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慕楚晞后半夜回来，等杨护卫一记暗号，从后窗来翻滚进来的时候，却是叶儿在窗下接着她……
慕楚晞抬头一看，叶儿已经伸出手替她接过手中的刀……
慕楚晞解下脸上的蒙面黑纱巾，以为这小子又要着急的问东问西，毕竟出去前骗了他、耍了他一遭……
可叶儿却不吵不闹安安静静的，即刻转身过去放好刀，接着拿了润湿的帕子给她擦擦脸、擦擦手，然后又提壶倒水，低着头给她递过来一杯热茶……
慕楚晞擦了手便坐下来喝了一口热茶，他又给她换下鞋子，拿去放好，从头到尾低着头一句话也没说……
苏宝儿取下那塞在被褥里的枕头，提她重新铺好了床，超叶儿使个眼色，叶儿便到隔门帘子外头候着去了……
等苏宝儿替她换下那一身黑色的夜行衣、收好，给她查看了一番，便伺候她歇下了……
等苏宝儿出来，叶儿才忙小声地问道:“可有受伤？”
苏宝儿竖起纤纤玉指到唇边，轻轻地“嘘……”一声示意，然后摇摇头……
叶儿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放下来，便要揭帘子进去……
苏宝儿一手拦住他，轻声道：“天快亮了，不必守着了……”
她那夜里发狂挥刀的恶症，白日里不常发作……
可叶儿去却小声地道：“我想在旁边守着……杨护卫也去歇着了，万一有人跟着他们回来，埋伏在外头……”
苏宝儿瞧他一眼，明白他刚刚知道这些事，难免担心，便无奈的轻轻叹一口气，轻声道：“去吧，不许闹……”
“嗯……”叶儿便点着头，轻手轻脚的进去了……
眼看慕楚晞已经躺下了，也不知道她入睡了没有，叶儿只轻轻地又替她收了收被子边角……
坐到床沿底下，看着意中人在这样寂静无声的深深黑夜里，独自在这长安城中行走刀尖，再腥风血雨的从刀口上舔血回来……
而自己却帮不了她一点半点……
叶儿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刺在心里，却不敢出声半句，不敢表露半分……
只得将那难以言喻的难过与心疼哽咽在喉咙中，看着她她微微露出半只手掌，只在她那芊芊玉指边上轻轻的微微亲了一下，很轻很轻，生怕把她吵醒了……
然后却没有像平常一样拉被子过来把它盖上，而是拿自己的大手掌，轻轻笼罩在上面，给它护着，给它暖着……
他不敢碰到它，怕把她弄醒了，也怕有违礼数……
他又舍不得拿被子盖上，他想看着它，就像看着她的熟睡中安静的脸颊……
他还怕她又做噩梦，那手突然就挥出来要舞刀……
这双手，烈日灼灼的白日里紧握缰绳飞跨烈马，守卫这繁花似锦的长安城，万人空巷的阴森凄冷黑夜里，还要监视掌控着暗潮涌动的帝都皇城……
也是这双手，在一片废墟的云龙观中，将自己从大雪纷飞的残垣断壁中接回来，搓揉呵气……
同样是这双手，亲自在寒冬腊月里教自己涂抹面膏口脂，替自己按揉伤痛药膏……
依旧是这双手，几次调皮的在他的脸上他的唇上戏弄，背后确是撇下他独自去面对危险……
虽然不知道，她这样的戏弄里是不是能有那么一点点真的喜欢……
可是，他想守护她，想保护她，确是真心真意的……
不只是出于对她的感激，还有对她的喜欢……
他喜欢她的调皮，喜欢她调皮中若有若无的透着的那种亲近，那种似曾相识……
无论她是不是真的记得他认识他……
等慕楚晞醒来的时候，瞧见苏宝儿守在旁边一边做针线活儿……
“叶儿呢？”慕楚晞一边起身一边问道，这傻小子没生气没来缠着她唠叨，她反倒觉得有些奇怪了……
“自己跑去那小院子练功了，还抱着好几样兵器……”苏宝儿一边伺候她梳洗，一边道，“小雪瞧见了还问他来着，他自己说的，怕练的不好挨你打被大伙儿笑话，所以要自己偷偷练……”
慕楚晞嫣然一笑，道：“这理由说的倒是机灵，一点也不傻……”
起身吃过东西，慕楚晞便唤杨护卫到了书房，这小子不来闹她，正好处理眼下的要紧事……
