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梧尘想养猫很久了。
小时候家长告诉他，考得好给他买；上了大学又没地方养；刚实习的时候发现工资甚至不够养活自己。现在终于有机会了。
二十三岁，李梧尘最想实现的两个梦想居然都快实现了——一个是养猫，一个是兼职做歌手。
他在大学里是小有名气的乐队主唱，在聚光灯下白色T恤像在发光，开口第一句音色像清澈明亮的流水。他有不少迷妹，在法学院院草排行榜里给他投票。
大二时李梧尘在视频平台开了个账号，发布自己抱着吉他弹唱的视频。坚持三年一朝走红，涨到五十万粉丝，还在S市办了小型线下演唱会。有小的推广开始找他，是一笔不小的额外收入。
大四毕业，搬行李前一天宿舍四人去烧烤摊喝酒。分别在即，舍长刘洋醉醺醺地拍着他的肩幻想未来说，梧尘如果是歌星就好了，哥几个以后坐你的法拉利，明星都喜欢那个。
李梧尘喜欢唱歌，不管有没有人听，唱歌能让他有个好心情。他本准备在律所工作，唱歌作为副业，没想到有公司看中他的人气和条件跟他签约，还给他拨资源。
李梧尘不住翡翠龙苑，王总监住在那里。他那天把录音送到后，看着那个垃圾桶里，好像很机灵的小东西心里一动，把她捉回家了。
……
李梧尘煮了两碗面的量。他突然有一种很奇特的感觉。
之前吃饭都是自己一个人，小夏用她自己的碗，现在突然出现了一个鲜活的人坐在自己对面。
好像更热闹了。
夏喵喵本来有点懒洋洋的，但闻见香味眼睛放光，端端正正坐在桌前等待。
“等一下，给你放点盐。”
李梧尘把面端到她面前，看着她目不转睛盯着碗哑然失笑，有点条件反射想摸她的脑袋。李梧尘猜，夏喵喵如果尾巴没消失，现在可能在欢喜的拍打椅背……
夏喵喵从没吃过这么大的一碗面！还有荷包蛋！
之前都只能从李梧尘碗里分很少的一点儿！
“还是变成人好，”夏喵喵不满地撇嘴，“你之前都舍不得给我这么多。”
“你是猫呀，”李梧尘打开消毒柜取筷子，“猫咪不能吃太多碳水，会消化不了的。”
“啊，烫！”夏喵喵捂着嘴，泪花闪烁地看着李梧尘。
“面条不能直接抬碗喝，要用筷子夹起来吹凉。”李梧尘递给她一双筷子，在自己碗里夹面条做示范。
“好难用啊……能不能给我个别的东西。”夏喵喵有点不得要领，但她很快找到了其他方法：用筷子把面缠成一团，然后张开血盆大口，啊呜一口塞进去！
太香了！汤汁很鲜，面条口感软软的。比做猫的时候尝到的味道丰富一百倍。夏喵喵一手扶碗一手缠面，炫饭效率极高。
李梧尘觉得不忍直视，“不能这样。你这么吃饭太让人怀疑了，像饿了几顿的村头二傻子。把筷子给我。”
夏喵喵不情不愿地交出筷子。李梧尘调整了筷子的角度塞回她手里，但她还是不太会。
李梧尘犹豫了一下，握住了她柔软的手。
没人知道这是H大法学院院草第一次和女孩牵手。
“像这样。”
爪子被捏在别人手里。夏喵喵有点头皮发麻，可能是和人类这个程度的肢体接触有点太近，近到能闻到李梧尘身上好闻的香味。
没过几分钟，夏喵喵已经学会了，只是有点不熟练。
“你唱歌很好听。”夏喵喵侧头看他，把面喂进嘴里。
李梧尘微微一笑，“谢谢。”
“家里的食物够咱俩吃吗，我们会饿死吗？”变大好几倍，夏喵喵有点担心。
“放心吧，”李梧尘把自己的蛋给她，“吃饭没问题，只是现在租的这个房子有点小，以后可以换大的。”
“如果唱歌可以赚钱换食物，我以后也想唱歌。”夏喵喵说。
“有机会我教你。”李梧尘有点恍惚，突然有一种在养女儿的错觉。
之前的生活像平静河流中的小船，他知道会朝什么方向驶去。猫成精好像让他看到了世界和生活隐藏在阴影里的另一面。他还是需要一段时间来消化这个事实。
既然是我的猫，那不管多奇幻，还是得好好养啊。李梧尘心里想着，添一双筷子，可能工作辛苦一些。家里热闹点也挺开心的。
李梧尘喜欢这种家的感觉。
这是他小时候梦寐以求也得不到的生活。
“给我讲讲你遇到我之前的经历吧。”李梧尘教会夏喵喵使用洗碗机后，给两人各倒了一杯维C果汁。
夏喵喵低头看着橙色液体里浮沉的果粒，回想自己的曾经。
……
在遇到李梧尘的很久以前，夏喵喵一直跟着妈妈在市郊的别墅区流浪，从没见过自己的爸爸。
妈妈不说，她也不问，夏喵喵觉得，母女两猫相依为命也挺好。
