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得有些迷惑，琰月囚禁这一群凤凰竟并为自己用？
并且这世上有灵姬娘娘我竟还是头一次听说。应是我孤陋寡闻，在琰月的书阁阅览的还不够多。
“等会出去你就知道了。”男子道，“他们说我们村是福灵村，我倒不觉得哪里有福气了，就是一个牢笼。”
“为何如此说？”
“唉，你到时候自己看吧，你是妖，与我们不同。你想跑随时都能跑。说不定那些仙使还拿你没办法呢！”
他说的仙使应该就是诸毗安排在西山的守卫，看来他们在里面是有挣扎和反抗过。
不一会儿，黢黑的隧道便有光溜了进来。
“马上就到了，姑娘。”男子说完，加快了手脚。
我并未去追赶他，而是保持匀速直至洞口。须臾，我们终于爬到了洞口，洞的另一端与北山完全不同，并未有瀑布掩盖，而是在一处高塔身后的山坡上。
男子比我先出去，站得离我几丈之远，对我呲牙道，“我带你出来了，那我......我先走了？”
我嘴角微挑，眼睫一眨，便移到他跟前，站在他的上方道，“我可并未答应你先走了。”
他双腿如被焊在了山坡上松垮的土地里一般，弯着膝盖都能与我视线持平，双眼瞪得老圆，“女......那个......女侠，看在我带你出来的份上，求你......饶......饶我一命吧。”
我将视线慢慢挪到他脸上，他脸上虽沾染土垢，但五官还算清秀。他极力想表现出惧怕但眉目神情之间却看不见半分惧怕之色，我不得不轻笑，“别演了，你若真的想跑掉，在我出来之前随便脱身。故意等我是为何？”
他收起假装出走的眼球，拍了拍身上的土，“我竟演得这么差？被你一眼就识破了？”
“正常人若是第一眼在山洞里看见了会运转火球的妖怪，早就怕得没人影了。你跟我在洞里呆了那么久，在最后才想起来要假装一下，太假了。”
他单手往身后挪了一下，手臂又硬生生地给手掰了回来，本来微躬的身子直了起来，“让姑娘见笑了，我知道你并非妖。我们村那么多仙使把守，哪只妖怪能进的来？”
“喔？”我别过头，“这样说来方才你讲的都是真的？”
“真的啊。”他耸耸肩，“你能找到路进来，我猜你有点儿实力，没必要骗你。”
“那你能找这条路，为什么又没被发现呢？”
“我这洞挖了好几年了，我都是偷偷挖的，没被人发现过。”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的高塔便传来的钟声响彻山谷。
“坏了！”他喊叫一声，慌忙沿着山坡下行的方向朝高塔跑去，“祈福结束了，我得赶快回去，不然就被发现了！”
他边跑边提着嗓子朝我说道。我还没有弄明白他的身份，自然得跟上他。我随手一挥便换了与他装扮，跟在他身后。
刚下山坡一会儿，我就有些跟不上，欲施法直接追上他，却未想到如同被封脉了一般，无论怎么催使灵力，都动不了。
没办法，我只有加快脚步，一路狂追着他从一个后门进入了高塔后院。
此时，第二声钟声响起。
他躬着身子，大口喘着粗气，“你......你跟着我......跟着我干什么？”
我停在离他只半丈的位置，用手支撑着廊桥上的柱子，也上气不接下气，“我反正对此地也......也不熟，有熟人带着总比谁都不认识的强，对吧？”
“不行了。”他摆摆手，“我得在第三声钟响之前回去，没空与你多说。”
我直起身子，捋了捋气息，“你要是不给我讲清楚山洞是怎么回事，我就把你的秘密告诉这祈福殿里所有的人！”
“别！”他跳了起来，低声叫道，正欲对我发作脾气，又瞟了眼我的手，马上软了下来，“好好。我告诉你，但不是现在。你换身粗麻衣服，扮作普通男子，先混到殿外祈福的人群中去。等祈福完成，你佯装给灵姬娘娘上香。到时在神像的身后来找我，我们便可以说话。”
“当真？”
“当真。”他点头如鸡进食，“我是灵銮塔的福侍，此地我可以随意出入。”
