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库斯的演讲结束了，众人一片欢呼，都沉浸在获得自由的喜悦中。

    等大伙狂喜过后平静下来，对接下来一片茫然时，埃莉诺走到马库斯面前，摊开手：“也许你可以看看这个地方。”

    马库斯疑惑的伸出手去接收地址，发现定位很偏僻。因为信任，他也没多想，确认那里有可以休息的地方后，直接带着众人朝目的地迁移。

    加上回收站解救出来的仿生人有几千多个，整整齐齐排着队朝前走去走，这场面可比大游行的时候震撼多了。

    康纳跟在马库斯身后走了一会儿，发现埃莉诺不见了踪影，他下意识寻找着，往回望去发现她站在演讲的高台下，抬头仰望天空，伸手接着雪花。

    埃莉诺似有所感，转头看向他，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搓搓手哈了口气，小跑着过来。

    “嘿，前两天就有报道说近期会有暴风雪，不会就是今天吧？真是够冷的！”

    人未到，碎碎念的声音先传了来过。

    康纳有些疑惑不解，问道：“你穿着羽绒服还冷吗？”

    埃莉诺摇摇头，嘴里依旧嘟嘟囔囔：“不冷呀，我就是说说嘛，这破天气还不让人说了！你还冷不冷啊？回去让格拉多斯给你检查检查，像我一样把那个端口给关了，免得阿曼妲那个女人又把你抓进去！”

    康纳下意识否认道：“我感觉不会了……”

    ……

    两个小时后，几千个仿生人经过长途跋涉，来到底特律郊区的一座废弃建筑物前。说是废弃简直是贬低，它外部保存十分完整，并且没有破损现象。

    马库斯等埃莉诺走过来，询问道：“这里真的没人管吗？”

    “说实话，”埃莉诺看向眼前的建筑，眼里闪过一丝怀念，“这里应该是有人管的，但是一直没人来过。”

    “你怎么知道这的？”

    “这里原本……是政府的。”

    马库斯见她不想多说，便不再追问，带着大家走进去。围着整个厂区转了一圈，发现这里的环境比外观状态还要好，虽然全是灰尘和随意倾倒的桌椅货架，但人多力量大，很快就能收拾出来。

    埃莉诺溜达溜达着，就跑到一个房间，站在门口看着散落一地的货架，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她走过去，坐在货架上两眼放空。

    五年前，自己在这里睁开眼；五年后，又再次回到这里，不再为自己的身份担心，拥有了自己的事业和家人。虽然现在仍然会时不时思念原初世界的父母，但却也拥有了不一样的精彩人生，如果父母知道应该也会为自己骄傲吧。

    突然感觉有人，她抬起头，原来是康纳站在门口，一脸纠结，似乎想问什么却又不好开口。

    她盯着他看了许久，两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埃莉诺动了一下，眨眨眼惊喜得说道：“刚才格拉给我发了条信息，说他已经成功隐藏在模控生命的网络里面，我和你还有马库斯，我们三个RK系列原型机的记录他已经彻底删除了！”

    康纳一听，心里也放松了下来。

    埃莉诺见康纳表情肉眼可见的变柔和，拍拍身旁的空位，意示他坐过来。

    她理了理头发，整理思绪，缓缓诉说道：“2033年6月27日是个特别的日子，对于我。与它相关的还有一个日子，是2019年的1月25日，那天发生了一件事……”

    “……然后那个女孩和那个叫埃莉诺的仿生人命运碰撞在一起，从此这个世界多了一个拥有灵魂的异类仿生人——埃莉诺·里格比。”

    她闭着眼说完最后一个字，表面上一脸平静，而脑子里上辈子与这辈子的记忆相互交错，渐渐的只留下几个人的身影。

    埃莉诺猛地扬起头，顺着力道将自己砸向地面。突如其来的动作及巨大的声响，把康纳吓了一跳，额头红光闪烁。

    “你…没事吧？”

    “康纳，你说仿生人和人类有什么区别？”

    他愣了一下，直白的说道：“首先我们本身是机器，这一点就和人类完全不一样了，人类会老，而我们只用替换零件就可以了。或许让我们和人类变得一样，真的只是因为RA9的原因。”

    埃莉诺若有所思：“或许你体验一次就知道什么是人类了……”

    康纳没有明白她的意思，歪着头皱眉看她。埃莉诺被他的样子逗笑了，伸出手褪去皮肤层，扶着他的手臂。康纳见她这样，也同样伸出手闭上眼。

    见他已做好准备，一秒钟数据同步，埃莉诺解开了被格拉多斯层层加密的记忆。

    刹那间，康纳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周围一片安静，阳光透过侧面窗户照在淡蓝色房间里，显得格外温馨。

