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雷斯打了个哈欠，辛朵莉侧头看了他一眼，“您昨天没休息好吗？”
“没有没有，”鱼人连忙摇了摇头，“床很舒服的。”
这句话说得真心实意，招待留宿的村人给他的被子都用的是新弹的棉花，床热乎乎的，吹哨声的时候沃雷斯差点都没反应过来已经是早上了。
招待他们的人类都很热情，或许是从索拉和阿拉扎克那知道了鱼人都是来帮忙的，沃雷斯还被主人家拉着一块顺着人流去大棚吃早饭。
“早上的鸡蛋真好吃啊。”
说到这里，沃雷斯砸吧砸吧嘴巴，和辛朵莉交流起来，“诶，你说你们老大会让我做啥？”
一大早的，甚平老大就被汤姆捞走了，丽比诺为首的鱼人跟着在那挖沟——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挖——而他，就跟着这个漂漂亮亮的小妞。
想到这，沃雷斯又去偷偷看她的脸，心里琢磨着什么谁也不知道。
“别看了，我就是你知道的那个维多利亚·辛朵莉。”
大个子的偷偷摸摸只是他的自以为，辛朵莉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有，应该叫总督。”
什么老大大头领的，粗鄙！
“我也不知道她想要你做什么，”说到这里，辛朵莉很好地隐去自己的焦虑和不安，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你跟我走就对了。”
她们两个一路走过正在收拾搭建食堂外骨骼的索拉等人，走过在工房抓耳挠腮讨论的学徒和汤姆，走过正在继续第1000个俯卧撑的巡逻兵，走过正在阳光下剪裁布料的玛莲娜。
“这个速度也太快了吧。”
沃雷斯嘀咕道，同时也不禁心惊肉跳，这才过去多久啊，昨天下午刚刚讨论好的东西，今天就已经搬上日程所有人一起动工了？
不应该先如此这般，再如此那般，签一签文件啊，争一争钱怎么分啊，互殴决定谁来吃大头啊——沃雷斯在鱼人街看那群□□就是这么干的。
“我们又不是黑恶势力，”辛朵莉才努力忽略自己的不安就听见他的浑话，“大家这么做，是因为对他们也有利好。”
在剧团混出头的知名女演员对此颇有一番看法，就像剧院老板和她一样，前者赚了钱，她得了名气，互相成就所以更加相亲相爱。
“辛朵莉小姐，你这么说也太势利眼了吧。”
出于一些对死而复生者的尊重（或许还有敬畏），沃雷斯擦了擦自己的冷汗，能不能用一些好一点的词儿啊，忠义啊信任啊期待啊未来啊，说出来也有感觉不是。
女演员呵呵一笑，“我又没说他们相冲突。”
他们这番对话没持续多久，不一会就看见正中心的营地帐篷，于是来两个人都闭了嘴，辛朵莉走在最前面，最先看见那个粉头发的女孩。
阿妮亚·阿尔斯特雷姆，辛朵莉默默在心里念她的名字，这一批和娜娜莉在一起的人名字都很奇怪，名在前，姓在后，但念起来符合音律美，辛朵莉也习惯了这么叫。
这是总督给予信任的女人，与娇小玲珑的个子形成反比的是她堪称超群的战斗力，一个人独自出航也能带回来大批解决燃眉之急的物资。
她僵硬地向对方颔首，后者面目冷淡——比起冷淡，或者更应该用飘忽这个词来形容——看见辛朵莉的动作也跟着示意。
是一个不算难相处的人。
辛朵莉莫名松了口气。
他们一块到了帐篷门口。
“殿下，”阿妮亚单膝跪地，“我回来了。”
坐在上位的少女正凝神看着桌面上的灯盏，闻言抬头，“阿妮亚，情况怎么样？”
“一切如常，”她坦诚相告，“我在路上遇见了红发海贼团的附庸，他们托我给您带信。”
“信？”
娜娜莉挑了挑眉，理所当然想到红头发海贼离别前的甜言蜜语。
“是，他们说希望您能看一看，‘可怜可怜头领，’”阿妮亚模仿那些人的语调，“‘他在等待您的垂怜！’”
香克斯有给过她信吗？
娜娜莉品了品这个风格，文绉绉的，心里一梗，立刻就明白他们口中的头领是谁了。
