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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章

    在听完父亲的一席话之后,穆塞的心有一丝被理解的舒缓,但更深的某种不知名的不适感却又试图开始缠绕他,这一刻,他感觉很累,不只在于□□,更在于那些他还未完全懂得的某些更为深邃而幽暗的东西。

    他不喜欢,他很讨厌,但那种不喜欢讨厌的感知能够被替代么,或者说能消解么?年幼的他希望可以,但心底又有另一个声音告诉他,这样的想法太过天真。

    之后出于疲惫和悲伤的他又一次陷入沉沉的睡眠。

    法塞斯王之前没有搁置与小王子的谈话,也许他深深的明白这个孩子的情绪需要某个出口,此刻他依然努力克制着,但他渴望有个答案,而他给予了某个真实的部分,他未必愿意接受,但还有更好的方式么,法塞斯王之所以觉得无力,是因为他知道这个答案对于穆塞来说根本不是他想要的,但即便不是穆塞想要的,他也无法用欺骗或者隐瞒的方式去阻止他去成长,即便这份苦难,他会成倍感同。

    穆塞,我找不到更好的方法去消减你的这份痛苦,即便我愿意替你承受这些恶意与悲伤,但我没有办法让所有人都对你保有善意,我无法让所有人都摒弃怨恨嫉妒,成就你想要的那份美好。孩子,这真是件残忍的事情不是么,在我教会你如何去爱这个世界的时候,我还要教你如何去憎恨与杀戮。在我教会你如何尊重与珍爱生命的同时,我也必须得传授你如何抹杀他们这一回事。在我告诉你众生平等的时候,孩子,我也必须要告知你,他并不平等的事实。

    所以,穆塞,生命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我毫不怀疑当有一天你拿着这样的疑问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只能看着你的眼睛,我无法给予你任何答案。孩子,这让我很难过,这种难过不是我不想给你答案,而是我发现我给与你任何答案都是不合适的。我可以从我的人生阅历,经验总结中挖掘众多的可能性,我甚至可以总结出我认为的那个答案,但那不是你的,孩子,那不是我可以给予你的东西。

    穆塞,当你真正认识到这个世界的模样的时候,你会如何看待他,你会如何对待他,你又会如何理解他?孩子,这是我无法传授你的东西,也无法逼迫你去做出选择,更无法强迫你去认同的存在。

    那只在于我,穆塞,我的认知只存在于我这个个体本身,而我给不了你任何关于你人生的答案,也无法为你日后的征程献上你最想要的东西。

    那只能靠你自己去取,去厮杀,去嘶吼,去鲜血淋漓,遍体鳞伤,甚至包括焚烧起你自己,为了你想要看见的光景,为了你所期待的东西。

    即便若是可以,我愿意拼尽全力替你拿来,但孩子,那是不可以的,这段路,无论我多么不愿你去走,我仍是要选择放手,生命的起始从无无功而禄,更无推脱他人担负如此容易。

    如若你要真正活出属于你的人生,这份痛苦与残戮你不得不尝。

    孩子,我比你要更知道你之后的旅途要多么艰辛与血腥,但你若要成为一个称职的王者,这条路你不得不一个人走下去,我的孩子,我该如何摆放我的这份痛楚,如若可以,我又如何忍心去看你将要面临的这一切,倘若这世间如你一般所想,所期待的那般简单便好了,但现实没有侥幸。

    穆塞,某种程度上,我期望某一天你能理解我的感受,但某一层面,我又不希望你能深刻的体会到这份痛楚,理解的某一种共鸣则是相似的呈现,我不希望你经历我所经历的,但某种时刻我又深知你无法避免我所经历的。而这份痛楚,会在你心中残留下足够深刻的影子。我不知道你会如何处理他甚至摆放他,即便到了我如今的年龄,那些暗夜的记忆依旧不时会卷土而来,即便我已足够克制,但依然无法完全摈弃他对我的影响。

    穆塞,时间未必是疗药,更是残忍的一场诡计,当你片刻懈怠的软弱侵袭你时,不要忘了下一刻更大的惨剧将会应运而来。

    你来不及感伤,你甚至无法痛彻,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一切的发生,你无法阻止,你也不可能扭转一切,即便是想要拥有人的雏形,也终究会在最现实的当下被碾成齑粉。