“少将军……”杨护卫一关好门，就迫不及待的禀报新得到的消息……
“你猜的没错……”杨护卫虽然压低声音，确是急促的道……
“他们果然声东击西，上回你吩咐假装盯着的那条明线的确久久不动，另外果然发现另外一条暗线，这条暗线这次不仅弄到了长安城的布防图，而且还连洛阳皇城的布防图也弄到手了……”杨护卫一口气把这个要紧的消息禀报完……
“想两京都控制住，果然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慕楚晞冷冷一笑……
“按照收到的消息，那布防图正是从南衙府里流出的……”杨护卫接着禀报……
“先帝驾崩，皇上登基时，感念手足之情，授纪王为左卫大将军，虽然之后出任荆州都督，南衙府中却少不了他的旧部下……”慕楚晞狠狠一咬后槽牙，一双眼睛中透着微微杀气，“重金之下，必有叛徒……”
“少将军，要动手吗？”杨护卫询问上司指示道。
“可有查到他们下一步的打算？”慕楚晞不急，又问道。
“有，拿到布防图的人，打算谷雨那天，到三百里外的白水县与纪王派来的人交接……”杨护卫又答道。
“白水县？还是谷雨那天……”慕楚晞一听，心下明白几分，缓缓道，“白水乃造字始祖仓颉的故乡，历来每年都有谷雨祭祀的仓颉庙会，休农耕、走谷雨，品新茶、吃香椿、赏牡丹、浴桃花，贴谷雨门贴，晚上还有猜字灯笼会……白天晚上的热闹一整天……”
“这是要人多趁乱好接头……”杨护卫听着也明白了，“看来，纪王手底下的人还有几分小聪明……”
慕楚晞那双冰雪慧眼微微一凝，思量片刻道，“上一次越王在长安城里动手，闹出动静太大，被皇上警告……这一次，我们就追到白水再动手，将前来接头的人也一网打尽，算是给纪王一个警告！”
“明白，我这就吩咐下去……”杨护卫即刻领命，“让他们盯紧了！”
“兹事体大，对方也一定严加防守。到时候本将军亲自出马，只许成不许败！”慕楚晞再次眼含杀气……
商量完正经事，慕楚晞便溜达到小院子里来，瞧瞧那个烦了她好些天的臭小子，看看他今天耍的什么花样……
“叶儿今日，怎么换了兵器来，还又是单刀又是红缨枪的，怎么还有马槊？”慕楚晞也不敲门等他打开，直接翻墙进来的……
落地一看，果然如苏宝儿所说，那好几样兵器横七竖八的摆了一地……
叶儿一看见她来了，便拉着她过来坐下，道：“这套剑法，不单单只能用在利剑上，稍加变动，其它兵器也可以是一并套路。少将军是上阵杀敌的将领，我先给你耍一遍这马上马下皆可制敌的红缨枪吧！”
说着就退出几步开外，手上一杆明晃晃的红缨枪，虎虎生威的耍了起来……
“楚晞，你先把转枪练得极快，让对手眼花缭乱，同时自己手上要又稳又准，随时可以借势飞速刺出，乱中直击……”
叶儿一边说着，那支长长的红缨枪已经在他背上呼呼呼的如风一般转起，只见他双手轮转交错，还没来得及看清楚……
“嗖——”的一声，那银枪已经风中闪电一般疾飞而出……
一击直中几步开外的木桩靶心……
“不论是背后偷袭，还是正面直击，或是侧面佯攻……这招就如同挽剑花一般，后背，腰间，侧肩……要随处可转，随时换手，打的就是一个措手不及……”
红缨枪未拔，他快速转步，一脚踢起脚边单刀，飞落手中，接着在腰间就是又一个快旋飞转，刀光闪闪之间，突然一个飞踢……
之间他已经一刀直接刷向木桩，那杆还插着的长长红缨枪瞬间弹飞，飞到半空中……
“单刀也同理，虚实之间，趁对手眼花缭乱躲避剑花旋刀之际……可直击，可换身，还可以声东击西……”
红缨枪落下之际，一眨眼只见他已经大手一伸，稳稳接住，同时手上单刀飞花再起……
这一招，不但阻止敌手进攻，同时是夺敌手之兵器，不给对方趁乱反攻的间隙……
再看他，单刀一扔，枪花侧转数圈之间突然一个伏地直击下盘……
“这招直击之后，对手反应快的大多一跃而起躲避，若是单打独斗一个回马枪转身追击即刻……”
