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面前的位置上空荡荡的。那位她在咖啡馆里遇到的秋小姐不知所踪。
绫走遍咖啡馆的每一个角落也没能找出那个黑色长发的背影。
即便是打开后厨的大门，绫也只看到一条机械手臂正在按照设定好的程序摆放下一个甜点拼盘。
“不对劲。这很不对劲。”绫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这片景象。她急急忙忙地跑回没有其他人的大厅里。
可是，咖啡馆仍是她离开时的模样，一桌一椅都不曾挪动过分毫，被绫提前用异能控制的门锁还是牢牢封锁的状态。
绫用手托起脑袋，闭眼的同时开启右手上的异能。她再次检查起本地网络内的门窗开关记录。
但是，她发现，从自己锁住咖啡馆到现在为止，本地记录里从来没有任何开与关的痕迹。
绫由此推断道：“也就是说，今天，这里一直只有我一个人。”
“如果一开始，她就不在这里，那之前和我对话的那个秋小姐又是从哪里进来的？”
绫一想到这里就瞬间感到毛骨茸然。
她赶紧打开背包。
那块被秋小姐称作“桥梁”的芯片仍在闪闪发光。
绫开启异能的同时再度拿起那块芯片。她很快便发现，那串通往回忆的代码依旧完好地保存在一闪一闪的白光里。
秋的声音从芯片的数据里再度缓缓传来。
“绫，我好像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迄今为止，我从未通过借用任何现实里的躯体来显现在你的眼前。”
“二十年间，你在此地所见之全部经历亦是我异能影响下的产物。”秋的声音出现在绫的脑中，“但是，我改变的是你对这里的内在记忆。这几天里，你在咖啡馆外所遭遇的每一个事实依旧是以事实本身的样子记录在你那里。”
“那些与你相关的人也是如此。”
听闻这个突如其来的说法后，数据芯片内的数据即刻变成一片空白。
绫放下手中芯片，两眼茫然地环顾着四周那些安静到可怕的桌椅。
绫口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亮起的屏幕中显示出琉璃还是金发时的头像。
绫顾不上琉璃那边的情况，开门见山地说道：“琉璃，你赶紧来我这边的咖啡馆一趟。”
“绫，你怕不是睡糊涂了吧。你那个位置哪有什么咖啡馆啊？”电话里的琉璃疑惑不解地说道。
其实，刚醒来没多久的琉璃早已用手机定位的方式找到了绫目前所在的位置。
“可是你和我之前还来过这里的，”绫对琉璃说，“你几天前还刷卡支付了很多小费的。”
“还有，我们在这里一起调查的案件，一起遇见的秋小姐，你都不记得了吗？”绫继续补充道。她愈发感觉事情有些不妙。
“我们确实一起调查了那个0013袭击档案馆的案件，但你说的过程和我的记忆不符。”琉璃部分否认道，“我记得，我没去现场，你是自己从某个摄像头里拆出的数据芯片。我有见过秋小姐的样子，但那也仅限于你给我的那块数据芯片里。我不认为我在任何地方面对面地接触过秋。”
“而且，石溪之间和我说过，秋小姐是他那个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亡的女儿。”琉璃回忆道，“我们前面看到的那些芯片数据也正和这个结果相匹配。”
和绫说话的同时，琉璃还用电脑登录到自己的银行账户，认真地检查了一遍自己最近的信用卡支出。
“说回来，我这几天确实是有一笔不小的转款。”琉璃在粗略阅读完各种支出款项后说，“不过，这上面的备注是给你的房租和水电费。转账的对象是你没错啊。我的记忆里也的确是这个情况。”
说到这些时，电话另一头的琉璃立刻着急地问道：“绫，你没事吧？我这就开车过来找你。”
“我没事。”绫对担心自己的琉璃说，“给我点时间，我会想办法讲清楚状况的。”
经过一番左思右想后，绫还是没能找到一些能让琉璃相信自己说法的决定性证据。