难怪也可以随意地进出这后山。
“但你不是。一会儿祈福完成，被别人发现了，后果会很惨的。”
他抬头看了眼前方，“不说了，我得马上过去了，等会殿内见！”
他动如狡兔，我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了廊桥尽头。此地无法施法，我已经换上了这个福侍的衣服。而此时离最后一声钟响已经很近了。没有别的办法，我只得急速地跑回山洞附近。施法换了妆容，又朝右边施法而去，到达了灵銮塔的外围处。
我沿着外墙一直向前，走了好一会才走到塔的正面。此时塔内的空地与祈愿上香的地方已经挤满了这个村子的人，所谓的灵姬娘娘神像在塔内根本看不清。
趁着祈福还未完，我沿着灵銮塔走了一遭，四处看了看。这里看起来跟人界普通的村落无异，并未有任何神族生活过的气息。
第三声钟声响起后，塔下变得躁动起来。人群都窸窸窣窣地起身，井然有序地走了出来，没有任何交头接耳之声。缓缓走出来的村民神情出奇的一致，都没有任何表情，都漠然地朝外面走，对于我这样伫立在原地不动的人眼角都未抬起过。
待人群全部散去，塔外的街道上又冒出了零零散散的村民朝塔内走来。我混在其中，随着他们朝上面的灵銮殿走去。
迈进大殿的那一瞬，我便被满眼的金玉堂皇和精雕细琢的神像迷了眼。神殿离塔内空地还有很高的距离，皆由洁白的玉石堆砌而成，阶梯两边的扶手也雕刻了精美的图腾。我细细打量了好几眼，都是我们羽族的图腾。但因为混在人群中，无法停下来细看，因此并未看清楚具体是何种类。
灵姬娘娘的神像屹立在大殿中央，跨过殿门还要走好几丈才能到祈福祷告之处。与我同行之人皆躬身埋首，因此我也不敢轻易抬头打望。只看得见青石铺的地面，以及四周福侍的腿脚。
我跟着在我前面的人学习了他们祭拜礼仪，须臾，才轮到我祭拜上香。还好他们的祭拜动作有反复的抬头祈祷，我才得以眯眼一窥灵姬娘娘的真容。
他们的灵姬娘娘通体也是用极通透玉石雕刻而成，面容如普通神像一般慈善，但右眼眼睑处含泪。她衣着简陋，双臂前伸，好似要接住什么，又好似单单看着双臂流泪。
待所有人都祭拜完毕，大家才朝着四面八方纷至散去。有的人在围绕着神像的坐台，边走边用手拭擦尘土，有的人围绕着神殿的经壁，亦边走边拭擦着璧强的尘埃。
而有的人与我一般，朝神殿内的福侍走去。
“施主。”神殿后面站立于门旁的男子见我朝他走去，对我颔首，“补纳祈福请随我来。”
我虽不懂他是何意，但在他的眼神示意下，跟着他走出了大殿。
一路上他都颔首引路，闭口不言。遇见路过的塔中福侍以及其他村民，也都是微微点头示意。
穿过了几个长廊，我们在一排屋子的廊桥上停下。等候了片刻，一个房门缓缓打开。里面的福侍与村民出来了后，我才随着他的脚步迈了进去。
我两只脚刚迈进门，他便急速地将门掩上，并示意我噤声。我将到嘴的话收了回去，随着他来到房内唯一的塌上坐下。
“小声点。”他声音极低，即便是我坐在他旁边也需要十分仔细才能完全听得清楚。
我身子微微朝他顷了些，“这是在干吗？”我不太明白这做贼般的行径是为何。
“此处是我们与为参加祈福的村民补纳祈福的地方，旁边的屋子里都有人。若是我们动静太大，恐怕会引起旁人的怀疑。”
此刻我脑子里疑云密布，我顿了片刻才稍微整理了些思绪。
我抬手朝他探去，他不过一瞬便躲开了我的试探。
“你做什么？”他皱着眉质问我。
“你到底是何人？”我问他。
“我是灵銮塔的福侍。”他一脸疑惑，“也是这里的村民，我叫王言。”
“但你看起来跟他们不大一样。”我将手收回，随意摸了一把塌沿。挺整洁，没有一丝灰尘。
“有何不一样？”他不以为然，“你只是不认识他们罢了。”
“你如此说，好像你知道你们是谁？”我试探道。
“我们是谁？”他又疑惑起来，“我们不就是普通的人吗？莫非还是山精野怪不成？”
