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四大恶人之首

    “元狩二年九月甲辰日,河东郡太守令:寻女一人,会稽郡民钱劳与妻徐喜所生。建元六年,劳休妻,其女安之喜母处,喜再醮平阳县吏霍仲孺。元朔六年春,喜母亡,接女于平阳,家中四口度日。今其女无故逃家半月,下落不知。严教属县官,令啬夫、吏正、父老集验问乡里,各访其踪。觅得者,急送至平阳传舍,不得有误……”

    平阳侯国郊外,一座小庙的前院里,几个卒子正在歇息。

    他们风尘仆仆,显得疲惫不堪。

    有的人忙着喝水、有的人脱鞋,还有的人则在盯着手里的帛书,念着上面的内容。

    “……女年十四,身长,头小,发黑,肤白,貌秀。肃容,诡笑。平日少言,言则必怪……”

    念帛书的卒子甲忽然停下,他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起来:“看来这女子确有古怪……”

    他好奇地看下去,只见在律令最后赫然写着该逃犯的大名:

    “霍舍忧”

    “霍舍忧?好似在哪儿听过这名字……”

    正当卒子甲努力回忆时,一旁的卒子乙插嘴:“还能是谁?不就是那个整日让官媒人们兴冲冲上门、忙不迭吓跑、至今都没能说成一门亲事的霍舍忧!”

    卒子丙也加入到他们的讨论中:

    “她今年十四了还没定亲,这一算120钱没多久就要上缴给咱们县里了。依我看,她准是想不交这钱才跑的!”

    另外三人不约而同点头,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

    毕竟,在早婚早育的如今,像霍舍忧这样年近十五还不曾婚配的女子,确属少见。

    马上有人提出异议,卒子甲挠头:“可就因为她不交这钱,就让太守亲自下令拿人?这事我还是头一遭听说呢!”

    三人一愣,答不上来。

    卒子甲又加上一句:“况且,她不还没到十五岁嘛?要交钱也是明年的事啊!”

    这下子,四个人都陷入沉默中。

    的确,一个县吏的继女不在家中,居然惊动了河东郡太守下令寻人,这事越看越奇怪。

    四颗脑袋挤在一处,开始了激烈的八卦。

    “霍家真这么缺钱?”

    “未必!你们可知开在城东槐树头底下那小摊?正是那霍舍忧才搬来平阳不久自己开的!”

    “这个我晓得!她那烤摊烤的鸡皮鸡脖鸡胗,我阿父每天都买了来送酒,一天都少它不得。”

    “你们休要看她年纪小,做了这烤摊生意才三年,那叫一个红火。想来,赚得不少。因此我们衙署的人都说,霍仲孺这女儿了得,霍家只怕要富贵了。”

    “既然赚得多,哪怕她嫁得晚些,这一两年的钱理应交得起才对?”

    “唉,如今打匈奴战事吃紧,朝廷想着法子催逼咱们底下人不是交那个钱、便是交那个钱,霍家看着比咱们宽裕些,没准也存不住多少。”

    “喂,我倒想起一件事来。你们见过霍舍忧没?”

    被问到的三人纷纷摇头,卒子乙一脸高深莫测的微笑。

    “不是我夸口,整个平阳我就真没见过比她还出挑的女子!这回太守亲自下令,我看这事不关税钱,怕是霍家要跟太守当亲家了!”

    由于这个消息太过离奇劲爆,他的三名同伴一时失去了语言能力,只能用瞪大的眼睛注视着对方。

    “你、你、你……你说得这些,可有凭证?”

    “这事他们自然不会往外传。可你们仔细想想,这回不仅太守亲自下令,要把人找回来,还说‘一根头发丝也不能少,须得好生送来’。”

    “还有,听说昨日夜里,霍家被人接进传舍,至今都不曾归家。传舍那儿张灯结彩,打扫得比长安城的未央宫还光鲜。如今太守、都尉都往传舍去了,若不是因为有喜事,怎会办得那样热闹?”

    虽然不知霍家是否真要跟太守结亲,但传舍那儿的境况,卒子们却是有目共睹的。

    因此,听了他一番说词,大家无不觉得有道理。

    可卒子甲仍是满心怀疑。“要是霍舍忧真长得好看,早被人定下了,何必等到今天?太守要为儿子寻亲事,家里门槛都被人踏破,何必非要霍家?”

    “那你倒是说说看,他们为何非要寻着霍舍忧?”

    四人争论起来,谁也说服不了谁,只能暂时休战。

    卒子甲还在坚持自己的观点,他嘟囔道:“就霍家那家境,还跟太守结亲?我就不信,他那女儿真有这么美!”

    卒子乙却不在意,他打量着庙中那尊东王公像。

    在木像旁,一只赤色狐狸嗅来嗅去,见他们过来,这才一溜烟从墙缝中钻出去。

    卒子们见寻不着人无法交差,便朝东王公拜了三拜,祝祷起来:

    “望东王公保佑大伙儿,早些能找着霍舍忧。日后我们必定杀鸡宰羊来祭拜神明恩德!”

    四人拜了几拜,便离了小庙,往西一拐便不见踪影。

    在无人的小庙中,神像背后忽然传出一阵轻微的响动。

    几块木屑落地,一个脑袋从东王公像后头慢悠悠地探出来。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庙里溜了一圈。见左右无人,又无声地退了回去。

    “哼哼,幸好我聪明过人,躲得快!想捉我?没那么容易!”

    “该死的空间为什么只让我呆12个小时,接下来这半天我得重新找地方躲……”

    只见一个妙龄少女从木像后手脚并用爬了出来。她警惕地打量着庙里的动静,见确实无人,不禁嘴角一撇。

    待她蹑手蹑脚绕到小庙后边,翻墙出去,一抬头,却见两个卒子已经挡在路上。

    她吃了一惊,即刻回头。却见身后也有两个卒子已经拉着手拦住去路。

    “霍舍忧!你还想往哪儿跑?!”

