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八刻,子夜时分。
挨家挨户都歇了烛火进入睡梦,漆黑的街上空无一人,只余打更人奔走呼号的声音。
姜家却灯火通明,平常冷清的素园侯满了下人,个个垂头不语放轻呼吸。
夜幕低垂,月光倾泻,洒满整个庭院。苍檐下的灯笼闪烁着柔和的光芒,微风肆起,金色流苏随风轻舞萦绕。
皎白月光配合着粉墙黛瓦勾勒出淡雅的线条。
一阵穿堂风扫过,带起暗红色流光锦帛衣角,带着翠绿玉镯的手轻轻按了按轻飞的锦帛,继续说道着。
“听然,玉安公主可最是受宠,此次皇上钦点我们姜家陪读可真真是福星高照啊”说着,一双圆润戴满翠玉的手轻合朝上拜了拜。
“听然,你可是姜家嫡女,那可是最好福气的了,不像你妹妹福薄,她最是没出息,圣旨一下来她可是日日夜夜地歇不下,整日在我和你爹爹面前称赞你,说什么也要你去称恩呢!”边说着,边拍了拍身旁人的手臂,“老爷你说,咱们听然可真得把握住机会不是?”
话里话外一副牺牲自己闺女成全她的意思。
从始至终一直默不作声的人动了动身子,清了一下嗓子,双手背在身后,挺出富态的肚子,正了正神色,摆足了姿态,默了半响憋出一句,“然然啊,你母亲说得对啊。”
听到这话,寂静的帷帳里传出噗嗤一声讥笑。
原本趾高气扬的妇人动作一顿,留着长指甲的浑圆玉手掐了一下身旁的人,偏头白他一眼。
后腰被掐的生疼的姜知良动了动嘴,终是没说话低下了头。
“听然,既然听到了我与你爹爹的话就要回答,这是姜家的礼貌。”林清婉抚了抚衣上华贵的轻纱,上扬的细眉下一双刻薄的丹凤眼斜瞥着帷帳内,冲身旁嬷嬷扬了扬下巴,粗使嬷嬷扭着身子上前掀起了帷帳。
里面的人只穿着中衣敲着二郎腿捧着手里的话本看的热闹,小腿垂下露出一双白嫩嫩的小脚。
姜听然正看的起劲,一只粗糙有力的手突然伸出来,抢走了她手里的话本。
她僵了僵,空着双手歪头看向来人眨了眨眼睛。
下一瞬,撑着二郎腿的双腿放平,呈现个大字躺在床上。
唉。
又来了,恶毒后妈和她那没用的爹。
林清婉和姜启良均是一怔,姜听然作为姜家嫡女虽平日里娇弱寡言,但也是大户人家教养出来的女儿,最是乖巧懂事,但前几日落水后再醒来就是性情大变,整日里坐没坐相站没站相,请礼谢安更是再也没有。
房里安静着,林清婉正想再说些什么,只听帷帳里呈现大字躺着的人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紧接着便看见姜听然坐起来。
帷帳中的人露出了脸,柳如眉,云似发,额角丰满眉细长,粉面含春,腮凝新荔,鼻腻鹅脂,好不娇美的一张脸。
目光淡淡撇来,娇弱又惹人怜惜,林清婉最是见不得她这副装可怜的模样,推搡着站在一旁的姜知良说些什么。
下一瞬帷帳中声音传来,“即有此等好事,没理由我白白沾了轻轻妹妹的光,还是妹妹去享了这般殊荣吧。”
站在一旁的姜轻轻闻言双目瞪大,抓着林清婉的胳膊,神情慌张地小声呢喃,“娘,我不去,那可是玉安公主,我不要去。”
林清婉轻轻拍了拍姜轻轻的手,上前一步说道,“听然,你是姜家嫡女,理当由你去侍配玉安公主,你轻轻妹妹去了像什么话?叫人听去又得嚼舌根编排我这个后母怠慢你。”
真是服了,姜听然就差没翻个大白眼出来。
几天前她正熬夜通宵写着小说,谁成想一不小心穿越了,还穿到了古代历史上最繁华的朝代——大荣
要不是她学过历史恐怕就被她们骗了,历史上的玉安公主,出了名的嚣张跋扈平常最爱欺负那些贵女。
不说话,真把她当哑巴了是吧?
