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手握好,火镰会盖住枪药。”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贝克曼的燧发枪。
枪身呈漂亮的流线型,颇具古典美,枪柄由一整块说不出名字的重金属打造,摸起来又冰又沉。
对于刀尖抹血的大海贼来说,武器就相当于私人领地,或者肢体的另一个关节。
我询问似的又看了他一眼,得到了首肯后才慢慢用指腹贴着纤长的枪身抚摸。
在我的世界里,燧发枪作为一种早就退休的老式武器,只能在博物馆和私人收藏里看见,但伟大航路不是这样。
高超的霸气使用和诡谲多样的各色种子,让哪怕最普通的武器也有一席之地。
“贝克的枪好漂亮。”
我感叹着,这把长枪被他放在大腿,流畅的枪身空出一大截,便顺理成章地被我抚摸。
少女纤长的手指放在黑沉的枪身,柔软与冷硬是截然相反的冲击。
这把枪跟随贝克曼很多年了,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跟随,目光瞥到对方露出的腕骨才徐徐收回。
穿的又是海军那边的衣服,贝克曼想,他当然自己为什么会关注这些琐碎的细节,无非是和旁边的人有关。
他在危险的边缘行走,这一认识却并不能让他停止,反而感受到久违的颤栗。
贝克曼抽出烟,一反常态地划开火星。
“贝克,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喉咙终于被尼古丁满足后的舒服叹慰,也看见对方盈盈望来的双眼。
亲近、信任、友好。
就像一些路过看见了,会乖乖走过来的小动物,皮毛柔软,但并不为你所有。
他悄悄地叹了一声,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叹气。
“冒烟者*,”贝克曼说,这个名字搭配他手上的香烟有一种荒诞的好笑,“想试试吗?”
两个人坐在沙滩上,她也没去在意那些细碎的沙砾会不会弄脏衣物,反倒是对贝克曼摘下披风的行为失笑调侃:“贝克好体贴。”
他的心没出息地抖了一下,嗯了一声就自觉侧过脸不去看她。
枪身握在对方手里时莫名显得笨重,在深沉的月色下,肌肤散发着珍珠一样莹润的光泽,她是一个颇有探索心理的好奇家,不用贝克曼多说,墨水浸透的纸张早就告诉她如何使用。
于是贝克曼开始讲一些小事。
他说,普通的枪支通常会用油麻纸契合滑膛壁,避免子弹滑落。
他说,从前去过的古老族地,会有守旧者把蓬松的棉花挡在眼睛与遂发池中间,通过棉花纤维的间隙去瞄准,避免火星溅到眼球,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这些事比沙滩上的粒子还要零碎,可她听得认真,那双美丽的眼睛仿佛会说话,充溢着不得了的影响力,于是贝克曼继续讲下去。
香克斯是在一家破败的酒馆听闻了贝克曼的故事。等他找上门的时候,后者刚好握着冒烟者解决一头海王类。
两个人隔着鲜血和硝烟对视,船长露出他的招牌笑容:“和我出海吧!”
而贝克曼含着烟,叫这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滚。
她听到这里便笑出了声,声音就像贝克曼曾经抓住的一只蜂鸟,嗡嗡的,平白惹人心烦。
这不同于那些矜持礼貌的笑意,也不是羞涩和温柔的近义词,她的长发被海风放肆地吹散,连带着心脏也跟着抽动。
“然后呢?香克斯一定缠上你了对吧。”
她说到这个名字时总会带着自己也不知道的甜意,就像缱绻地含着一颗糖。
贝克曼开始烦躁自己的反常。
“差不多。”
他仗着阅历和夜色遮掩自己的情绪:“香克斯很擅长这个。”
对方没有接话,反而认真地借着朦胧的月色看他。
贝克曼突然想到,她对人的情绪一向最为敏感。
但她没说什么,只是笑了一下,轻地就像珍珠掉在沙滩,柔软的沙砾会掩住所有的动静,贝克曼只有捕捉到这个动作,却无法猜透她的情绪。
他闭了眼又睁开,知道自己又情不自禁越界。
不等贝克曼开口,旁边的人就主动出声:“对了,贝克曼知道马尔科他们在哪吗?”
“大概就在那一边吧。”
他说了个地点,白胡子的船在香波地待了好几个月,终于又要启航,想到这里,贝克曼不由多问一句:“要去告别?”
“嗯,差不多吧,马尔科那边有一点事。谢谢你,贝克曼。”
她带着体贴的笑意,刚刚一瞬间的张扬被很好地收拢回躯体,站在他面前的又是那个永远不会出错的女性。
怎么能这么敏锐呢?
贝克曼想,没有去看她渐行渐远的背影,而是坐了一会才起身。
他突然意识到,含着的香烟星火早就被海风吹灭了,而她或许发现,或许没发现。
但贝克曼浑然不觉。
“蒂奇?”