    穆塞,你会有很多时候的无力,那种无力是无论你如何追赶都无法将其消磨殆尽的。你试图一次又一次的在相似的境遇中寻找更好的解法,用成长后的自己,用强大后的自我,但结果总是不尽人意。

    穆塞,没有人能成为最强的那个,即便暂时站上了那个位置,拥有了受人欣羡的一切,有些东西,他仍是无能为力,不是他不曾去努力,而是即便他竭尽全力,耗尽所有,有些东西仍是无法如他所期望的一般衍进。

    孩子,这真是一件让人倍感失落的事情不是么。但更令人遗憾的是,即便有更好的可能,可以尝试的逆转,人们依然会选择那个糟糕的结局。

    穆塞,也许有一天你会理解这一切,而那一刻我希望你是冷静的,不带情绪的去看待这些的发生,行进,甚至导致的结果,你能从中找到我无法看到的东西,你能解开我不能解开的那些矛盾的核心。

    孩子,我知道这很难,我也知道这很残忍,当你真正接管下我想要交给你的东西时,穆塞,这既是一种祝福,亦是一种摧毁,祝福你能成为真正强大的自己,也摧毁你身为人极善的那个部分。

    但如果这是必要的,穆塞,我相信你最终会选择接受他,接受你必将经历的这些,即便这个过程会令人非常痛苦,会让你不断反思与质疑自身,但也不要忘记,你所做这一切的出发点。如果这是不得不取舍的,不得不完成的,我想那个决定无论有多么沉重,你都会下,你会扛起那份重量,不是因为你喜欢或是甘愿,而是你深刻知悉这个决定的背负与其身后的意义。

    他不一定是你想要的,甚至会让你有更深的痛苦,但孩子,有些事,如果你不去做,如果你不去学着承担,也许没有任何人愿意去做,甚至去尝试,更不会有人选择背负,去背负这份关乎于人的罪孽。

    穆塞,我该如何向你坦诚我的自私,自私的把我和你都放在了“献祭”的位置上,王座是你我的枷锁,王的身份注定了我们不能肆意妄为,如若我是一个可以牺牲所有人而只为了自己私欲且没有半点愧疚之人,也许我的人生会“轻松”很多,如果我只注重眼前的欢愉多余对未来的考量,也许我不必恪守,如果我们只把自己当成动物,那又何必自尊为人,如果我们可以为了自己眼前的那点愉悦,就把自己践踏至牲畜不如的境地,那又何必以神的子嗣自居,将万物都低贬于不如自己的存在?

    如果只寻求□□与精神的割裂或是扭曲,那又何必要追寻更深一层精神的攀升,人在渴望成神的路上又不断被魔鬼拉扯,是神的无力还是魔鬼的引诱太具魅惑魅力,还是说我们身为人这个个体本身根本就没有那个让自身扎根与这片土地的根基。我们为外物驱使,被信息所引导,我们成为了大多数趋向的模样,而根本不在乎或者找不到自己原本的模样?

    孩子,我不希望你成为那样的人,我希望你能知道你是谁,你想要什么,你要去到哪里,你在寻求什么,而不是因一个表象,一个大多数认为的存在,就质疑自身原本的样子,我希望你能尊重自己,尊重你自己本身,他人言语或是行为从不是一个人选择自甘堕落的因由,而仅仅是因为其本身不够坚定。贪图,渴求,好奇,侥幸,无知这些一切的夹杂足够让你看不清这背后的代价而选择一个荒诞而及时的满足。

    如果你无法克制自己,你无法破译这些情绪的最终本质所代表的到底是什么,你会迷失在这些表象之中,像一个瘾君子一般,将你的另一半身躯浸泡在阴暗腐朽而溃烂的汁液中,吸吮着自己的血肉精神维持着短暂的欢愉。

    这无异于是慢性死亡,他永远不会给予你真正想要的东西,你只会被这些迷幻掏空所有,你无法从中得到更为深邃的思考,你更没有办法向更高一层的自己攀登,你的半身已经腐烂,即便如何掩饰,某个你想要去的地方你将再也无法到达,你只能看着他,你只能假装已经成为了那个样子。于是憎恨便产生了,恶毒便生衍了,当你看到了那些干净的存在,那些没有像你一样屈服于欲、望与虚诞,那些尊重与珍惜着自己的人时,那个伤口便突然撕裂了开来,血流如柱,但你不会怪自己,你也不会认为是自己的问题,你只会憎恶那些让你看到了这个事实的人。