“那为何我听说玉安公主最是嚣张跋扈,平日里林娘子想不起我是个嫡女,这时倒是想起来了?”
林清婉涂满脂粉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旋即盛怒的眼神一转,抓住一旁的姜知良,“老爷,你说句话呀”
一句话说的婉转动听,听得姜听然一阵哆嗦蓦地想起了穿过来前网络上的热梗。
抑制住要对奇变偶不变的冲动。
她也抬头可怜模样地看向一直未言语的父亲,“爹,你说句话呀~”
嗯,可以,更婉转动听,比她更像。
姜知良动了动嘴,抬头刚想说些什么,蓦地对上了姜听然蓄满泪的绯红眼眶,他心里一揪,“听然不想去,那便不去,皇上那里我自去上奏。”
林清婉闻言再也控制不住表情,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一双手死死抓着姜知良的衣领,“老爷,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违抗皇命可是大罪,正儿还小还等着加封,你这可让姜府如何存活呀,你这是弃我们娘三不顾啊!”说着,怀里抱着姜轻轻哭起来,娘俩哭成一片。
“这……清婉……这……”姜知良麻了手无奈的看向姜听然,姜听然也开始哭诉起来,声音相较抱作一团哭的二人更大。
林清婉见状掐了一把怀里的姜轻轻,二人的哭声快要把房顶掀翻。
“听然,你听爹爹说,你正儿弟弟还年幼,这……皇命不可违啊。”
姜听然只眯着眼溜缝瞅他,不搭腔,就是哭,谁还不会哭了。
“呜呜呜,我深知娘亲去世后我不受待见,既然这样,那我只好从了你们。”
只听扑腾一声,随后就是中气十足的男子嚎声,“我命苦啊!皇命不可违啊!儿女不同情啊!”
姜知良眼看打不过,直接就加入了。
屋内顿时闹成了一片。
此起彼伏的哭声与叫喊声。
守在门外的一堆吓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吱声。
放在以前,任人拿捏的大小姐哪里会这样,向来都是林娘子说什么她都应什么。
溺了水再醒来之后便是成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谁怎样对她,她便如何对别人的性情。
一场闹剧结束,终究还是以姜听然去伴读收场。
——
她坐在娇子里,一身嫩绿色衣衫,头上戴着两朵绢花,除此之外再无任何首饰。
早就料到是这个结果——穿过来这几天,她算是看明白,她那个没用的便宜爹根本护不住她什么。
手里攥着她上娇子前便宜爹偷着塞到她手里的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着的东西,姜知良千叮咛万嘱咐上了娇子离了家再打开。
姜听然靠着靠枕,捏着厚实的手绢,打开了外面一层,里面仍是手绢包裹着的,她又捏着手指打开。
……
里面还是手绢。
这得是什么大宝贝才能让她这个便宜爹这么重视,她舔了舔嘴唇,按下了颤抖的手,稳住了激动的心。
打开最后一层手绢——
几块碎银孤零零的躺在手绢上。
姜听然懵了,三两银子,她又重新数了数。
翻了翻这几块手绢看了看,她想着肯定是掉在地上了。
丁冬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自家小姐撅着屁股脸都要贴在马车下四处摸索着什么东西。
姜听然就差没把她现代的近视眼镜拿来戴上趴在地上仔细看看。
“小姐,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姜听然闻言抬头,眼睛一亮,看了看手里的帕子,或许她那个便宜爹给的这几块帕子才是真正值钱的东西,她穿越过来不懂,但丁冬这个本地人肯定懂。
“丁冬,你来看看这几块手帕,是不是什么值钱的老物件。”姜听然仔仔细细捧着那几块手帕递到名为丁冬的丫鬟眼前。
丁冬忙不迭退后,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推搡着姜听然的手,“小姐,您这是从哪里扯下来的罗袜。”
姜听然不可置信的望着手里的帕子,心中最后一丝希望破灭。
这次去皇庭,就是陪着玉安公主去上学,做她学习排挡,谁不知道玉安公主最讨厌学习?
一去六天,周天放假。
姜听然默默叹了口气,她们才十六岁啊!公主也十六岁!这可是最叛逆的青春期啊!