我回忆着这个人,记忆里他似乎很少在我面前出现。
“嗯,多亏了你的东西。”
马尔科提起这件事,依旧感到郁燥,谁也想不到蒂奇会是那种人。
“需要我帮忙吗?”
我按住他的手,曾经给予对方的香薰能够让包藏祸心的人在纸面上画出一个圆,带着搞笑意味的说明却非常有用。
蒂奇是老资格的成员,从年少时便追随白胡子,所以马尔科一开始只是半信半疑地去试探。
这是他的家人,交付性命的兄弟,试探本身都是一种侮辱。
马尔科想,如果有半分出错,他会主动向蒂奇道歉。
结果纸张上的圆圈就像血一样惊心,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一个另类的海贼游戏哈哈大笑,只有马尔科看着蒂奇淳朴的笑脸,嘴角扯动不了半分。
但这点东西无法佐证蒂奇的错误。
对付有可能的敌人叛徒,海贼从不心软,但对家人,谁又能真正狠下心来审讯?
马尔科需要更多的证据,于是他想到我奇特的见闻色。
我点了点头:“明白了。”
“抱歉。”
马尔科说,他难以启齿,这样的行为似乎在说莫比迪克不信任她所给予的物品。
“嗯?”
我好笑地把玩他的手,马尔科并不是正儿八经的船医,他在航海图上也颇有天赋,同时又是正经的战斗员和副手,身兼数职,责任重大。
“没有什么需要道歉的,马尔科。”
我觉得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如果因为情人交出的东西而怀疑忠心耿耿多年的伙伴,那才会叫人心寒。
放大了讲,蒂奇完全可以指责对方因为一个女人——外来的女人——污蔑自己的兄弟。
退一步还可以认为,我是革命军或者红发海贼团,更甚者,海军派来搅乱秩序的卧底。
因为如果是我的话,我就会这么说。
“把你牵扯进这种事,”马尔科顿了顿,还是叹了口气,“抱歉。”
我拍了拍他的手做安慰,“莫比迪克没有合适的恶魔果实能力者,马尔科也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外人,所以才要来找我帮忙,对不对?”
为什么要因为这种事道歉呢?
“马尔科愿意把这件事告诉我,我很开心。”
我一锤定音,“爱德华先生知道吗?”
白胡子平等地爱护自己每一个家人,既然许下诺言,叫他一声老爹,那么哪怕是马尔科的说辞,在苍白的证据下也缺乏说服力。
论迹不论心,论心不论迹,两种说法都可以被老爹用在他心爱的儿子们身上,马尔科没法用一张纸去讨伐,特别是蒂奇什么都没做的现在。
对于因为家人情谊联系在一起的莫比迪克号来说,这种揣测与怀疑是绝对的禁忌。
“既然如此,”我从记忆里捕捉他憨厚的笑脸,“那就随他去吧,马尔科。”
“我想,就算他有别的想法,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暴露。”
白胡子正值壮年,被誉为是最接近One Piece的男人。
就算蒂奇有什么坏心思,“那就一辈子压着他好了。”
“只要雄狮健壮成群,单只的鬣狗便永远不敢向前。”
“当然,”我看着副手紧皱的眉头就知道他无法接受这个说法,“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所以不如让蒂奇参与到我的计划里来吧。”
马尔科惊诧地抬头:“什么?”
“蒂奇的枪法怎么样呢?”我转而问道。
他点头:“蒂奇以近身战见长……他的狙击里程大概在200米。”
对于这些海贼来说,什么武器都能用上一用。
我点了点头:“足够了。”
“你想做什么yoi?”
马尔科叹着气将下巴放在我的肩膀,“我总算明白红发的心思了。”
我好笑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奇特的手感不由又摸了摸,“只是需要去找一下我讨厌的亲戚。”
“放心好了,不会有任何人受伤。”
我闭上眼睛,脑海里又闪过克隆人冰冷死寂的熟悉面容。
“我明白你的顾虑,马尔科,”我缓缓开口,“家人是我们的底线。”
白胡子一旦打破仁义会非常可怕,而他的仁义大多寄情于自己的家人。
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他所给予我的东西太多。
——梦想、温柔、相逢、分离、谎言、过错。
——温暖、扭曲、寂寞、疼痛、沉默*。
我们不曾说过“对不起”与“谢谢你”,因为只会带来徒劳的悲伤,让心拉远距离。
爱是一切的起点,也是一切的结束。
“任何侮辱他的人,”
我轻柔抚摸着马尔科的脊骨,眼里平静无波。
“都是我的敌人。”
鬣狗必须要因为自己的冒犯付出代价。
所有的计划——全部脱胎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