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曲幻世二-完

    我捧着中阮在厢房门前站定时,赵管事把我拉到一旁,又见我打扮得精致,疑惑道:“六郎呢。”

    我打了打手语,示意他稍后会到。

    “那你也不能进去啊……”赵钱财还要继续说话,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他捂着脖子,脸色憋得发红。

    我袖上有三根淬了麻药的针,原是要应付屋里那位的,赵管事今日有些多管闲事,只能在他哑穴上扎了一根。

    我挣开他的手,示意身旁的姑娘为我通行。

    这个倪大人好龙阳,年岁甚高,也不是当年推倒我祖母那人。

    进房后我们二人对视良久,都表现得有些失意。

    “赵管事说得那个六郎呢,什么时候过来?”

    我勾勾嘴角行了过去,在他脚边坐下,开始拨弄怀内中阮。

    他在我头顶叹气,似是在对谁说话:“也罢,好事多磨,我再等等。”

    可惜他等不了多久了,我的麻针已经扎入他的三毛穴。

    穴位机理,麻醉药劲,再加上平缓乐曲,一刻不到,他已沉沉睡去。

    我按住中阮,暗暗松了一口气,正欲起身。

    “姑娘,还有观众为您恭听,怎么就停下了呢?”

    我的冷汗突然爬满全身!

    寻着声音的方向,我回身面向那道纱帘,那里灯光阴晦,若非有意,谁也不会察觉里面坐着一个高大的年轻男子。

    他轻笑一声,撩起纱帘走了出来。

    “陵阳楼真是藏龙卧虎,一个姑娘不仅精通乐理,还懂施针配药。”

    这个男子自称谢寄书,是当朝宰辅之子。

    谢寄书俯身观察了会倪太常,见他只是酣睡,又眼带笑意看向我。

    见他的目光直直刺来,我捧着中阮僵了僵,慌张的打手语行礼,

    谢寄书是我在京城认识的第一个官员。

    他心思深沉,我亦有所求,我们便做了个交易。

    他需我为他出城奔走,我要他替我打听那个倪姓小儿。

    但我需要一个出城的理由。

    谢寄书不知从哪掏出一个皮鞭,眼角含笑:“还未问过姑娘姓名。”

    我接过他手中的皮鞭,一道抽在手臂上。

    这下可知道什么叫皮绽肉开了。

    我哆哆嗦嗦撷取些伤口上的血,在盘中写下“安殷”二字。

    谢寄书瞪圆了眼睛,松口气道:“那便姑娘自己来吧。”

    我摇摇头,递回给谢寄书。

    太痛了,我下不去手。

    等到我从厢房出来,匆匆奔来的六郎踉踉跄跄接住了我。

    赵管事手里攥着银针,已然能说话了,他从后面捏住我的肩头,咬牙切齿:“倪大人竟然被你这么糊弄过去了。”

    这会我如释重负,在六郎怀里晕了过去。

    但自那以后,六郎性情大变。

    人前他处处针对我,我若出门他就以各种理由粘上来。一旦拉到四下无人的地方,他又变了一个人,用力把我圈进怀里,灼热呼吸一阵阵喷在我的脖颈上。

    “我不知道我怎么了。”

    “安殷,你不要再去上台了。”

    “安殷,那日他们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安殷……”

    安殷是祖母为我取的名字,但这辈子唤这两字最多的,还是六郎。

    我更加想念祖母。

    这日谢寄书托小厮捎来了手写信,京城北门处有一闲职侍卫亲军司,姓倪,年龄对得上,正是临安人。

    我放下信,看了看身上好得差不多的伤。

    自谢寄书之事后,赵管事被六郎吵嚷得不行,将我调做他的丫鬟,出门很是不方便。

    我打手语问六郎,能不能把我调去后厨。

    六郎红了眼睛,还是去赵管事那大闹一场。

    我被安排去后厨砍柴,不知赵管事是好意还是无心,在后厨为我腾出一个狭窄却有窗的房间,虽在后厨院落,但也干净。

    我感激的望他一眼,他没看我,整理好柴火放地上一放,愤愤道:“这下那混小子不会再找茬了吧,上辈子真是欠他的。”