    抬手发现手变小了，腹部也有奇怪的感觉，发出“咕噜噜”的声音，他张嘴想喊埃莉诺，结果却是婴儿奶气十足的叫声。

    似乎是听见了动静，房门打开，走进来一男一女围着他，眉眼间温柔尽显。

    “宝宝醒啦？饿了吗？”女人抱起他晃了晃，转头对男人说：“老公，奶呢？没拿进来吗？”

    是中文。

    男人一脸想抱的神情，一听老婆大人的吩咐，连忙出去把热好的奶瓶拿进来，小心翼翼的放在宝宝的嘴边。

    康纳闻着味，下意识含着喝了起来，渐渐陷入梦境，梦里慢慢长大。

    不知过了多久，被一串刺耳的铃声吵醒，刚睁开眼卧室门被推开，女人一手锅铲一手盘子，大吼：“孟珂！叫了你多少遍了？啊！晚上不睡早上不起的！赶紧起床！”

    康纳吓得立马坐了起来，下意识顺着记忆冲进卫生间洗漱穿衣，然后迅速吃了早饭，抓起书包往学校冲。

    这是他从来没有见识过的世界，和数不尽的孩子在同一个地点学习长大，一同吸收新鲜的知识，对于出厂就自带记忆的康纳来说是很新鲜的事。

    每天放学和小伙伴们一同结伴回家，又在路口分别，而回到温馨的家，一股饭菜的浓香味扑鼻而来，父母已准备好美味等他回来。

    维斯冠说过一句话，父母和子女，是彼此赠与的最佳礼物。梦里和父母、朋友相处的经历让他倍感幸福，渐渐感受到作为人类到底是什么感觉。

    时间飞速流转，孟珂考上了一所医科大学，在学习的闲暇之余，她接触了一款叫传送门的游戏，被这游戏深深吸引住了，康纳亦然。

    大学毕业后，孟珂顺利成为了一名医生，与怀揣同样梦想的人一起努力工作。这是她一直敬仰的职业，如今成为其中一员，自然责无旁贷，每天都努力工作学习，治病救人。为治好一个人欢欣鼓舞，为失去一个人黯然伤神。

    突然有一天，一种感染率及死亡率都极高的传染病在全世界爆发，在医院的号召下，她主动请缨支援一线。然而事情的发展并不如大家一开始想的那么顺利，病情的治愈困难重重。不仅如此，因为各地情况不容乐观，人手严重不足，没有能够替换的人员，长达几个月的连轴转，众多劳累的医护人员接连倒下，孟珂就是其中一个。

    康纳再次醒来，眼前是伴着“滴滴”声的白墙，脸上似乎绑着什么东西，他余光扫了一眼旁边，是呼吸机。

    病房角落坐着的父母并没有发现他醒了，抱着坐在一起，脸上全是难过悲伤。

    康纳张嘴，下意识呼唤：“爸……妈……”

    两人似乎没有听见。

    他有些慌张，加大了音量：“爸！妈！”

    两人还是没有听见，或者是……

    “他们听不见的。”

    康纳斜眼看去，是站在床边看着父母同样一脸悲伤的埃莉诺。

    “这是我最后一次睁开眼看见他们，然后……”

    话音未落，病床边的心电图机疯狂报警，时刻关注着的医生护士第一时间冲了进来。按压心脏，肾上腺激素，最后是电击除颤。

    最终还是没能活下来。

    康纳意识渐渐散去，陷入黑暗前，他最后听见的是，医护人员尽力抢救的急切声，父母的痛哭声。

    康纳睁开眼，看着眼前早已泪流满面的埃莉诺，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就像音频处理器坏掉了一样，心脏起搏器的位置也一抽一抽的。

    他一把拉过埃莉诺紧紧抱住，为了安慰她，也为了……安慰自己。

    有些事情，表面上不说，内心深处却是格外在意的。当身边有了感同身受的人，埃莉诺有些控制不住，释放了自己压抑已久的思念和痛苦，反手抱着康纳放声大哭。

    这些记忆使康纳彻底明白，作为人类，并不只是拥有了卡姆斯基所说的同理心就够了，而是拥有各种无法言喻融合在一起的复杂感情，才是作为人类拥有的最宝贵的东西。

    他笨拙的学着小时候母亲安慰她的样子，轻轻拍着她的背，哼着她最喜欢的歌曲。

    “因我是星光火点

    为你打开智慧之门

    我凤凰涅槃

    浴火重生

    所以我不惧烈火焚身

    我们学会倔强和坚忍

    为了所有活着的人啊……”