于是，绫只好捂住话筒，并难过地压低声音说道：“琉璃，抱歉啊，现在在电话里，有些事情我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这样吧，我现在来找你，你留在那里，别到处乱走。”心急的琉璃如此对绫说，“我们到时候再一起研究有那里究竟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绫的听筒中随之传来一阵好像是琉璃在翻找车钥匙的声响。
“也行吧，反正你先过来。”绫在准备挂断电话前回答道，“我很确定，秋小姐用异能修改了某种与她有关的群体记忆。”
“但，就算秋小姐还活着，你不能否认，她也有可能用同样的异能修改了你的个体记忆呀。”电话里的琉璃随即提出了另一种完全不同的可能性。
“是啊，这就是问题所在。”绫在挂断电话前这样说道。
挂掉电话以后，绫瞬间清醒了过来。她连忙说道：“不对，这是我没法说服你的问题所在。”
可是，绫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挂掉了琉璃的电话。
绫估摸着这时候的琉璃应该在赶往地下车库的路上，不是在电梯里，就是在地下。所以，绫准备先着手搜查起足以让琉璃信服自己说法的证据。
绫放下手机，迅速环顾四周。她想要在琉璃到来之前就找出某些能证明自己回忆真假的东西。
绫用异能接上咖啡馆内的摄像头，想要仔细地检查一番。可是，她一无所获，因为摄像头内的数据一片空白，且云端的数据库内根本没有这几个摄像头的注册信息。
她一连查找了咖啡馆内的每一台设备，最后的结果都是什么也没有。
受挫的绫趴懊恼地在咖啡馆的桌子上，心不甘情不愿地观望窗外那个一切照常的世界。她的心里完全是一种有话说不出口的难受状态。
今时今日，这个工作日的午后，街道上的行人寥寥无几，许多精打细算的店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关店休整。
昨天，这里还是汇聚着人声鼎沸的地方，而假日结束后的今天，这条街道转眼就变成了沉默寡言的形象。
街边的大树无言地观望着绫，其迷迷糊糊的眼神亦如绫观望它们的时候那样。
天空是一如既往的蔚蓝。不管曾经的烟火多么绚丽，今日的城市上空依旧不会留有一丝来自昨夜火树银花。
绫一个人趴在桌上，时不时地尝试从偶有的一两个行人中寻找正在赶来这里的琉璃。
午后的阳光一点一点地往另一个角度倾斜。
琉璃似乎花了比预期更长的时间也没能抵达这里。
吧台边，方方正正的电视自己开始播放起迟到的午间新闻。
现任执政官石溪先生面对镜头，一脸严肃地说道：“经过多方决议，事关异能隔离政策的始末将会以历史档案的形式揭晓。”
“作为亲历者，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诸位市民，”石溪先生说，“那年，混乱将至，本就不合理的异能隔离政策让异能者与非异能者之间的矛盾更加积重难返。”
“同室操戈的双方都在恐惧着对方会把同样的错误报继续施加在自己身上。”
“永无进展的谈判耗光了所有的耐心。”
“今日，东城燃起烈火，明日，西城爆发游行。”
“愈演愈烈的冲突几乎毁掉了这座城市的每一条街道。”
“可是，如今的我们都知道，有一天，所有的怨念与怒火都在一夜间烟消云散，人与人之间的态度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石溪先生说，“随着彼此开始信任，没有道理的法令被终止，重建城市的计划也顺利地提上章程。”
“这二十年以来，我们对于那段过往的认知早就同当年的数据一起被某人用异能所烧毁。”
“正因如此，转折发生时的真实情况，我们无从而知。”
“但事实上，根据最新的调查报告显示，那人不是火上浇油的好事之徒，”石溪强调说，“她是想用自己的异能来终结一个即将步入战火的时代，而代价便是无人能再度知晓她与她所处的那段过去。”
