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特立独行的猫。

    人要特立独行，可能人生完整；猫要特立独行，总要吃点苦头。

    一年前，有人想用一根火腿肠换我猫生自由，我扭头走掉了，在S市市区晃荡着自力更生，练就了利落的身手和三天不进食也生龙活虎的本事。

    潇洒是潇洒，饿到眼花的时候也会后悔。

    不过，前两天在翡翠龙菀捡垃圾吃的我，逆天改命了。

    那个穿风衣的男人刷新了我对人类的理解。

    一般来说，住龙苑这种高档小区的业主要么不搭理我，要么叫保安轰我，对我来说还算安全。最危机四伏的地方是普通平房，因为不知道会不会从哪冲出来一个小孩，拿个麻袋或者棍棒从背后下黑手。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本该我拆我的塑料袋，他去他的地下车库。但他偷摸着靠近我，一把揪住我的后颈皮把我从垃圾箱里拎出来。

    “安静点安静点，不吃你，”那个男人有点身手，我混迹江湖多年的十八般武艺都被他拆了，“这么小又短腿，凶巴巴的。”

    我害怕又愤怒，但只能虚空挥爪，直到被男人拎到眼前。

    之前面对人类，我要么是在躲在角落偷瞄他们，要么是立在墙头睥睨他们，从没和一个人这样水平的面对面过。

    我呆住了，把两颗尖牙收回去。

    那是一双澄澈似湖泊的眼睛，没有恶意，倒映着云影天光，让我想起了很小的时候，妈妈也有一双这样的眼睛。在这个很好看的男人眼里，我看见了毛发凌乱炸开，冻得发抖，脏兮兮的自己。

    对于留下印象的东西，我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我在路边的广告牌上见过这个人。

    太冷了。S市的十二月已经接近零度，食物更加难找。最近街区的流浪猫一只一只消失，有什么东西在捕猎——我躲在小超市屋檐缝隙已经一周，今天醒来时屋檐挂上了小冰条。如果不能找到一个暖和，又有没被冻住的水的地方，我不确定自己能否熬过这个冬天。

    “你的眼睛是浅蓝色的，像黄金海岸的波浪，好漂亮。”男人微笑，“有人捉流浪猫做血猫，外面太危险了，去我家吧。”

    他好像没什么恶意，也许可以相信人类一次？我想，虽然有点冒险，但确实没体验过流浪猫小白所说的，虚情假意五分钟，换十五年“泼天的富贵”。

    “蓝眼白毛，像夏天的云彩。你就叫小夏吧。”男人说。

    先装乖混过这个冬天吧。我不动弹了，任由男人拎回家里，从小灰猫洗成香喷喷的白猫。

    ……

    李梧尘把一碟鱼肉摆在沙发外。

    “还好前几天换了沙发下的地毯，”李梧尘无奈叹气，“否则这澡白洗了。”

    我缩在沙发下发抖。

    原来这就是洗澡吗？

    先用一个大喷壶把猫劈头盖脸浇湿，然后涂上一种闻着好吃，实际上又苦又涩的液体，把猫揉来搓去。

    好不舒服。

    我逃走前这男人手上留下了代价，他被我挠了一把，渗出小血珠。

    “看在你是新来的份上，这一周先不和你计较。”

    李梧尘上周刚打过狂犬疫苗，觉得自己能抗。他回到厨房洗小葱，准备煮个面做晚饭，然后赶紧开始工作。

    给自己加个炸蛋，再给猫煮一个蛋。李梧尘计划着，也算是庆祝一下自己有猫了。

    以后晚上回家，就有一个小东西围着自己喵喵叫，要吃的了！

    李梧尘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

    他最近刚签下的唱片公司总加班录制歌曲，不过李梧尘有自信把猫养好。

    小碟里的鱼肉已经消失了。李梧尘把撒上葱花的面条放上茶几，酥脆的鸡蛋很诱人，沙发下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热气腾腾的碗。

    李梧尘觉得好笑，夹断一筷子放进小碟。

    我一向诚实，在食物面前更甚，索性不装，直接在他的注视下钻出沙发，开吃。

    李梧尘试探着伸出手，碰了碰我的尾巴尖。

    我吃我的。

    他碰了碰我的背。

    我吃。

    他顺着脖子想摸我的脑袋。

    我吃完了，抬头看他。

    他飞快地伸回手，讪讪一笑，好像对我有PTSD一样。他收手的时候，我看见几条伤疤一闪而过——根据伤痕间距和长度推断，应该是别的猫抓的。

    我很不爽。

    但这个愚蠢的人类以为我是没吃饱，又从他碗里给我夹了两筷子面。

    我不吃了，开始在各个房间巡视。没有别的猫的味道，看来是外面的猫。

    这还差不多。我想。

    “视察呢？”李梧尘端着碗跟在我身后。“挑一间你想住的，把你的猫窝放进来。”

    我看中了他卧室的飘窗，他很默契地把我的窝放到那里。人类的床看起来像棉花糖，我之前只在窗户外偷偷看过，总有一天得上去蹦哒两下。

    我和李梧尘的同居生活开始了。

    我负责看家，他赚钱养家，偶尔买两条鲫鱼炖汤给我加餐。

    之前投喂过我的人，有人把把自己当作上帝；把我妈妈捉走的人，把我们视为害虫；用食物把弟弟骗走的孩童，把我们当作玩物。

    李梧尘和我之前遇到的人类都不一样。

    我虽然和人类相处甚少，但我觉得，他似乎把我当作了亲人。一个在别人看来高冷理性的大男孩，在家里却对无法开口回应的我讲述日常生活。按理说，他能收到那么多花束，应该被很多人喜欢。但他抱着吉他在窗前发呆，看着法国梧桐的树冠出神，我又觉得他是孤独的。