看来他们已经完全失去了记忆，也完全被圈养到忘记了自己本来的面貌。
“若是普通的人，你们为何出不去？又为有仙使看守你们？”
“他们说我们是灵姬娘娘选中的子民，比普通的凡人有更加神圣的使命，生命也更加的珍贵。”
他口中的他们想必就是他们口中的仙使。
我淡淡一笑，“看来你并不认同他们。”
他轻叹一声，“自我有意识以来便被告知此生不得随意离村，也被告知此生要以灵姬娘娘为尊，为娘娘祈福以及供奉。我们的生命都是来自于娘娘的福泽，我们安稳生活也是因为娘娘的庇佑。”
“那为何现在你有了怀疑？”
“我也不知道。”王言低头，“就是某一日我突然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想知道我的父母到底去了何处？”
我并未对她的父母追问，想必他们是随机被掳来的，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一家人整整齐齐在一起。
“那你可知这灵姬娘娘的来历？”
“我怎么会知道？”他低声自嘲，“别说我了，我们村就没人真的见过她。”
这倒是有些奇怪，我不禁陷入了片刻的沉思。琰月为何要叫他们供奉一个从未存在的神灵？
“姑娘此行所谓何事？”王言问道，“你是我们村第一个外来者，想必姑娘并非是凡人吧？”
我一时间也无法向他吐露实情，只得随口捏造，“你们村里有我认识的人，我来找他。”
“怎么可能？！”他充满惊讶。
“可能你未曾见过有人出逃成功，但却是真正有的。”我想给他一些希冀，“就像你，如果此番挖通了隧道便可成功脱逃，你又怎知从前没有如你一般的人。”
他的眼睛亮了起来，“姑娘此言甚有道理！”
“没错。”我微笑，“我既能成功进来，也有办法全身而退。你若是助我，我便帮你逃出去。你可愿意？”
他迟疑片刻，嘟囔道，“隧道已经通了，我不用助你这几日也可以逃出去。”
他并不知晓隧道后面是什么，自然想法天真。
“既如此，那我稍后便将后山的隧道广而宣之，让村里的人都去瞧上一瞧！”
“别......”他惊慌地拉住我，“你这般......我......我根本没得选！”
“没错。”我朝他挑挑眉。
“唉。”须臾，他终于完成了内心的斗争，“行吧，那姑娘需要我做什么？”
话音刚落，他朝前方桌上的香坛看去。
“没有时间了。”他起身，“纳福时间已到，我们得出去。”
“那我后面怎么找到你？”我跟随他起身。
“我们村很小，只几百人，村里的人基本都互相认识。稍后你出了塔别闲逛，以免被旁人认出来。你在塔外围旁的一个巨石后面等我，我大概半柱香的时间便可以出来。到时候去那里寻你。”
“好。”我道，“你切莫要失约，我时间有限，必须要进村里去看看。”
他恢复福侍该有的淡漠神情，躬身碎步，领着我走出了房门。我也竭力扮演着普通的村名，埋着头，缓慢地跟着他走出了灵銮塔。
他并未失约，果然如约在塔外墙的巨石后面找到了我。
“姑娘对灵姬娘娘的生辰有何见解？”他东张西望了一眼，才对着正凝石沉思的我问道。
“这上面刻的是灵姬娘娘的生辰？”我撇过头。
“没错。”他问道，“看姑娘的神情，有何不妥之处？”
“我总感觉这个生辰有些熟悉。”我眉峰微颦，“但又想不起身边有何人跟她生辰比较相近。”
当然，我认识的人也不够多。族中长辈以及父母的生辰也早就忘了。
他轻笑一声，脱去福侍的身份，背直了不少，显得更加挺拔。眉眼如卷，也是一个爽朗开阔的儿郎。
“既然忘了，那就等想起的时候再回来看看吧。”
我点点头，“走吧。带我去村里看看。”
他低头四处扫了几眼，朝身后的草地走去，又蹲下身子在草地了不停地划拉了几下。
“你在干什么？”我对着他的背影，一头雾水。
蓦地，他站了起来。转身张开双手对着我，一双手如同刚下田插秧回来一般，满手泥尘。
“来，我给你抹点。”他裂开嘴笑得很欢喜。
“......”