“……行，我知道了。”她揉了揉太阳穴，默默在心里给人记了一笔。
还等待垂怜？再见面看她不把他揍一顿！
“阿拉扎克他们正在卸货，带回来的人咲世子也会安排，”娜娜莉挥去自己的情绪，“阿妮亚，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好好休息吧。”
“YES，Your Highness！”
一旁围观的沃雷斯简直惊呆了，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他一边要想眼前的潘德拉贡主人是哪里的王国后裔，千百年来帝制的熏陶让他下意识挺直了腰背，一边要想阿尔斯特雷姆口中的红发海贼团附庸的口信。
堂堂四皇也要说出这种顾影自怜的话？
——好大一股怨夫味。
沃雷斯欲言又止，如果他看过摩根斯诗兴大发撰写的绯闻头条，就会知道自己其实是被这惊世骇俗的恋爱脑吓到汗流浃背。
这不应该……哦不，那个小弟弟怎么说的，都是情人，竞争嘛不寒酸，只是这外边人类的世界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吗，莫非是我没赶上潮流……
他左思右想，然后就听见前面的辛朵莉换了副嗓子，娇嗔地问：“那我呢，娜娜莉大人？”
“嗯？怎么了吗，辛朵莉？”
送别回去睡觉的阿妮亚，娜娜莉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金发碧眼的演员身上，只见她露出一个灿烂又妩媚的笑容，“我也在等待您的垂怜呢。”
娜娜莉便笑起来，她知道她在说什么，“这么迫不及待吗？”
“对啊，”辛朵莉装模作样地摇头，她没有像阿妮亚一样单膝跪地，只是亲亲密密挨上去给坐在高背椅上的人倒水，“您说了要给我安排的。”
一句好生生的话被她说得埋怨又娇俏、无奈又撒娇，女演员的嗓音条件很好，现下更像一只娇娇的百灵鸟。
只有沃雷斯面如菜色，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里。
“演技不错。”
娜娜莉夸赞道，“辛朵莉，你的工作我已经有眉目了，只是要看你怎么选。”
她从堆积如山的文件里抽出一份盖好公章的证明，缓缓推在书桌上。
沃雷斯不认字，但他认识那上面的鲜红印章的模样。
代表着这个世界最强官方势力，拥有无可替代地位的。
——MARINE，马林梵多总部。
辛朵莉的身形僵住了，她听见轻飘飘的声音从下方传来，“这是我拜托海军大参谋出示的身份证明，重回家乡或者剧团继续做女演员，你的财产归属也会在当地海军的背书下重新进行公证。”
“这是什么意思？”她紧紧盯着她问。
“我听说你曾经有一个感情很好的未婚夫，我也替你打探过了，他至今未娶，或许你回去还能和他再续良缘。”
娜娜莉将薄薄的纸页放在她手心，辛朵莉下意识连同纸页握住她的手，蓝色的瞳孔盯住紫色的，“你要赶我走？”
“别害怕，”娜娜莉温声说道，安抚着她不安躁动的情绪，“霍古巴克那边也不需要你担心，他不会再来骚扰你——当然啦，如果你喜欢他的话，这就是你们两个的事了。”
“这是你的未来，辛朵莉，”紫色的眼睛深深望进她的灵魂，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与平静，“你自己选。”
——她的未来？
死亡没有选择，被莫名其妙的爱慕者带走没有选择，从陌生的地方醒来又来到另一个地方也没有选择。
现在，造就一切的女人坐在她面前，喝下她倒的热水，告诉她她可以自己选。
“第二次了，”辛朵莉说道，她知道对方能明白自己在说什么，第一次是答应她想要逃离霍古巴克的荒诞情人诉求，“我对你不重要吗？”
娜娜莉弯了眼睛，喝了一口手边的白水，“可惜没有红茶……这只是第一条路呢，辛朵莉。”
