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她自己愿意起身对招数了……
可没过几招，叶儿突然瞧见她袖子上红了一块……
“楚晞！！……你身上有伤，为何不早说！”叶儿一看，又急又慌……
“小伤，不碍事……”慕楚晞本能的往回一缩，还想遮掩……
“我看看……”叶儿不由她躲，上前伸手就抬着她胳膊撸起袖子……
“别……”慕楚晞想躲却来不及了……
“你等着别动，我去唤宝儿姐姐来给你换药！”叶儿一看，果然缠着纱布，都渗出血渍来了……
“叶儿……”慕楚晞一把拉住他，“别叫你宝儿姐姐，她瞧见了又要埋怨你了，一会又打又掐的……”
“哪里还顾得了这些……”叶儿转身就想跑去……
“我一会自己回去换就好了……”慕楚晞却一把拉住他，不想让他去叫宝儿……
“都渗血了，哪里还等一会儿……”叶儿看她拉着自己不放手，又道，“那我去取了药来替你换上，宝儿姐姐的金创药我都认得，书架上那只药匣子里就有，可需要哪样解毒的药？”
“不用，不曾带毒……”慕楚晞这才松手放开他……
叶儿急匆匆跑往她屋子，宝儿和丫头们都没在……
他便急忙忙进去取了药盒子，就又急匆匆的跑回到小院子里来……
把药盒子放她坐着的长凳上的另一半，他自己直接坐地上，单膝跪着就给她拿个靠枕搭着手，小心翼翼的慢慢拆开纱布……
“都怪我，硬要吵你来，怎么又受伤了也不告诉我呢？”一边给她换着药，一边埋怨自己，又有些埋怨着看她一眼……
怪不得她好几日推推拖拖的，总是说有事……
怪不得她来了也不起身，不是坐那着看，就是赖着靠着在他身上，懒洋洋的不想动……
怪不得她……还故意捉弄他、耍赖皮不肯学，就是想糊弄过去……
“左右无事，看你耍的好，就想着来瞧瞧你自己练的如何了也好……”慕楚晞却只是浅浅的一笑，不当一回事……
“你想看我练，跟我说就好了，要看多少遍我都耍给你看……何必动手？可是要急死人？”叶儿说着，瞧瞧她一副无关要紧的模样，越发的心里愧疚……
叶儿看她那衣袖底下，旧伤未好，又添新伤，心里说不出的心疼……
终究是个弱女子，舞刀弄剑的一双手上磨的老茧粗糙，这衣裳底下太阳晒不着的地方，依旧是白皙水嫩的，那一道道疤痕在上面，看着好不难受……
“我再不来，只怕你要把祠堂跪出个坑来了……”慕楚晞又打趣他道，“到时候你宝儿姐姐又要跟我抱怨，没有钱修葺了……”
“你……你都知道了……”叶儿一听，顿时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眼帘……
“我是主子，你都跪了几个时辰能没人告诉我吗？我这将军治军严明是白说的？”慕楚晞笑笑，看他愧疚难过，便又安慰他道，“且放心吧，皮毛轻伤，过两天就好了，有宝儿在，疤痕都不留的。”
本不想让他知道太多……
“伤口撕开不会痛的吗？宝儿姐姐的祛疤药膏再好，也赶不上你这旧疤未消，又添新伤，你小腿上的伤口才愈合几日？”叶儿抬头接连问她……
还说得这么轻松，她这是不知道爱惜自己呢……
她可是个女子，国公府的千金……不是什么随意摸爬滚打的糙汉子……
“武将驰骋沙场，没有流血伤痛，哪来的荣华富贵？”慕楚晞却一笑不当一回事……
毕竟是沙场上混惯的人，习惯了……
“你哪来的荣华富贵，吃穿用度都跟房里的丫头一样。别的大家闺秀，都金枝玉叶的在闺阁里娇生惯养，终日不过赏花逗雀，看看你……”叶儿瞧瞧她，好像都完全忘了自己是个弱女子这回事……
她宁可自己冒着撕开伤口的危险，也不肯告诉自己身上有伤口……
“为什么啊，少将军？为什么你都不肯告诉我？”叶儿眼眶湿润的看着她，想要得到她真正的答案，不要总是糊弄他……
“你信不过我是吗，少将军……”叶儿能想到的只有这个原因了，“我来历不明，我跟大霜小霜她们不一样，我不是府里从小就收养的……”
慕楚晞一听，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没料到他会这样想……
“就算我功夫不比杨护卫差，你也不愿意用我……”叶儿说着，一双清澈明眸都渐渐模糊了，“你不带我出去，连受伤了都不想让我知道……”
“傻小子，胡说什么呢？”慕楚晞将还单膝跪着的他拉起来，道，“若是信不过你，怎么会让你跟着宝儿守夜呢？若是信不过你，那时越王的人来袭击，又怎么会把宝儿姐姐交给你护着呢？”
可不能让他胡思乱想，这小子说傻不傻，心思还真是细腻，甚至有些敏感……
可他这敏感，是因为对意中人，太紧张了吗……
“不许胡思乱想……”慕楚晞伸手给他擦擦眼角，又故意埋怨他道，“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动不动就妄自菲薄呢？”