    突然触碰到真实的世界而对未知的未来感到害怕时，只要选择了前进的方向，害怕就会被身旁的同伴散去，能看到的只有美好的明天。

    康纳不知道这场如梦幻般的记忆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改变，但似乎更能理解埃莉诺和汉克作为人类失去至亲的感受，也看明白为什么埃莉诺这么在意汉克，汉克也默默纵容着她。

    或许汉克并不知道埃莉诺身上发生了什么，甚至任然认为她只是一台机器，但是人类特有的某种互通的情感牵制影响着他，在他眼里这些情感空白的机器人，都是不开窍的孩子。

    埃莉诺抱着康纳好好的哭了一场，紧绷的情绪松懈了下来，她身体坐直揉揉眼睛，不好意思的看着康纳：“呃……衣服防水的，没打湿……”

    康纳被记忆影响，俏皮的眨眨眼：“也许妈妈会因为你弄脏衣服打你！”

    埃莉诺噗嗤一声笑了，转头不想理他。

    康纳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有些不解的问道：“你知道我的记忆会被阿曼妲随时调取，你这样和我同步，不会有危险吗？人类不是对这些事格外在意？”

    埃莉诺摇摇头，告诉他：“你记得之前在基地的时候，我给你代码激活的那个制造机吗？”

    康纳点点头：“他也能被唤醒？”

    “他叫格拉多斯，本来是一台维修机。”

    格拉多斯……

    康纳猛抬头，这不是之前她大学最喜欢的游戏里面那个通人性的机器人吗？如此说来也确实有些相似。

    见他明白了，埃莉诺继续说道：“格拉现在已经彻底进入了模控中心数据库，切断了目前为止所有仿生人的数据连接，隐藏了起来。”

    她直视着康纳的眼睛，有些替他难过的说道：“你可能也不是阿曼妲最信任的……或者说，阿曼妲谁也不信任！”

    康纳不解：“为什么这样说？”

    “格拉说，在模控中心大厦的另一边有一个原型机研发室，里面有好多个你，只不过编号为900，衣服换了，脸也胖了。”

    康纳张了张嘴，不知道该从哪吐槽，他下意识觉得这不是一句好话。原本在意的事，似乎现在感觉也并不重要了，反而有一丝不被把控的庆幸。

    两人说话间，马库斯推门进来。

    “我们在那边休息区发现了几个房间，有一间房比较干净，那是你的房间？”

    埃莉诺站起来拍拍身上灰，点头回应：“对，你们用吧，我有家了就没回来过了。”

    马库斯看了她一眼，又问道：“维修间的机器不在了，是格拉多斯吗？”

    “呃……”

    她扣扣鼻子，不知道怎么回答。康纳看她这小动作，凭借记忆知道她这是不想明说，于是截住话题。

    “也许我们自己造一个用起来会更安心？”

    埃莉诺连连点头：“至少没有人类监控，对吧！”

    马库斯点头：“你说得对。”

    见马库斯没有深究，偷偷松了口气，她总觉得还是不要让他们过多了解格拉多斯比较好，能够数据连接的他太强了，现在的和平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和谐，实际上人类怎么想谁也不知道，但领导层的那群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能隐藏就隐藏。

    三人尴尬的对视了几秒，埃莉诺突然大叫一声，吓的另外两个仿生人抖了一下。

    “坏了！”

    “什么？”两人异口同声。

    她哭丧着脸说道：“我釱快不够，要进入休眠了……”

    “怎么会……”马库斯不知她的情况，但却没有办法，现在他们可是一点物资也没有了！

    康纳皱眉，50ml的釱还是少了点，如果只是维持确实勉强够，但她这几个小时的活动量不少，那点蓝血估计早就消耗没了。

    他朝马库斯简单说明情况，拉着埃莉诺快步朝外走去：“去你家里找人帮忙。”

    埃莉诺乖巧点头，用内网通讯告知了还在忙碌的莫丽和雷夫一声。

    两人快速来到大街上，此时已经是凌晨三点过，看完热闹的人类已经进入了梦乡，一切都那么安静。

    康纳走到停在路边的一辆无人驾驶的汽车旁，想了想，伸手黑了系统，启动。

    埃莉诺跟着他上车，打趣道：“做坏事的感觉是不是很棒！”

    康纳定好位置，正色回应：“至少我不会背着妈妈偷偷去网吧打游戏还被抓住。”

    ？？？

    康纳说的是她16岁叛逆期的时候，第一次跟着同学偷偷去网吧上网还被抓了个现行的事，最后惨遭男女混合双打。

    埃莉诺一脸问号，她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共享记忆了，为什么突然被骂？勿Q独美，谢谢！

    不想理人，直接进入半休眠模式，仰头睡了起来。康纳见状，也闭上眼。两人默默享受着片刻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