    李梧尘有点完美主义。他自己录制弹唱视频总是不满意，一遍一遍唱到变哑。他的声音很温柔，我很喜欢，在椅子上陪他录一遍一遍。

    不受控制地，我开始信任他。

    我们度过了岁月静好的两个月，直到我变成人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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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点10分，李梧尘被闹铃吵醒。

    昨天深夜下了大雪，他带着猫去楼下玩，闹到很晚。

    李梧尘迷迷糊糊去摸手机，被柔韧冰凉的毛发触感吓了一跳。

    他坐起身。

    身边躺了一个睫毛长长，唇色娇艳的美人。美人睡的很沉且毫不设防，好像被进入被子的冷空气冻到，又往他身边钻了钻。温暖的体温扇了沈晓尘一巴掌，让他确定自己不是做梦。

    从她露在被子外面的肩膀肌肤来看……美人似乎没穿衣服。

    李梧尘实在没忍住多看了两眼……又红着脸有意挪开目光。

    美人眼角有一颗小泪痣，眼角上扬。虽然在新闻行业摸爬滚打，但他记忆里确实没有这个女孩。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忆自己最近三天的所有行程里有没有什么不检点之处。

    没有。

    昨晚和领导喝庆功宴，同事问他要不要香槟，他也婉拒了。

    她是疯狂粉丝？怎么进来的？

    李梧尘起身穿衣，悄悄关上房门，准备先检查家里有没有其他异常。

    家门是关好的。

    “小夏？”猫不在窝里，李梧尘四处寻找。

    她最喜欢的厨房、电脑桌、洗衣机上全都不在。

    “喵？小夏怎么不……”

    他突然愣住了。

    “难道她是猫？”

    李梧尘给美人掖好被子。上班时间紧急，他隔着被子推了推她。

    “醒醒醒醒。”

    “……啊？”夏喵喵翻了个身，盯着李梧尘，又低头看看自己的手。

    她掀开被子看了一眼，咪成缝的眼逐渐瞪圆。

    “啊！”一阵天旋地转，被踢下床的李梧尘吃痛的捂着脑袋。

    “我为什么变成这样了！”夏喵喵把自己塞进被子，通红着脸质问。

    “我也想问……”李梧尘艰难地站起，“你是小夏对吧？你别激动，我先打电话给公司推后一下录歌时间。你从衣柜里找我的衣服穿。”沈晓尘来不及过多思考，退出房间洗了把脸。

    虽然很荒唐，但还好猫没丢，自己也不用负什么法律责任。

    夏喵喵翻箱倒柜试了半天，终于找到自己能穿的牛仔裤和衬衫。有点大，夏喵喵把裤脚和衣袖卷起来。

    本来可以舒服睡进去的窝，变成了小小的垫子。

    柔软的白毛消失了，手臂上是细腻的象牙色皮肤，黑色的长发韧韧的，有金属般的光泽。

    夏喵喵摸着自己的牙，尖牙消失了，是钝钝的。这怎么吃肉啊？悲痛涌上心头，她开始怀疑猫生。

    夏喵喵光脚走出卧室，李梧尘给她热好了牛奶放在茶几上。似乎是为了避免她害怕，李梧尘坐得离她远远的。

    夏喵喵盘腿坐在沙发上，在黑发衬托下皮肤愈发白皙。

    唇红齿白，她的脸部线条优越又柔和，没有涂脂抹粉就美得毫不费力。她有杏仁形瞳孔和深褐色虹膜，睫毛根根分明。

    “在我有限的认知里，猫是不会变成人的。你可以证明一下吗？”李梧尘揉了揉太阳穴。

    夏喵喵歪头，柔顺的发丝从肩头滑落，把最近李梧尘告诉她的工作琐事全说了，“这样可以证明了吗？”

    “你知道你为什么变成人吗？明明昨晚没有做任何特殊的事情，你只是洗完澡在床角睡了一觉而已。”李梧尘还是难以置信。他搜索了所有能找到的资料，并没有看到相关新闻。

    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换谁都会觉得匪夷所思。

    “在猫界有过一个传闻，”夏喵喵在穿衣服时的新奇和期待感开始褪去，她好像想起什么，“每五十年猫界会出现一只灵力强到不受控制的猫，会变成人。”

    流浪猫小白曾经告诉过她，但她以为这只是故事中的一个。这只变成人的猫不再属于猫界，也很难融入人类。如果对人类动心则更危险，基本她听说过的案例，猫都死在了相信的人手上。

    夏喵喵知道藏是最好的办法，但她暂时还无法离开。她如果手无寸铁地直接进入人类社会，遇上变数的可能性更大。

    倒不如留在这，赌一把。

    “灵力？那是什么。”李梧尘问。

    “我也还不清楚。”

    李梧尘不知道她的内心活动，只觉得很棘手，但更不放心把她交给别人。

    “在你知道灵力怎么使用之前，我先睡沙发，你睡客厅吧。”李梧尘看着她扣错位的扣子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