她哪有什么本事对抗青春期小孩啊,她在现代也不过17岁的年纪!
这六天里,她还要靠着这三两银子活。
三两银子算多吗?
应该挺多的,她砸吧了砸吧嘴,这下姜听然安了心。
她贪嘴爱吃,想来应该是够她打点小厨房的下人点外卖的。
她这个便宜父亲在大荣还有个一官半职,是户部侍郎,只是在家欺软怕硬在外见风使舵,妥妥的一个小人姿态。
她穿过来后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公主之前找过很多伴读,可那些伴读个个都被公主吓走了,回家之后闭门不出就是梨花带雨一顿哭,问发生了什么就涨红着脸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旁人听到这里便知道这公主有多嚣张跋扈仗势欺人了。
姜听然:公主不会是同性恋接机调戏那些贵女吧?
“小姐,这次去皇庭你可要收一收你那性子,莫要再那般天不怕地不怕了,那不是在家里,在皇宫可是一不小心就要掉脑袋的。”丁冬紧了紧姜听然的衣领,扶了扶她头上的绢花,嘱咐道。
搁在以前,那个乖巧懂事的小姐可用不到她来嘱咐她礼数的,可是谁知道小姐现在怎么了?
姜听然望着她那张忧心忡忡的脸安慰道,“放心丁冬,我还是有数的。”
……
丁冬:但愿如此吧
看着丁冬一脸不信任,姜听然不想再过多解释,转移了话题。
“对了丁冬,你是如何来我身边做丫鬟的?”
她一直很好奇,旁人都趋之若鹜,就丁冬整日里对她不离不弃。
“我娘说看着小姐你就是个有福的,让我跟着小姐沾沾福气。”
……
傻孩子,被骗了这是,跟着她吃饱饭就不错了。
“丁冬啊,你娘眼神不太好,真是害了你啊。”
她叹息地拍了拍丁冬的肩膀。
丁冬眼睛一亮,瞪大了双眼惊喜道,“小姐你如何得知,我娘是个瞎子。”
……
姜听然惊恐的望向她,动了动嘴,没再说什么。
是半夜爬起来都想给自己两巴掌的程度,她真该死啊,戳人家心窝子。
——
不知不觉,马车已经驶到了皇宫城门口,傍晚的夕阳斜照着华丽的宫殿,深红的院墙向上看去高不可测。
宫殿门口,马车被拦下。
“何人入宫?”
丁冬掀开帘子,朝着侍卫毕恭毕敬回答道,“回大人,我们家小姐是户部侍郎姜家的,今日进宫为公主伴读。”
说着,下了马车递上文书。
“原是姜家大小姐,但按宫中规定,外府车马一律不得入宫,还烦请姜小姐下轿步行。”
马车上的帘子被一只娇弱无骨的纤纤玉手重新拉开,露出里面一张明媚嫩白的小脸,合黑的天使人舔了几分朦胧感。
“多谢大人指点”
侍卫顺着声音看向下了轿车的人,三千青丝如瀑荡在一抹纤腰间,脂如削葱口若含朱丹,行走几步摇曳生姿。
看的侍卫黝黑的脸上惹上了一抹红。
“只是不知,玉安公主去处该如何走?”
怔愣的人被这声音唤醒,“姜小姐不必客气,进了宫门往南走到第三个路口,紧接着往东走最左面的岔路口,再说着拱桥便到了玉安公主那处。”
姜听然:……丁冬,扶一下,不对,记一下。
侍卫自顾自说完便只见她睁着眼望着他,显然是记不住,高大呆笨的人顿时乱了手脚,“姜小姐,我正当值,也没法带你过去。”
他垂头四下里思索着,后又猛地抬头像是想起什么,“不过刚刚倒是刚进去了个人,他是七皇子伴读,此刻应当也去了玉安公主处向皇后请安,姜小姐步伐快些,应当能遇到那人。”
姜听然舒了口气,幸好还有同事,“那便谢过这位大哥了,我得紧着去追了。”
话毕带着丁冬紧赶着走向宫门,黄昏的余晖此刻已然消逝,红色砖瓦依然熠熠生辉,仿佛是夕阳的余烬在宁静长道上闪耀。
前方一主一仆正向南方走去,主人家穿着一身玄衣腰间别着一块玉,虽简单但衣料尽显华贵,就连旁边小厮都穿的好过姜听然身上的衣服料子。
这是哪家公子哥体验生活来了?家里都这么有钱了还来做兼职跟她做同事?