杯盏放下的声音微不可查，一边的沃雷斯胆战心惊，畏手畏脚站在最后边，努力做一条隐形鱼。
“那第二条呢？”辛朵莉追问，一种莫名的冲动潜伏在她的胸口，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但她没有，这样的空虚足以让人无措，也是她的压力来源。
“我总得做点什么才行！”
“你是歌剧女演员，是吗？”娜娜莉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反问道。
“我当然是！”涉及到自己的职业荣誉，辛朵莉抿起嘴唇，“大家都知道我的演出！”
沃雷斯偷偷点头，但目前在场的人里没人在乎他。
“不够，”娜娜莉说道，“几个国家，几个地区，这样的程度并不能让我满意。”
她的唇角勾起，用语言轻而易举勾起女演员的火焰，“你明白吗？”
名誉、声望、荣耀、掌声。
不是一个剧团，不是一个国家，而是整个世界都为她欢呼和雀跃。
她钉住辛朵莉颤抖的心脏。
“——我要万世巨星。”
“……”
“好，”辛朵莉站直了身体，走到她的面前，金头发的美人双眼灼灼，“我会做到的。”
“那么就先从这一步开始。”她言笑晏晏地递出第二份信件。
辛朵莉低头，一字一句地念出上面的字样，“世经报……摩根斯？！”
娜娜莉双手交叉抵在下颚，“我以前欠过他一个人情，而摩根斯想要一次专访。”
“我想，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机会了。”她笑道，“就把这个采访，当做你重回舞台的第一步吧。”
辛朵莉看着她眼里毫不遮掩的狡黠，一时间福至心灵。
剧院需要活招牌，如今她只是换了个舞台。
“我会成为巨星的，老板。”她甜滋滋地说。
“而沃雷斯先生，”
她把脸转了过来，鱼人心中一紧，不知道为什么学着方才阿尔斯特雷姆的动作低了头，就像小孩子听训一般，“甚平已经告诉我您会留下来了，那么这期间可以拜托您和罗西一起训练巡逻队吗？”
这个沃雷斯知道，虽然说不知道为什么丽比诺他们都去挖沟了，但据说挖完后他们有一部分人要被分到巡逻队的。
缝纫制服的村民还在苦恼他们鱼人要用的布料格外多呢。
“我没有问题。”他老老实实回道。
等两个人离开，咲世子的声音便从帐外传来，“娜娜莉大人，我能进来吗？”
她嗯了一声，女仆长便带着她的每日一饼干走了进来，“阿妮亚小姐带回来的物品我已经分配好了，您还有什么需要吗？”
娜娜莉问：“管道怎么样了？”
“按照您的吩咐，工房的人们已经烧制出来不少成品了。”
“好，除了汤姆的那一批，剩下的人你看着分，宿舍和排污系统优先，把它们造出来。”
面对咲世子这个万能秘书，她的话就多了很多，更多是自言自语，“还有樱石矿，海军那边派人来是迟早的事，得赶在他们前边……芙蕾雅也应该找个地方好好安置……达摩克里斯？”
她马上就想到那座冠名为空中堡垒的战略性防御基地，“嗯，就这么办。”
秘书长适当打断她的思索，“您要不要休息一会？”
“啊……”娜娜莉揉了揉太阳穴，“没事，我之前也只是在观察羽毛而已。”
“阿妮亚小姐带回来了很不错的茶叶，”咲世子从能力里拿出一罐，“我来为您泡一杯吧。”
“我来的时候，看见了辛朵莉小姐。”她柔声说道，“看来她选择了正确的道路。”
“不要这么说，”娜娜莉笑她，“你太溺爱我啦，咲世子，其实辛朵莉如果回去也不错，也是好日子呢。”
会吗？咲世子但笑不语，女演员的黄金时期就那么一截，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或许她回去后能和未婚夫再续前缘，但是然后呢？
后来人谈起她就只会说是一个曾经有名的女演员，可惜岁月不饶人。
留在这，她反而有一个机会，一举成名、一飞冲天、万世瞩目。
哪个演员能拒绝这样的诱惑？比起面目都模糊的未婚夫，果然还是这样的未来更令人心动吧。