    穆塞,不要活成这样的人,不要因为自己不够坚定舍弃了自身最重要的部分,还要把所有的责任推给别人,还自欺欺人于自证如何“快乐”,真正的快乐不需要宣扬,不需要观众,那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一种沉浸式的愉悦,是私人的,未必一定要与人分享的。

    当你看到了一个陌生人,你从他自然的神态中,从错生而过并无交谈的瞬间中能感受到对方的一种发自内心的愉悦,孩子,你也感受到了愉悦,而这份愉悦不需要语言,也不知从何而来,很神奇不是么,但为什么这份神奇你也能共同感受得到?这需要你去付出什么或者说贪图什么得到么?

    孩子,真正觉得幸福的事,是无论你生活在哪里,你是谁,都能让人有感觉到幸福的能力,这份幸福,不局限于性别身份,甚至不是刻意划定的我以为,而是这个人让你看到了丰盛,感觉到了洗礼。心灵突然宁静了,然后回忆起了自己最原本的样子。

    这种暖意是能感染人的,但他不是一时的激情,不是动荡的自我炫耀,他不是突兀的,更不是具有冲击的,而是缓慢流淌着的,冲刷心灵的。

    你要知道他是谁么?孩子,丰盈的心灵去哪里都是丰盈的,无论他曾踏过如何血腥与纷扰的世界,最终他仍是有孕育丰盈幸福的能力,是他强悍么,是他幸运么,还是他从不平凡么?不,孩子,如果这些词都可以用以赞誉,那么,为什么不从他的开始去看看呢?也许他不过是这世间最为普通的一个普通人,而他却呈现了他原本的样子。

    如果这便可以被作为憎恨与摧毁的起始,那么想要这样做的人又是怎样的存在?无止境放任自己欲、望的增长,毁灭比自己更好的人,不是因为看不过,也不是仅仅出于嫉妒,更是因为没能像这个人一样坚守住自己,成长为更好的那个自我。但没有人拦着你成为更好的那个人,是你自我堕落成为这样阴暗的存在,不是对方要刺痛你,而是内在拥有良知的你自己在隐隐作痛。

    渴望光,却宁愿彻底堕落,憎恶光,却因不甘成不了这束光而要抹灭这束光的存在。如若真的不在乎,何必想要光去黯淡甚至消失,也许因为太过在乎,所以容不得他的出现,因为刺痛了自己,所以才有了恨的因由,但该被恨的,不是你自己么?

    你自我的不坚定,软弱,推卸责任,贪婪,意志力薄弱等等人性不足甚至阴暗荼毒于人的行为举止,哪一个值得“赞颂”,哪一个值得搬上台面,又或者说,你本身就是无法带给任何人丰盛的存在,“利益”的驱使和“自我”的满足,注定了你会牺牲一个又一个新的“耗材”,那是你建立起自身“优越”的基石,碾压葬送他人之后获得的“欢愉”。不是在你所憎恶的那个人平等基石上的裁定,是你利用了各种手段,暂时获得了与你并不匹配的东西,试图想要断送一个比你更为丰盛的存在。

    如果你真的认为比这束光更丰盛与愉悦,那么你只要做好自己就好了,光不该是为自身全然绽放的样子而愉悦么,而是用这样的行为去想要摧毁对方,为什么?这不是很让人不能理解么,为什么不敢用你自己的样子去赢得你想要的目光,非要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方式,习惯了?还是说,从一开始你就觉得比不上他,你的内在是认同的,但你的本身却是死也不愿意承认的,你不敢比,甚至说,潜意识上面怕输,从见到的第一眼你就知道自己输了。可无论怎样,你想要赢,无论是表面上,还是颠倒黑白意义上的赢,你都要赢,哪怕你的赢从没有一次真正体现在精神上。

    所以不断强化你“赢”的结果来给自己增添底气,却忘了对方之所以“输”是因为对方本身就是一束光,若他本身不是,未必会引起你的恨意,之所以对方拥有比你好的东西,所以才会恨不得毁掉对方,如果对方不值得你一看,你又何必耗费心神。