在夏喵喵的记忆里，自己是有过一个弟弟的——弟弟的后腿天生有点残疾，夏喵喵跟着妈妈，弟弟像小尾巴一样屁颠屁颠地跟在自己后面。
小时候的夏喵喵一点也不喜欢弟弟。
弟弟走得很慢，她和妈妈走一段就要停下来等他一会儿，这很危险。
在最饥饿的时候，弟弟分走了全部食物的二分之一，她和妈妈只吃很少的一点儿，然后硬抗。
弟弟没有夏喵喵聪明，不需要觅食的时候，弟弟就黏在夏喵喵后面“姐姐姐姐”的喵喵叫。
夏喵喵有点嫌弃弟弟，觉得他是拖累，希望他不要缠着自己。
有个晚上妈妈回来，带了一条小鲫鱼。这是不可多得的美味，夏喵喵眼巴巴看着妈妈把鱼干放到弟弟面前。
“你已经有自己捉鱼的能力，但弟弟不行。”妈妈说。
那天晚上，弟弟围着夏喵喵转了很久很久，夏喵喵把自己蜷成一团，一句话也没回应他。
第二天醒来，夏喵喵发现自己身边放着那条弟弟只咬过一口的鲫鱼。
这个事件过去没多久，弟弟就被人类小孩捉走了。
夏喵喵一天比一天敏捷，弟弟的速度却停滞不前。
那天夏喵喵带着弟弟回窝，回头时没看见弟弟。他太慢了。夏喵喵还没来得及冲出去做诱饵，把小孩引走，弟弟已经被拎进了笼子。
才两个月大的夏喵喵感受到了天旋地转的恐惧和孤独。
可能忘却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这件事夏喵喵早就记得不是很真切了。
在遇到李梧尘之前，夏喵喵对于人类的情感很复杂。她们依赖人类的好心投喂，又永远要提防人类。
小时候她被别的小猫传染了虱子，又疼又痒，在喷泉池里泡了两天才好。她很羡慕宠物猫的生活，和妈妈哭诉，如果有人收养她们就好了。
夏喵喵看到，温柔的妈妈露出了她从未见过的冷漠。好像霜降，冰花从心里一直冻到眼睛。
“我觉得那是很愚蠢的选择。”妈妈说。
“可你之前不就是宠物猫吗？”夏喵喵抽噎着小声回嘴，“我根本不想睡在这种全是小石块的地方。”
妈妈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缓缓说，“你还小，等你长大一些就明白了。现在先听我的吧。”
大概又过了半年，妈妈被别墅区物业抓走了。
夏喵喵和妈妈被关在不同的笼子里。
“这只还太小了，别安乐，好歹留一只吧。”管理员不顾同事的极力反对，把夏喵喵放走了。
妈妈知道什么是“安乐”，但夏喵喵不懂，在那个管理员眼里，夏喵喵读到了让她想要发疯的怜悯。
夏喵喵被放出来。她扑在妈妈的笼子上，发疯一样地啃咬笼子。
夏喵喵只记得妈妈淡淡的笑着，告诉她：“喵喵，这是规则的一部分。不要仇恨，仇恨只会让你感到痛苦。你已经长大了，要学会思考，自己去找答案。”
后面发生的事情，夏喵喵并不知道。
妈妈很漂亮，本来应该在前两个月被领养的。但领养人迟迟没有出现，她也不屑。
和那些皮毛丑陋的，老年的野猫一样，她要被安乐死了。妈妈反而觉得这样好，虽然死了但还是自由。
妈妈不愿因自己皮毛光鲜，再去做回狭小笼子里奄奄一息的金丝雀。她从心底里恐惧那种缺水濒死时，呼喊一百遍一千遍，也没有人回答、房门也不会打开的绝望。
……
夏喵喵避重就轻，给李梧尘描述自己的过往。
回忆被唤醒。虽然S市有暖气，但她控制不住地发抖。
李梧尘心疼又压抑，但没表现出来。他把最后一口果汁饮净，朝夏喵喵张开双臂。
“这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夏喵喵疑惑。
“这是拥抱的意思，拥抱会让人觉得快乐。”李梧尘垂眸把她抱进怀里，“以后我会尽力，让你不再经历这样的痛苦的。”
夏喵喵闻着李梧尘头发的香味僵在原地。
李梧尘的体温给她踏实安心的感觉——很奇特，但她喜欢。
好温暖，心脏在砰砰地跳。
好像可以小小的相信一下他。
夏喵喵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说。
“我们去临街的商场购物吧。”李梧尘冲她眨眨眼，“很有意思，据说女孩子都喜欢。”
“但我不太敢去人多的地方。”夏喵喵扒拉着衣角，有点苦恼。
“别怕，有我在呢。”李梧尘说，“你重新扣一下衣服，不会穿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