咲世子没有多谈自己的想法，“如果她回去了，那您会接受采访吗？”
娜娜莉悠闲后靠，手里把玩着羽毛灯，“摩根斯那家伙很聪明，也很分寸，你看他在报纸上写的东西，估计连玛丽乔亚都以为我是一个重视爱情的小姑娘。”
她不觉得被看轻，只是单纯好笑。
在摩根斯笔下，连四皇都能一视同仁被写成恋爱脑，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呢？
娱乐而已、娱乐。
“如果还真的有人信以为真，”娜娜莉噗嗤一声笑出来，“那就太有意思了。”
“至于采访嘛，”她摸了摸下巴，“诶，这个茶叶的香味好熟悉……我可没对辛朵莉说过选择第一条路就没有采访啊？”
“回家之前，好歹得帮救命恩人宣传一下她的国家嘛。”
她快乐地说完这句话，嗅着红茶的清香，心中突然一动。
“这个味道……”
娜娜莉挑了挑眉，她很少有机会能在外边喝红茶，海军那儿是打工人必备浓缩美式，马尔科喜欢让萨奇给她弄不同口味的果汁，雷利那更不用说了，全是酒。
只有一个地方，在雷德弗斯号上，某个颇有闲情逸致的家伙和她聊过几句这方面的喜好。
“又是你。”
她喃喃道，咲世子恰到好处地退到一边，娜娜莉头疼地拉开抽屉，从最里边拿出一封信，她从来没打开过。
“小把戏这么多……”
娜娜莉一边嘀咕一边拆信，自从对方表露心意后，她便下意识回避两人之间的来往。
这样的举动并非出自羞涩或者难堪，她只是单纯觉得没必要。
鬼知道贝克曼是迷了什么心窍，花花公子的手段都玩到她身上来了，难道说是她络绎不绝的身边人给他的错觉？
娜娜莉敬谢不敏，她虽然不是从一而终的性格，但也不热衷一////夜情。
这种感觉就像玩具熊朋友突然长出了欧金金，太怪了。
她定了神仔细去看上边的文字，贝克曼的口吻依旧如常，温和风趣，没有任何令人不快的冒犯。
他说今天航行到了一个名叫斐尼南特的岛屿，岛上生长着大片的铁线莲，一眼望去美丽非常。
他说香克斯正准备给她送一些礼物，他也跟着选了东西，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如果你没有打开这封信的话，希望它们到的时候不会把你吓到。”他委婉地在后边补了一句话。
而娜娜莉看着信纸上讲到一半戛然而止的故事——“要去帮忙收拾烂摊子了，你会原谅我吧？”——心里哭笑不得。
“一千零一夜？”她摇了摇头，继续往下看。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让那些人找到阿妮亚又让他们带话的。他和香克斯没打起来吗？
等等，后者在管事上完全就是甩手掌柜啊。
这么一想，娜娜莉就不由重重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一句酒鬼。
那些附庸还真没有夸大其词，这封信里的确有她想要的消息。
或许以贝克曼的脑力，早就猜出来她不会那么轻易地拆信，所以才来了这么一出。
“妮可罗宾在阿拉巴斯坦？”
娜娜莉喃喃自语，眼睛投到桌上那一盏羽毛灯上。
这上边的古文字已经超出了她的理解范畴，她需要一位专家来帮忙。
于情，她曾经答应对方的母亲会好好看一眼他们的孩子。
于理，来自奥哈拉的妮可罗宾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出色的考古学家。
等这边的事情结束后，她应该去一趟。
娜娜莉慢条斯理把它折好又塞回信封，咲世子问：“需要我帮您处理掉吗？”
“处理……唉，算了。”
她又叹了口气，将它重新塞到暗无天日的抽屉里，“随便吧，管他呢。估计他也只是心血来潮。”
“说不定过几年我还能拿这件事笑话他。”
娜娜莉呵笑一声，语气里充满笃定和好笑。
“假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