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二

    年后上海空出不少,现下雪落得比苏州大。

    程安跟父母从苏州拜完年回来已经是初三,车刚到淮海中路,交通广播就在播报沪常线要封路了。

    天阴沉沉,止不住地掉来下雪花,大朵大朵,城里冷清,院子里是松厚,肃然的白。

    她在窗前透过雾汽的玻璃,望着压了雪的山茶树,团团的雪冠像是饺子,今年饺子里的硬币还是被她咬出来的呢。

    彼时年纪小总以为是幸运,可年年都是她幸运,一直幸运到了18岁。

    概率事件在她这里变成特定,她忘记是在自己几岁时发现有硬币的饺子更重。

    汤勺上的那颗饺子沉甸甸,她不用咬开皮馅就知道,今年她还是家里最“幸运”的那个人。

    他们用心良苦,她就陪他们唱戏,合他们心意。

    手机躺在沙发角落响个不停,程安捡起,是梁咏祐的视讯,按下接收,屏幕里跳出他洋溢的笑脸,酡红毛衣坐在壁炉边,整个人看着暖融融的,她觉得自己手里像是捧了一只小太阳。

    “新年快乐!安安!”

    “新年快乐”

    “怎么样,这几天有没有胡吃海喝,体重有没有涨?”

    这半月各种菜系各种点心,还有各种零食,节日气氛的烘托里她确实多吃了不少。

    “我去称一称体重…”

    被放下的手机面朝天花板,屏幕里的声音不满咆哮,“你把我带上啊!”

    踩上体重计,数字跳跃……

    她只重了一千克?比原先的体重只涨了一千克斤……两斤。

    “才两斤?”程安又踩了一次,结果依旧相同。

    才两斤有什么用的啊,这两天她少吃几口就没了,哪等的到过完年恢复平常饮食之后,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不解,都吃到哪里去了……

    “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

    梁咏祐就算人不在,也有本事把他聒噪的声音传遍房间的每个角落。

    程安按低了几格音量,回答他“聊胜于无”。

    “我看你脸也都没变化,我胖了六斤!六斤呐!你看看我的脸,圆了没有?”屏幕里梁咏祐忧愁地摸着自己略显圆润的脸颊。

    “挺好啊,六六大顺”

    “讲的什么冷笑话吗…不好笑,你什么时候回香港啊?”

    自己在港岛住了不到半年,在别人口中到香港去,已经变成了“回”,明明过往的十八年里她的家在这里。

    思及前几日在苏州宅子里听到的新闻,再想到要返港的事程安就觉得心烦。

    年夜饭后的茶局闲聊,舅舅先挑起八卦的话头,“无锡贺家有个女儿晓得伐?听讲要嫁到香港去了欸。”

    “贺家?哪个贺家?”

    程母有些遥远的回忆,“是不是当初想要上市找我们来谈过并购的?”

    “就是他家,几斤几两我都嫌膈嘴。”

    程安只是埋头剥着手里的糖炒栗子,连着几天大鱼大肉的席面,吃得是在腻味,方才她没吃下去多少。

    “他家囡嗯多大?”

    “二十六七了好像…”

    “哦呦,照贺家那几个的嘴脸,家里有女儿出生就要往上物色联姻对象了,抓住一个巴不得要定娃娃亲……”

    “也是,那这个女儿哪能留到这个岁数啊?”

    舅舅咽下一口茶咂嘴,“这个是老二家的,当时出去留学,后来怎么说都不肯回来,去年夏天不知道找了什么办法骗回来了。”

    “那这回来才多久啊,就找好人家能谈婚论嫁了?”

    “全家吹头怪脑的东西,才半年就卖女儿啊,半年哪能看得清对方什么样的人性啊。”

    “怎么找到香港去了,对方是香港谁家?”

    “林氏”

    “哪个?地产发家那个?”