    四人摆开架势,生怕犯人从他们眼皮子底下逃跑。

    霍舍忧前后打量几眼,她挠挠头,困惑地问:“你们怎么知道我躲在里头的?”

    卒子乙满脸得意。“我正好看见那只狐狸一直在拱后头,猜到那儿多半有人。”

    “而且,那只狐狸看着眼熟,我一下子就认出来,正是平日常在你摊里转悠的那只!”

    霍舍忧听了,脸上的表情始终没什么起伏,只是嘴巴微微翕动。

    如果四人离她近些,没准就能听见她在嘀咕些什么:

    “……下回的新菜——烤狐肉、灸狐肠……正好用那身皮做个皮裘穿……桃子,你给我记着,咱们走着瞧!”

    眼见毫无胜算,霍舍忧懒得再逃,索性坐在路旁的石头上。

    卒子们连忙派一名同伴到附近叫人,将牛车牵来,送犯人回传舍交差。

    卒子甲张着嘴,呆呆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女。

    他脑子里现在只剩下一个想法:“难怪太守要跟霍家结亲!”

    在他眼中,这少女虽是褐衣麻鞋,不施脂粉,却是眉目如画,娇艳出尘。

    只是她虽年幼美貌,但神色凛然,令人顿生敬畏之心。

    “律令上形容她的相貌实在过于简陋。不过这样的美人,又哪能用几个字就说得完?唉,只可惜这位女公子不大爱笑,神情淡漠。不然,她笑一笑,天下男子又有哪个不心动?”

    正当卒子甲心潮澎湃之际,霍舍忧忽然缓缓转头,一双碧清妙目,恰好与他对上。

    卒子甲一颗心顿时停止跳动!

    只见霍舍忧脸颊扭动,她双眼怒睁,嘴唇朝两耳裂开。整张脸庞,犹如被一双无形的鬼手用力拉动,硬生生扯出一张极为可怖的笑脸!

    卒子甲倒吸一口冷气!美颜滤镜碎了一地!

    卒子甲盯着从霍舍忧嘴巴里露出的那八颗整齐雪白的牙齿,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鬼!”

    霍舍忧面对他的反应,不禁一声轻叹。

    她暗暗摇头,心情也转为低落。

    “我真不应该笑的。瞧他这模样,果然又被我迷倒,我的美貌真是造孽不浅啊!”

    幸亏,霍舍忧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不能被对方接收到。

    不然这可怜的小卒,必定当场吐血身亡!

    卒子甲下意识离她远些、远些、再远些。

    他脑海中现在已经被另一个念头占据了:

    “‘肃容、诡笑’……律令上写得半点不错!”

    过了一阵,牛车牵了过来。卒子们还请附近人家的两个妇人前来相帮,一同坐进车中,陪送着霍舍忧回城。

    卒子们不敢掉以轻心,前后左右围着牛车一同出发,生怕被人再逃了去。

    此时的平阳,已经完全因为霍家的意外出圈而陷入了疯狂热烈的讨论中。

    有人表示,霍家因其女逃税行为被有关部门调查,不查不知道,一查全都有问题!

    有人表示,霍家的烧烤摊食品来源不明,疑似有严重卫生问题,霍舍忧拒绝整改,现已被相关部门带走协助调查!

    还有人表示,霍家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这下太守与都尉将要给这邪恶的一家来点颜色看看!

    之所以平阳人民会得出如此结论,全因他们亲眼目睹到在传舍外,来了一群军容齐整、全副武装的甲士。

    这些军士们一看便知久经沙场,个个杀气腾腾,绝不是往日里常见的郡兵们能相比。

    因此当他们出现在传舍外时,那副场面,着实震撼了平阳的父老乡亲!

    当得知霍家三口在众目睽睽下被带进传舍,外人不得出入,舍内还有这样一群如狼似虎的甲士看守时,众人迅速得出以上的结论,也就可想而知了。

    最后,平阳黄金眼总结如下:

    霍家四大恶人,民女霍舍忧身为平阳首恶,无视法纪,公然带领霍家进行违法犯罪活动。

    老人消化不良、夫妻生活不协调、小儿夜惊,皆因霍舍忧严重破坏社会经济生活秩序引起!

    平阳百姓坚决支持以太守都尉等为中心的朝廷领导,彻底铲除以霍舍忧为首的黑恶势力,还平阳百姓一个安居乐业的美好家园!

    城内外,到处都是这般言论。临近城外时,山路旁渐多行人,所谈的也尽是霍家“恶行”。

    车内外无论是卒子还是两个陪护的妇人听了,都是挢舌不已。

    可那位当事人却看不出来有半点受到影响的样子,她清清嗓子,朝两名妇人说:

    “喉咙有些干,我想喝碗水。”

    卒子们听见妇人转述,想起太守三令五申要求不可为难霍舍忧,他们哪敢不从,于是赶紧将牛车带到路旁的茶摊上,买来几碗茶水,送进车中。

    “这个霍舍忧,老天必会治她,教她不得好死!”

    茶摊里的说话声一浪比一浪高,直传进车里。

    两个妇人坐立不安,霍舍忧却仿佛什么也没听到,她拿起茶碗往嘴边送,轻啜了两口。

    妇人们正想说两句闲话打岔,却听得“哐啷”一声在身后响起。

    她们急忙扭头,只见霍舍忧手中茶碗摔落,茶水尽泼在车板上。

    霍舍忧双目圆睁,两手紧扼着喉头,脸色惨白。

    她张大嘴巴,喘不上气,手指茶碗,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

    “这水……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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