“我……”叶儿一听，赶忙抬手用衣袖抹抹眼睛，却心里还是不明白，又想追问，“那……”
慕楚晞四下看看，想赶快岔开话题，一眼瞧见看他腰间衣裳鼓鼓囊囊的，随即拿手指着问道：“这是什么？”
怪不得方才挨着他时觉得有什么东西硌着……
“这个，我在你书房里拿的……”叶儿掏出来，是一支短笛，“书房里有几本曲谱，闲来无事，想学着试试。”
其实，却是她因为小曲喝醉的那天晚上，他看见沈将军会吹……
她难过，沈将军给她吹的……
“这是兄长的……”慕楚晞接过来，拿在手上端详着，睹物思人，陷入回忆中……
“……以前，带兵打仗的时候，行军受阻，被困山野，兄长就会拿出来吹上一两曲，驱散恐惧，鼓舞士气，令将士们思念家中妻儿老小，杀出重围，早日回家团聚……”她接过那只短笛，缓缓道来……
斯人已逝，空留遗物……
慕楚晞说着眼中湿润，却突然收起悲伤，强行装出笑脸，抬头问他，“那叶儿你，学的如何了？”
“只刚学了一两支，我吹给你听听……”叶儿从她手里将那短笛拿回来，坐在她身旁，开始起音……
一时间，那悠扬的笛音开始从那只小小的笛子中流转出来……
好似万里长空中的雄鹰划破天际，瞬间留下一条长长的痕迹……
又仿佛大风吹过茫茫的山野，长长的秋草随着那风儿来来回回的不停摆动……
又恍若朦朦胧胧的月夜之下，将士们铁甲金戈守护在高高的城墙之上……
夕阳已偏西，余晖漫天，晚风轻轻……
……
听着听着，慕楚晞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眼睛，眼角却流下来思念逝者的泪水……
曾经庇护她的人，现在都已经不在了……
而她还要留下来，坚强的支撑着，替他们庇护他们曾经想要守护的人……
尚儿，宝儿，还有整个将军府……
叶儿看着她靠在自己肩头上，好似已经慢慢睡着了，便越吹越缓，越吹越小声……
终于缓缓停了下来，放下笛子，叶儿轻轻抬起手想替她擦拭去那眼角流过的泪痕，却又迟疑停住在她腮边，怕将她弄醒了……
“究竟是怎样的机缘变数，让你一个弱女子，走上这样一条路……”叶儿终究还是把手放下了，却低下头，侧脸在她柔软的发髻边轻轻的亲了一下，很轻很轻……
轻到不敢让她察觉……
也轻到自己几乎都感觉不到……
轻到似乎这一幕不曾发生过……
……
就让她哭吧，泪痕总会自己干掉的……
可身为少将军的她，身为一度指挥千军万马的她，一定不希望别人看到……
眼看暮色渐渐呈现，夕阳环绕一层层的晚霞如同烧起的焰火一般，灿烂若花开漫天，融融似灯火辉煌，……
仿佛这世间再没有什么皇权争斗，这尘世再没有什么战火硝烟，这院子里也再不分什么主子家奴……
她只是累了靠着他休息的一个弱女子……
这才真切的感觉到，原来平日里英武飒爽的身姿，其实是这般的单薄甚至有些柔弱……
这背负太多的肩背，似乎也有着一种说不出的疲累……
叶儿低下头，瞧瞧闭着眼睛的她安安静静的……
他怕她醒了摔着，伸手轻轻护着她肩后，将她扶在怀里，复又拿起那只笛子，笛音继续轻轻的，轻轻的飘扬出来……
等回了自己屋子，无人在左右的时候，慕楚晞跟宝儿悄悄说起叶儿又想起一些年幼时记忆一事……
“你也是遍读医书典籍甚至杂记的，可曾见有过这样的，只断断续续的想起一些，又大多是年幼时的事……”慕楚晞仔细问宝儿道……
关于叶儿记忆里的一丁点蛛丝马迹，她都不想放过……
“医书可不曾见这般详细的病症，倒是在杂记里似乎见过一两回……”苏宝儿仔细想着，道，“他耍剑法时能想起一回，你便陪他去练剑法……”
“可是……”苏宝儿为难的道，“他被磕着脑袋了，想起一回，我总不能拿个木鱼棒槌天天敲他脑瓜子……”
慕楚晞瞪她一眼，道：“你就又打浑，你就不能想想，还有什么别的法子？或是找找病症缘故，究竟他是如何变成这样的？”
“好好好，我想我想，我找我找～～”苏宝儿嗔笑道，又问，“只是，你是想他记起来好呢，还是想他现在这般虽然痴痴傻傻，却也无忧无虑的好呢？”
“唉……”听得这话一问，慕楚晞也不知道如何了，只重重的叹一口气，道，“若他真的什么都想起来了，我连怎么对待他，都不知道……”
“那你可得好好想想清楚……”苏宝儿又打趣道，“我可是神医，说不定明儿扎两针就能让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牛皮吹得这么大，都不嫌自己气短……”慕楚晞白她一眼，心里却又暗自思量……
唉，她也不知道，等真有那么一天，又该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