    我捡起生锈的斧头,试探性一挥,干柴质脆,应声劈成两段。

    我虽身弱,但气力天生充沛,要不然也不会靠着一簪击毙两条人命。一旁的赵管事连忙后退两步,对我呵呵笑道:“来了你消停他也消停,哪天这王八羔子风头过了,你肯定还能上台。”

    借着后厨做事的契机,我去了京城北门值守处。祖母虽已过世三年,万幸我还记得那人的模样。

    我托起竹屉行过去。

    “倪大人。”

    对面投来狐疑的目光,我勾起嘴角,将盛满糕点的竹屉递了过去。

    “家父冯承,前些日子做买卖赚了些钱,家弟冯隐也成年了,听说大人在京城做官,想着过些日子让他来京城投奔您来着。”

    “冯隐我记得,我看姑娘也有些眼熟,我和他是有几年没见了。”

    这个混账,果然不记得我了。

    我将碎发别于耳后,又掏出两串铜板塞入他袖中:“大人有情有义不忘旧人,是冯隐的福气,也是我的福气,我就在陵阳楼当班,若大人需要,便可随时传人来陵阳楼寻我。”

    他点头,看我的眼神变得迷蒙起来。

    可惜,冯承冯隐已然死了,他也要快了。

    待我回去,六郎已在我房门蹲了小半个时辰。

    不只是六郎,我也变得有些奇怪。

    我明明复仇心切,却时时刻刻盼望着能和他守在一处,甚至看着他的脸蛋都会荡起不该有的想法。

    佛门说,这是妄念。

    我回过神来时,手指已在六郎粉嫩的唇瓣上摩搓许久,直到他猛地吻了上来。

    我动了妄念,我动了不该有的妄念。

    直到有一日,来后厨寻我的不是六郎,而是赵管事,他身后站着一面善的武官,和那个倪姓侍卫亲军司是一样的装束。

    他来查案,不知怎的涉及到六郎,又通过赵管事寻到了我。

    果然,等到六郎被那武官放回陵阳楼时,他又与赵管事大闹了一场。

    我又做回六郎的丫鬟,但我已不需要替谢寄书奔走了,而且只需等待复仇的时机便可。

    大半年后,谢寄书才透给我一个时机。

    京城北郊巡防营护九王爷巡猎,那个人便在护卫之列,夜里北郊会置办篝火宴席,会有几个官员来陵阳楼找倡妓。

    无法,我在众人面前把六郎揍了一顿。

    这次拉住我的不是打手,而是赵管事,赵钱财。

    他知道我想去北郊巡营,或是风月场所蹉跎太久,他生了恻隐之心。

    “安殷,你是否愿意跟我离开京城。”

    六郎中了麻药,最多就睡两个时辰,眼下我已做好出发的准备,手边新做的中阮也透出一股皮质的香气。

    我回头看向赵钱财,还记得初见他时便有故人之感,他不仅是唯一一个知道我能言语的人,也是唯一一个知道我与六郎之事的人。

    上月六郎送了我一根珍珠镶绒花,我已在镜前比划了许久,感觉簪哪都不太合适。

    赵钱财已经不再说话了,他在等我的回答。

    我突然觉得心里一阵轻松,笑道:“他平日里肯定没少得罪你。”

    “赵管事,你能不能放过他,我这有给他赎身的钱。”

    这是我的答案。

    赵钱财也笑了,长舒一口气:“早在你第一次上厢房后,就有人为他赎身出了贱籍。”

    “那个疯子不走,是因为你。”

    手里的绒花突然变得硌手,我心里千般翻绞。

    这时我才发觉这辈子过得有些苦,时时刻刻被不甘和愤恨裹挟,若我一早和他合盘托出……

    走到这一步了,没有如果了。

    我眼睛渐渐变得迷蒙,说得话像哭又像笑:“那我没什么好拜托的了,人生苦短,亡灵在天,我有必行之事,若有缘,来世再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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