    “是欸,但你要是说地产发家的,那边大多数都是,可是靠着地产发家之后有今天这个规模的,全港岛也就只有林氏一家了。”

    栗子冷了之后更难剥,程安一点点地撕着粘在栗子上的绒衣,剥完后栗子坑坑洼洼。

    “那他们林家现在哪还需要靠联姻,贺家对林氏来说无关痛痒的……”

    “可能也没在意她家,就只是看中了姑娘自己人好吧。”

    她察觉到父母往自己这里投注的目光,只是自顾掸了掸身上的碎屑,端起茶抿了一口顺下喉咙里的栗子碎。

    外婆开口,“囡囡别吃太多栗子了,半夜要胀气的。”

    “好”

    众人对联姻的事兴头不高,最终换了话由,茶话还在继续,她不再剥栗子。

    初二早晨被园子里的鸟吵醒。

    躺在床上浏览了一会儿社交媒体,停下在屏幕划动的指尖,顿了顿,还是切换了网络。

    果然,港媒铺天盖地,“传林家太子与内地富家女过从甚密,好事将近”。

    配着花字的照片,偷拍放大的身影模糊,她认得出来。身后跟着的那位小姐,应该就是昨天夜里舅舅说的贺家女儿了。

    鸟鸣不止,外公不知养的什么品类,叫声清透高昂。

    午饭前表哥表姐们今日也来拜年,带来的几个幼崽七嘴八舌的正缠着程安要红包。

    “去去去,你们小姨小姑还不到给发红包的时候呢,过几年再向她讨”,表姐支开小孩们,拉着程安,“小安我们下午要去趟寺里,跟我一起去逛逛,也拜拜菩萨?”

    她想不到自己有什么好求,对求神拜佛的行为也一直存疑,“不太想去…”

    “哎呀,多出去走走嘛,顺道求点什么姻缘啊,找点乐趣。”

    “谁知道是我的姻缘先到还是死期先到……”

    “呸呸呸!大过年的说什么胡话!”程安结结实实挨了表姐的几掌,“再说这种不着调的话,我就告诉楼下几个老头老太太,让他们好好教训你。”

    她不忌讳说这些,甚至觉得自己讲的就是事实,可是身边的人向来都听不了一句。

    “别别别,好表姐,我错了下次不说了”,她抱着表姐的胳膊撒娇,最后还是跟着表姐家去了趟寺庙。

    年初,庙里挤满了上香的人,佛像前的蒲团边,都在排队等着跪拜,桥边远远就看见寺庙上空香火烟气缭绕。

    佛祖近来业务繁忙。

    “都说了年初一早上跟着我家来撞钟吧,你看现在的人……”表姐站在寺门口,对着接踵的香客犯愁,姐夫免不了一顿埋怨。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没想到初三了还那么多人,明年再跟着你家来,好不好?”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寺,整个地界就数这家寺庙香火最旺的好伐,更别说正月了……”

    一人闹着,一人哄着,程安跟着这两人挤进人流。

    程安记事以来,到苏州过年,初一凌晨总是要到寺庙里撞钟的。长辈们先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祈福,随后撞三记古钟,屋顶高的黄铜大钟被敲响,震得自己片刻耳鸣。

    念及一些香客和这座寺庙在苏沪地界的意义,外祖家早年决定初一还是不要包场,寺庙平日规定七点一刻开门,自家早些凌晨来祈完福,就打扰不到其他香客了。

    程安小时候撞钟总是被爸爸抱着,老和尚提起她的双手环抱在钟杵,木头散发出一股陈年的气息,手被拖着用力推动巨型的木椎,“咚,咚,咚”浑重的钟声响彻而出。

    昨天她找借口没有去祈福,想不到今天还是来了寺里。

    看着眼前方才还在闹变扭,现在整齐跪在蒲垫上认真祈愿的两人,程安心事淡淡。

    软和的蒲垫早被天南地北的施主们跪实了心,程安满脑子都是早晨手机里那张,满是颗粒噪点照片里模糊的身影,初学者的心总是敏感,她的快乐向来会出状况难以维持。

    “下雪啦”,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

    抓回她四处飞散的思绪,眼前的雪花细细飘下落在香炉边,融成小滩水渍。

    今年的雪下得有些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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