“我们之所以能得知这些，是因为前日里，一位去档案馆执行任务的探员最终发现了一份隐藏于档案馆历史文件里二十年之久的备份数据。”石溪先生解释说，“经相关部门鉴定，该数据确实属于失火前的档案馆。”
“据城市调查局对文件的初步调查推断，同年，在相关的异能研究当中，那位写下记录的人偶然发现，异能的产生只与意识的存在与否相关，身体的存亡本没有太多的实际影响。但是，在强烈的情感之中，原本的异能有概率被强化至新的层次。”
“于是，她决意要在绝望里将其异能生效的时间尽可能地拉长，长到这座城市的人们不会再因为过去的怨恨而敌视别人。”
石溪先生拿起一份纸质文件，继续对镜头里说：“现如今，调查局的报告指出，尽管她的异能正在衰退，那些被她封存的记忆还是落入了常人大脑无法回忆起来的地方。”
“而那些被她在连接记忆阅读装置时的备份数据还是部分保存了下来。”
“虽说我现在的记忆里没有这些，”石溪先生说道，“但依据现有的数据还原来看，当年路过的我还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那个时刻差不多正是她的行动前夕。数据里的她请我稍稍让开，她还对我说，她会替我去拯救这个无可救药的世界。”
“她是一位黑色长发的女士，”石溪先生说，“可如今的我们谁也无法知晓她的名字。因为那份二十年前的记录并不完好，其原本记录有个人信息的部分已是不能解读的一片乱码。”
听到这里，绫坐不住了。她拿起桌上芯片，半信半疑地问道：“秋，这不会是你和石溪先生的提前计划好的吧？”
“绫，你终于发现了啊。”芯片里的声音承认道，“非要说起来的话，我应该没有修改过他的记忆才对。那时候，他和我有过约定，说是以丢失的手表为号，随后照常推进我们的后半段记忆复原计划。”
“只是，我们谁也没料到0013会用异能复制另一个满心怨恨的我。”
“实际上，变数出现前，我也的确先你一步见到过我那位后来成为了现任执政官的父亲。”秋说，“我还记得，我在那时同样告知过他，以后，不必再以个人的名义来找我。”
“这二十年间，我很好……”
“而从此往后，我将不再干涉由你们决定的未来。”
“为了这座城市，为了你还有其他的孩子，我不会继续以这种挥之不去的概念停留于每个人的脑海，我的异能也不可能永远维系着这场旷日持久的谎言……”
“总有一天，”秋的声音说，“这座城市也准备好和你一样正视那段鲜血与泪水构筑起来的从前。”
“无论……”秋说，“这中间的过程会有多么的曲折与离奇。”
秋再次次出现在绫的面前。岁月仿佛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任何印记。此时的秋依旧是那位不需要眼霜的女士，她的目光如水，放不下的双手颤抖着伸向绫的脸颊。
“绫，我不是有意要用这个二十年前的形象呈现在你的眼前。”秋百感交集地说道，“这是因为，当年的我没有机会活着走出火海，而仅剩下意识的我无法想象出二十年后的自己到底会变成什么模样。”
“不过，问题不大。”秋说道，“我的具体形象并不重要。重要的始终是这片与你重逢的记忆。”
“那一天，我故作坚强，可到了现在，我竟是如此地舍不得你。”秋自相矛盾地对不再是孩子的绫说道，“绫，谢谢你替我阻止了我意识里那个愤世嫉俗的自己。我那时也没想到，我内心那挥之不去的怨念最后会这样伤害0013和我想要拼命守护的你。”
在秋的手掌即将触碰到绫的这一时刻，匆匆赶来的琉璃一把推开了没有关好的大门。
绫的眼前一花。她发现此刻的自己又一次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盖在身上的被子似乎从未有过褶皱。
对此刻的绫而言，那段重回咖啡馆的经历与骤然消失的秋小姐瞬间变成了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尽管在现实之中，这一切都有可能只是一个不曾存在过的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