    毁掉一个人,要么想要得到这个人所拥有的东西,要么就是自己得不到,也不想让别人得到。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东西是无法夺走的,人的原质是无法被模仿的。

    而你不想成为真正的自己,反而妄图想要得到根本不属于你的东西,这本身就是荒诞的,你成为不了这束光,你也得不到他身上最重要的东西,你本就不是他,却要把自己塞进那个不属于自己的壳子中,塞不进,就要毁坏,憎恶厌弃,甚至蔑视侮辱,你的愤怒与其说是对他人,不如说只是对自己,为什么你想要的东西无法得到?为什么你会憎恶这个人?你可以不喜欢,可为什么要刻意去伤害,如果这不涉及核心,为何你不愿追溯,就只推脱一句看不惯。

    穆塞,这个世界,没有谁能真正看得惯谁,尤其是涉及自我主体的地位时,没有人甘愿作为陪衬,而真正勇敢与善良的人是愿意选择包容的,他们愿意包容的是不同的出生和成长经历导致了不同的人生境遇与性格构成,他们看到了苦难,所以愿意率先释放出善意,去尝试消解这份苦痛,他们之所以不去争抢,是因为他们想到也许有比他们更需要这样东西的人存在呢,心怀善意所以才不会无所顾忌的去厮杀,心有不忍才不会去刻意伤害,心知人性的价值才不会滥用自身的行为。不是他们不会争斗,而是相较于争斗,他们会选择珍惜和保护更重要的那一部分,他们愿意守护好他们属于人性的一部分,真正的强者是愿意伏下身姿护佑弱者,而不是攫取弱者的所有,只成就他一人的王座。坚毅强大的温柔,总比无所不用其极的冰冷杀戮,要更让人尊敬,因为这份尊敬是带有暖意的,是承认人的温暖,是允许弱者的存在并承认他们各自的价值的,强者和弱者都是能和谐相处的,只是他们所擅长的领域不同,是人都可以有那么一丝软弱的时刻,需要被保护也需要被尊重与支持的。

    孩子,我想告诉你的是,在所有人都认为是软弱的那种情绪中,也许真正的强大就蕴含在那里,我因为想要才去做,那叫欲,望,我不愿去做的深层内核才是我本源的外显。皈依和随大流某种程度上能让你不那么突兀,但那不会是你真正找到自己的正确途径。穆塞,真正能体会到他人痛楚,而不忍心去制造伤害的人,并非是大家所认为的弱者,而是他们本身就拥有高于一般人的同理心,愿意牺牲自身利益退居为第二位的人,并不是愚蠢的,而是相较于长远和宏观的角度来说,这种利他行为是需要极高的精神觉悟的,如果能形成大范围的影响,他的良性循环会让大多数人都会身心愉悦。人都是渴望物质富足的同时也享受到精神的丰沛,没有人愿意拒绝更好的衍进。但对其中的某一些存在来说,是极其不能忍受的,财富权力身份用以区分阶层,享受待遇的不同重塑了他们内在的自我,如若没有极大物质与精神的差距,如何能显现高位与低位之间的区分?或者说享受过了超出其身份地位应享有的“优待”后,谁还愿意恢复到真正的“公正”待遇?

    穆塞,永远不要期望狼会怜悯羊,也不要期待良心发现能成为精神觉悟的最后致胜法宝。不要期待包容能感化一切,不要认为足够的良善能够拯救所有,当你的善良不具锋芒,当你的手中无有利刃,你的善只能是柔弱的人的稍许慰藉,你改变不了任何东西,我知道这很残酷,孩子,我知道杀戮会令你憎恶,你从不会喜欢,你的一生同样不会习惯,但穆塞,你不得不学会这一课,如果你要成为守护者,那么你必须在某一个时刻成为真正的杀戮者。

    你要替那些不忍的善良挥下不得不沾血的刀,你要替该秉行的正义扛下审判的裁决,你要在鲜血淋漓中死死盯向那暗夜的生物,以致他们不敢跨越雷池一步。孩子,这是一场艰苦的战役,这是一场无止境的博弈,如果你要抗衡黑暗,你不得不将你的一部分融入黑暗,拥有令他们震慑的力量。

    我不愿意你染上鲜血,但我又深知你不得不染上血腥,即便我是多么想留下你满身是光的模样。

    但孩子,我不得不教会你,这个世界残忍与无法忍受的另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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