将银狐抱在怀里,不一会便又进入梦乡。

    等到醒来的时候,日色渐退,雾霭黄昏,树叶缝隙落下的细碎流光覆着银狐,而它睁着琉璃色的眼,正定定望着青羽。

    青羽摸着它的小耳朵,开口笑道:“你这小狐狸,长的好生漂亮。”

    天色渐晚,再不下山只怕天要黑了。她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杂草,掰了块干粮放在银狐旁边,告别道:“小狐狸,我要走了,你要小心,别再被野兽咬伤了。”

    说完便要转身离开,但那银狐竟然呜呜咽咽的跑过来咬住了青羽的袍角,怎么也不松开。

    “你要跟我走?”

    银狐点了点头。

    难得有灵性,一路上若是带个有灵性的小狐狸,生活也不至于太寂寞,甫一思索,便做了决定。

    就这样,一人一狐,行至半山腰处之时,青羽一念口诀,将银狐抱起,丝毫不费力的穿过薄如蝉翼的结界,向山下走去。

    身后,左方嶙峋山体下的巨石缝隙,一个如针线般细微的结界裂口,正以肉眼难辨的速度,逐渐张大……

    青羽打算在浮州镇留宿一夜,明日再乘船出海。晚上的小镇颇为热闹,街上挂满了七色琉璃彩灯,灯里镶嵌了了商贾从南荒海外带来的七彩宝石,在月色下熠熠生辉,流光溢彩。道路两旁聚集着各色商贩,吆喝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青羽几乎每月都要来镇上采买,通常不会留宿,不过每当中秋佳节、上元佳节,师父总会带她来镇上,装作寻常游客一般。这次青羽亦打算去之前住过的那家客栈过夜。

    不料近日运气欠佳,那间客栈已全部住满,青羽只得退出来,继续向着前方行进。

    人群熙攘,摩肩接踵,前行间,怀中银狐忽然跳下,巧妙的避过行进中杂乱的脚步,进入左边的小巷,迅速消失不见。

    青羽只得挤过穿行的人流,等到了巷口,哪还有银狐的影子。她一直往里走,街上的喧嚣之声逐渐抛在脑后,直至细不可闻。

    巷子出口是另一条稍窄的街道,街上行人寥寥,光线晦暗。青羽四处张望,忽见那银狐从一家义庄窜出,其毛色在昏暗月色下越显清亮,如上乘丝质绸缎般无暇。

    银狐见她来了,未再乱跑,而是迅速跑到她的脚下,拽住袍角。

    青羽将银狐抱起,站在青石铺就的街道上,一遍一遍摸着光滑的皮毛,打量四周,这里有古怪。

    刚才巷子里行至一半,她就发现天空被红色薄雾罩着,各家灯火在这薄雾里发出暗淡的光,越往里走,红雾越浓,最后到了这条街上,血色浓雾凝滞盘旋。

    义庄南侧是一家药铺,再往南,则是一家客栈,门匾上四个漆黑大字——枫泽客栈。夜色幽幽,客栈门头挂了两个纸糊的大红灯笼,在暗夜的红色浓雾里随风飘荡。

    天色已晚,掌柜的正在对账本,便见进来了一个修道打扮的女子,这种打扮他见的多了,现今天下修仙炼道之风盛行,尤其海内,几乎街上十个里便有一个如此打扮。

    这女道士看着甚是寒酸,头戴斗笠,袍角缺了一块,全身上下看着没一件值钱的法器,估计又是一个海内来此,想要上浮州山拜师修炼的。怀中银狐,倒煞是好看。

    “我要一间上房。”

    “不好意思啊客官,小店房间已满,烦您另寻他处。”说完看也不看青羽一眼,便自顾自干自己的事情。

    “我刚在门外听见你对小二说还有一间上房。还有,你这店里,不干净。”青羽声音淡淡道。

    这店里生意不错,此时还有七八桌正在吃饭的客人。听得此话,纷纷抬头,眼中现出惊慌之色。

    “什么干净不干净的,浮云镇有厉害的仙人护佑,你这穷酸道士,怎能胡说八道,赶紧走!”说完不忘指挥小二往外轰人。

    小二推推搡搡,青羽无法,只得退出门外。

    她看着掌柜嫌弃的嘴脸,突然想起师父给她说过的一句话:“这行走人间,钱财是最有用的东西,记住,有钱能使鬼推磨......”

    青羽再次进入客栈的时候,那掌柜的撸起袖子正要开骂:“你这臭道士!”

    话还未说完,便见眼前一锭金灿灿的元宝。

    掌柜的脸上堆了笑:“客官,您这边请。”

    “一份素菜,两个馒头,一壶茶。”青羽说完径直走向厅内一角,撩了衣袍坐下来。

    看来师父说的对,她掰了一小块馒头,送到狐狸嘴边,那狐狸磨磨蹭蹭,最后还是张嘴含了下去。“呵,看来不饿。”青羽心道。然后又倒了一杯茶,递给小狐狸,但突然又觉得,这人饮茶的杯子,似乎不该给动物送食,便将茶盏往自己唇边一送,仰头喝了下去。

    草草用完饭,青羽便上了二楼客房,此时已是巳时。她放下包裹,卸下斗笠,走向窗边推开窗户。这间客房临街。窗牖之外,月色高悬,今夜月圆,银色云盘穿过薄雾,晕染上靡靡的红晕,说不出的诡异邪性。

    目前来看,这客栈所有人看起来都没有异样,众人一切如常,亦也看不到红雾。青羽还未搞明白这邪气从何而来。打算再晚些时辰,出去打探一番。

    子时,夜沉如水,万籁俱寂。青羽望了望缩在角落的银狐,那狐狸似是沉睡了,一动不动。

    青羽吹灭蜡烛,悄无声息出了门去。

    门甫一关上。只见房内一隅,两颗绿幽幽的眼睛,在浓重血色的暗夜里,发出惨碧的光。

    是那狐狸,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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