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局

    神力涌动的南海之上,一座笼罩在昏黄光晕下的巍峨宫殿正从夜色中苏醒。

    天光下,一只诡异的手臂忽然从水潭中冲出来,在九曲回廊中飞速游走,所到之处皆是水渍。

    这时,从屋内跑出一个蓝衣女子追着这只手臂跑。

    “别跑别跑!等等我!”

    兰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是被那只手臂甩得远远的。

    她停下来,双手捏诀,一道蓝光从她手中骤然飞出,宛若一条绳索缠上那只手臂,紧接着将它前前后后捆了个严实。

    兰星施法往回一拽,那手臂还在蓝光的束缚下挣扎,却也只能老老实实往后退,随即落在她手中。

    她拎着一只手臂往屋中去,却在半路撞上一人,如同铜墙铁壁,将她撞得眼冒金星。

    “谁呀?走路不看人!”

    兰星方才抬头,刚要开口骂道,却在看清来人后,即刻闭了嘴。

    “少……少府主!”兰星惊呼道,“你可算回来啦!”

    兰星掐指一算,昨个儿正好是景翎君三世渡劫回归天界之日。这不昨日刚回,眼下已经迫不及待来寻六殿下了。

    “是,我来找阿颜。”

    景翎君一身月白华袍,面若冠玉,凤目含笑,还是那个言笑晏晏的风流神君没错。

    “少府主,这边请。”

    兰星将那只手臂往怀中一夹,赶紧朝前带路。

    “阿颜近来如何?”

    景翎跟在兰星身后,袍袖当风,缓缓而行。

    “殿下精神好得很,就是相貌不太……雅观。”兰星搜肠刮肚才想出“雅观”这么个词,实则更为惨烈,她只怕景翎君见了自家主子的模样掉头就走。

    景翎脸上的笑意悄然冷了几分,他默不作声走到门外立住,欲伸手敲门却又停了动作。

    此时,兰星怀里的手臂开始不安分的扭动起来,一道白光愈演愈烈,臂上附着的神力如同离弦之箭蓄势待发。

    兰星看势头不对,用尽全力拽紧了那只手臂,不欲让它再次溜走。

    “这是……”

    景翎刚要开口问道,却见那手臂已经挣脱了兰星的挟制,一把撞开了寝殿的大门,飞也似的冲向里头。

    “哎呀呀,又跑了!”兰星气得不轻。

    大门一打开,景翎便愣在了原地,饶是他活了几万年且见多识广,也从未见过这般荒诞的场面。

    只见偌大的宫殿里头,到处飞着各个器官。两只手臂正哥俩好,手拉手。两条白花花的长腿却在一旁打得不可开交,火星四溅。还有一颗头颅披头散发,正闭着双目养神。

    这诡异的画面,再加上昏暗幽深的寝殿,一般人早就吓得魂飞天外了。可景翎君是谁,就算天塌了,他也依旧笑意盈盈。

    他面不改色走到那颗正在闭目养神的头颅前,将它额前两缕头发拨到耳后。

    “阿颜,醒醒。”他柔声唤道。

    那头颅突然睁开眼,一双泛白无神的眼睛似醒未醒,此时咔哒一声,却意外掉了一颗眼珠子出来,咕噜噜滚到地上。

    景翎不作犹豫,俯身捡起,拿在手中一看,竟是一颗白色玉石,他心下了然,再小心替它安回去。

    兰星看得寒毛直竖,内心却不得不赞叹,她日日同这些器官打交道,都适应了一百多年才习惯,而景翎君刚来已经飞快上手了。

    “这些……为何不受神力控制?”景翎问道。

    兰星觉着一言难尽,“就是因为神力太强,才难以控制。”

    两百年前,天后弥婉向太上老君求了肉身铸造之法,便是用各方神材拼凑出一副身体,再有神力加持,可达到快速恢复肉身的目的。

    原本以为简单的很,却不料各方神材在神力的驱使下各有各的意识,宛若不服管教的灵兽。

    殊颜每每一觉醒来,不是没了一条腿,就是头不见了。而兰星紫烟不是在找器官,就是在找器官的路上。

    一副肉身搅得凤栖宫鸡飞狗跳。

    “这法子行不通的。”兰星沮丧道,“天后又跑去找老君想法子了,可怜我们殿下整日愁眉苦脸。”