回马枪之后他又快速一转身，双手交错一挥，那银闪闪的红缨银已在他腰际绕身快速回旋转一圈又一圈……
如同游龙绕柱一般虎啸龙吟，呼啸风起……
“可若是腹背受敌，或是你在战场上敌军势众之时，这招游龙护主可让对手无法近身伤你，四面抗敌……”
“随后可以直接横扫千军……”说话间他已经大手稳握枪杆尾端，一个快速换手横扫一圈，力道借势而出，毫不费力……
“若是腹背受敌，只需快速俯仰轮挥半圈，一招挥虹斩双蛟，便可接连快击前后两方……”他一个拖地枪起，亮闪闪的银枪头如同一道彩虹划过半空……
瞬间似乎已经可见腹敌被挑飞半空，背敌接着一杆子被迎头痛击……
“这一招游龙护主除了双刃剑容易伤着自己不可用之外，长杆的马槊、长矛长刀都可用，短刀择需双手配合快换快转……你管用大刀，我都使一遍给你看……”
“还有这招空翻偷袭下盘，你弹跳好也一定能学会……”接着他一个腾空跟斗，飞到半空时，双手离地之际，居然一手还可以挥刀斩地半圈……
慕楚晞只见他在那明晃晃亮闪闪的刀枪兵器之间，那矫健强劲的身形如游龙蜿蜒云海浪花四溅，似飞龙在天翘首摆尾横扫千军……
那灵活矫健的身姿如飞鹰一般俯仰自若起伏有力，若飞豹一般攻击迅猛精准……
那稳健有力的一双手臂上枪花刀花飞起，更是如同火凤凰飞舞九天火光四射飞溅、转而又盘旋云霄挥翅风起云涌霞光万道……
那攻守兼备的一气呵成的气势，更堪比猛虎下山一般虎虎生威呼啸山林，百兽退避飞鸟无踪影……
那精神利索的齐耳高束发下神采奕奕的面容间，那硬朗英俊的的面庞上晶亮闪光的双眸中，那刚毅坚定的眼神展露出一夫破万敌的气势……
正是……
英雄年少虎啸风，一骑飞来万马腾，
千军不敌热血沸，一枪横扫天下敌！
……
慕楚晞看着看着，不知为何突然眼眶潮湿泪眼汪汪泪涌而出……
是他……
那个年少如风的英武少将顾云恩又回来了……
是他……
想当初，她慕府营帐下若得如此英才良将，何愁不能冲破突围，父兄又岂会双双命陨敌军之手……
这张俊俏而稚嫩的面庞啊，这双清澈而执着的眼睛啊……
可惜了这一身龙虎生威的好武艺，埋没了这一腔保家卫国的热血……
……
“……楚晞，你怎么哭了……”等慕楚晞回过神来的时候，是叶儿已经停下来俯在了她的跟前……
“没什么，我看见叶儿能记起这么多路数，我高兴……”慕楚晞赶忙擦拭双眼，企图遮掩过去……
可惜这叶儿哪里知道她这一番心思，这一层层心事……
“你不能只高兴，你也要学的。来，别哭了，我给你擦擦……”叶儿说着拿起自己衣袖给她擦擦泪痕，然后又道，“你先喝口茶缓缓，我给你倒……”
慕楚晞却不喝茶，看着他满是关切的一双眼睛，一瞬间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了，双手一把紧紧抱住他，下颌压在他的肩头泪如泉涌滔滔而出不绝……
要是他还是那个年少风发的顾云恩该有多好……
要是他顾家不曾出事该有多好……
要是哥哥和双亲都还健在该有多好……
为什么……
明明是一心为家国、忠肝义胆的两家英魂烈骨……
为什么如今只剩她和他……
为什么自己刀口舔血而他不得见天日……
为什么……
……
“……晞儿，你怎么了……”叶儿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抱有些呆住了，才缓缓道来抬起手来轻轻抱住她，轻轻的猜测问，“是不是，我又让你想起你哥哥令风将军了……”
“……”慕楚晞听着，却无言回答，只剩下管不住的泪水依旧在流淌……
“……那，你不能想太久哦，你想一会儿，就起来学了……”叶儿又轻轻的道，“你要学好功夫，要好好的活下去，他在天上看着你呢……”
“还有，有些招数靠的是力道，不适合女子使，我改了几处，一会儿再耍给你看看……”叶儿又不放心的道，“你不要赖皮，你只要学会了要我做什么都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