她双手提起裙摆小步往前追,脚底下的裙摆随着动作摇荡着,她的动静不算小,寂静的长道上跑步声很重,前面的人愣是没回头。
她只好紧赶着跑到他跟前,然后用手拍拍他的肩膀,“这位兄台,你来的还挺早啊。”
只见那人顿住脚步,偏过了头脸庞轮廓在月光下分明,线条优美而立体感十足,高鼻深目,眉梢微挑,面无表情看着她,浑身散发着清冽矜贵。
姜听然尴尬地收了手,他便又偏了头继续往前走着。
……
?
职场同事打压?
不是吧,古装帅哥还玩这套?
人虽不理她,但到底还是要跟着人家走的,姜听然只好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寂静长道上只传来脚步声,她快被尬死了。
救命啊,她i人
“兄台也是往玉安公主处去的吧?”
刚问出口,她便后悔,同事上班不去公司还能去哪?
完了,要更尬了,这下本就不爱说话的古风帅哥更要不吱声了。
可原本步伐不变的人却顿住,侧头又看她,“你去静玉殿?”
声音清冽冷硬。
静玉殿?
丁冬紧忙在姜听然耳旁提醒——玉安公主处
哦对,玉安公主那里
她忙不迭点头,“是啊,我和你顺路。”
陈昭明闻言顿住,看来是姜家那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举止无礼,外加——视线落在她跑的微红的脸上,她正张着口呼吸,额角碎发落下,外加故弄姿态。
此等人如何做得陈玉其的伴读,不过也没法了,只能凑活用着。
他点了点头,“跟我来。”
姜听然舒了口气,这才是互帮互助的好同事。
她第一次做伴读,应该虚心向同事请教,“我是来做玉安公主伴读的,一直心里没底,兄台可有什么关于玉安公主的小道消息?”
陈昭明偏头看向她,一双清澈的眸子望着他,“你只当做好自己该做的,余下的不要打听。”
打听陈玉其消息都打听到了他这里,这个伴读再加一条,脑子不聪明。
姜听然恍然大悟,不愧是前辈,职场经验果然丰富。
“多谢兄台提醒,确实言之有理。”
对于她这个了解历史的人,她没什么好报答的,只好暗暗提醒他跟着七皇子没什么好下场,历史上七皇子和陈昭明夺皇位失败后被夺去了皇家身份。
“我只听问太子殿下乃人中龙凤,风姿绰约,太子殿下才是我想伴读的好去处。”
她都暗示到这份上了,他多少也能理解一点吧。
能不能听懂就看他的造化了,她总不能直接对着他说七皇子争皇位争不过太子,你快换人投靠吧……
说完她抬头看他,期待着他的反应。
却撞进了一双冰冷的眸子。
“既然已经来了这里,就要歇了不该有的心思。”
陈昭明看着眼前这个故弄姿态的女人,对她的印象差到了极点,投怀送抱的女人他见多了,这样直白还是第一次见。
简直不知何为羞耻!
他淡淡瞥她,等找到了新的伴读,一定要换了她。
姜听然听到他这样说,就知道他算是没救了,不过她再多的也不能说了,只能祝他好运了。
她叹了口气,摇摇头,“你不懂啊,以后不要后悔才好。”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对他说。
陈昭明疑惑地看向她,她又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他怎么可能会后悔?
无洛在一旁听着,心里狠狠为这个新来的公主伴读捏了把汗。
他家殿下此刻没将她赶出去已是极好了,想必也是看在玉安公主的份上。
没办法,玉安公主吓跑的伴读太多,名声太差,他家殿下就算极讨厌她,此刻也只能忍着。
这位姜家小姐一来就一脸熟稔地对着太子殿下说话,话里话外没有客气可言,从来到现在没有行礼就算了,最重要的是,竟然心思如此直白大胆,就差把为了太子殿下而来刻在脸上。
这难道就是现在女子追求他家殿下新的方式的吗?难道是为了要引起他家殿下注意?
这未免也太过大胆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