    景翎心中一紧,却听得寝殿外头一个清丽的声音响起,顿时愁云消散。

    “星儿又瞎说,我是谁呀,我怎么会愁眉苦脸。”只见殊颜悠悠飘进来,冲着眼前扭在一处的器官们大声唤道,“孩儿们各归各位了啊!”

    话音刚落,手拉手的两条手臂嗖的一声,朝着殊颜飞去,她顺势一旋身,两条手臂已经悄然装在了她身上。

    她掀起衣袖检查一番,毫无缝合的迹象,她颇为满意,较之以前,他们已经愈发默契了。

    而两条不听话的长腿还打得难舍难分,殊颜飘过去,将之分开。

    “又是你们俩!下回再发脾气就把腿打折!”

    那两条腿均是抖了抖,可分开前还依依不舍的互踹了对方一脚,看来积怨颇深。

    殊颜这厢将腿也装好,刚转过身,便看到景翎君抱着她的新头递了过来。

    “给你。”

    她倒也不扭捏,大方接下,却也只是抱在怀中并未动作。

    有谁会愿意以这幅七零八落的模样出现在心上人面前呢,也只有她了。

    “这脸不像你。”景翎突然笑道,“不及你万分之一。”

    “但这已是最像的一个了。”殊颜爽朗一笑,“你是没见过之前那几个,简直不能直视。”

    忽然怀中那颗头颅双目一转,嘴巴一张一合,吐出长长的舌头,紧接着发出令人匪夷所思的声音,一整个恶鬼上身。

    殊颜僵在原地,真真是太丢人了。时隔多年再遇见,竟是这般修罗场面,她恨不得立刻找个缝钻进去。

    景翎指了指那颗头颅,犹豫道:“要不我来帮你?”

    “不不不,不用!你……你先背过身去,不要看我。”殊颜面露难色,装个头还要别人帮忙按住,太尴尬了。

    景翎敛了眸,转过身一声不吭走到殿外。

    哎,果然是恶心到人家了。

    殊颜没奈何,一把拍上那头,将一张一合的嘴巴收起来,可惜那舌头却卡在了一半,殊颜气得要骂娘,哆哆嗦嗦去掰那嘴,不知是紧张还是什么缘故,怎么也掰不开。

    这时,兰星上前帮忙将嘴巴撬开,那舌头终于缩了回去。

    殊颜心中长舒一口气,抬起头颅就要动作,兰星已经快她一步拿起。

    “殿下,我来吧。”

    一百多年来,这是每日的必修课,兰星早已烂熟于心。

    很快,肉身拼凑完成,殊颜的躯干上终于有了四肢和头,恢复了原本模样。而她这躯干也时好时坏,不知何时便会不翼而飞,总之一家六口没一个省心的。

    殊颜扭了扭脖子,抖了抖腿,又伸了个懒腰,这才舒服了。

    “少府主,我们好啦。”兰星机灵的跑出殿外,冲着景翎眨眨眼,然后一溜烟不见了。

    景翎闻言回过身来,看到一袭粉裙摇曳生辉,神女眉间一点红痣,巧笑倩兮,正是当年初见她的模样,别无二致。

    “如何?”殊颜心中紧张,生怕自己会吓到他。

    景翎默默盯着她看了许久,看得殊颜极其不自在。

    “我这张脸丑到你了?还是方才太过荒唐,吓到你了?我就说吧,让你别看,怪渗人的。你以后也别来了,反正……反正我们就是有缘无分啊……而且我眼下这个样子,谁都要嫌弃的……”殊颜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小到自己都要听不清了。

    “对不起。”

    “嗯?”

    “阿颜,当初是我辜负你,眼下又是我害你失了肉身,我万死难辞其咎。”景翎脸色骤然发白,一脸无望,“我以为只要我等的够久,就一定能等到你。结果到头来,还是我的执念害了你。对不起。”

    那一世的场景在殊颜脑中飞快掠过,她心中一直有个问题不知晓答案,今日她就要问清楚。

    “为何给我兵符,又给我休书?”

    她突然开口,景翎微微一怔。

    “……当初给你兵符,是怕你受人欺负不敢同我直说,才给你一道护身符。而休书……是下下策。太子调虎离山,欲逼宫造反,京师变天在即,而我远在滇南,只有将你撇清干系,才可能护你一命。谁知你,却千里迢迢赶来滇南。”

    “是啊,赶来滇南却看到你和沈晏华浓情蜜意。叶侯爷你嘴巴上说得好听,心里想的却又是另一回事吧。”殊颜冷嘲道。

    听到“叶侯爷”三个字,景翎浑身一震,他垂下眼,想说什么却无力开口。

    殊颜讥笑道:“莫要在我眼前装模作样,若你喜欢沈晏华,就不该对我这么好,让我心生希望,又将我打入深渊。我不是谁的替代,我就是我自己!”

    “阿颜,我没有……”景翎喉咙一哽,“从来没有将你看成谁的替代。你走后,我替你报了仇,杀了太子。我在奈何桥等了你一轮又一轮,可你没有来,我也不知该去哪里寻你,我只是一介凡人,除了仅剩的意念,我什么也没有了。”

    “等我做什么?你不是还有沈晏华吗?前世你爱而不得,而后助她飞升成神,此后神仙眷侣,永不分离,不正好了你心愿?”殊颜冷笑道。

    尽管她心中不愿承认,可她对沈晏华的嫉妒是真真切切存在过的,在难些辗转难眠的夜晚,在她极力渴求爱意的时分,沈晏华就像一根刺卡在心头,上不去又下不来。

    景翎忽然抓住她的手,眉间有隐约的怒气,“殊颜,你可以怪我没能护好你,但绝不可认为我心有他人!前世,沈晏华于我而言是义妹。她被太子□□,迫不得已才求助于我。而今生,我助她成神,不过是因为她知晓你的消息,生辰宴上的相逢是我千方百计谋划而来,绝非偶然。”

    “你……松手!”殊颜几欲挣脱开,却被他抓的更紧。

    景翎额际的猩红印记一闪而过,他凤目幽深,面若冰霜。

    “我无法乞求你的原谅,只求你不要误解我的心意。”

    殊颜见他还不松手,右手掌中燃起一团白焰,欲朝他胸口拍去。

    却在将要动作之时,景翎突然松了手,眼看她燃起的神力要收不住手,怕她反噬,便生生受了她一掌。

    一掌拍出,殊颜的右手臂也紧接着飞了出去,在半空中打转。

    她额头青筋暴起,真是没用的东西,只会拖她后腿!

    景翎眼疾手快将那手臂拽回来,见她神色不好,登时也不敢出声了。

    殊颜气冲冲地拿回手臂,一把扔在地上,“你滚你滚!我才不在乎你的心意,我只求再也不要见到你!”

    景翎想伸手碰她,伸到一半,却又收了回去,他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你别气了,我走就是。”

    殊颜一时怒火冲头,听不进任何话。

    景翎转身离开寝殿,“阿颜,等你好些我再来。”

    殊颜想也不想,抓起身边的东西就朝着门外砸去,景翎闪身一躲,眼中满是落寞。

    待他终于走了,殊颜跌坐在地,将头埋进双膝间,无声的落泪。

    过往种种,她都记得了,却只恨自己太蠢,又狠不下心。

    有风从海上来,吹动着凤栖宫的紫色花海,也吹动着殿外的月白长袍,却始终吹不开神女的心扉。

    也不知过了多久,殊颜只觉腿都麻了,她抬起头,朝天长叹一声。

    “景翎君,前尘往事是一道坎,我这个人气量太小,跨不过去,恕我无法原谅你。今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各走一方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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