我明白他的用意，但我毕竟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耸耸肩，“姑娘可有更好的办法？”
我无奈长叹一声，迎了上去。
他在我的额头与脸颊处抹了又抹，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又抓着我的手在他的掌中搓了又搓。而后又使劲搔了搔我的头发，最后他又轻轻在我的鼻尖与唇瓣上轻轻一点。
“好了。”他好似有些自豪，“这下应该不会被认出了。”
“你确定这不会更加招摇？”我缓缓睁开眼，刚抬眸便看见他耳朵通红，“你的耳朵怎么了？”
“没......没怎么。”他将目光撇向一边，双手背于身后，“有些太热了。”
“我们这般走在路上，不会招来别人异样的注视么？”
“不会。”他咳了咳，“我家后面住了一个小子生来便神智不清，成天在外面四处乱混。有时在田里被人捡到，有时在山里，经常都是被我邋遢不堪地领回去。这一段时间他得了痢疾，应是随便捡地上的东西乱吃造成的。我把他锁在家中了，因此你这般跟我走在街上倒不会被旁人好奇。”
“.......那我岂不是要装疯卖傻？”
“那倒不必。”他转过头，“我素来照管他，他很听我的话。在外面虽然疯疯癫癫，但在我跟前却很乖巧。”
“你竟这般厉害？”
“咳......”他眉毛扬起，“没人管他，只有我愿意给他一口吃的，照看他，他才听我的话。”
“那走吧。”我不愿耽搁时间，“你带我四处转转，我看看你们村子是什么样子的。”
他走在我身前，我紧紧地跟着他。与他保持一尺的距离，方便随时交流。灵銮塔与他们村庄还有一段距离。现下过了祈福的时间，路上除了来往的几个福侍，没有任何的村民经过。
“怎么这一路上都没有什么人？”
没有太多人，我行走也就随意了些，缩着身子实在有些累。
“姑娘不知，除了祈福与纳福时间。平常除了福侍，村民都不能随意进入灵銮塔。”
这又是什么奇奇怪怪的规定，我有些不明觉厉。
“这是为何？”
“我们有固定的祈福时间，每七日一次，每四十九日则会祭福。祈福是被挑选出来有福根的人才能参加，祈福过后会有纳福，则是姑娘方才做的。被选中纳福的人会跟随福侍进入到指定的屋子里，然后进行纳福采集。而祭福则是村里的圣女为灵姬娘娘祭献的日子，全村的人都需前来观礼。其他的日子若是擅自进入灵銮塔则会被仙使惩处。”
“纳福采集？怎么采？”
“我们都是按照规定姿势坐在屋内，点上福香，闭眼祈福。到了一定的时间，便可以出去。”
“......”我忍不住嘟囔起来，“这几人在这千灵山是真的没事干，想出这么多莫名其妙的招来折磨人。”
“什么？”王言撇过头问道。
“那你们福侍不该像僧人那般待在塔内修行，怎么可以随意进出？”
王言笑道，“姑娘，我们这里又并非寺庙。我们福侍只是被挑选出来为灵姬娘娘做事的，做完事就得回自己家。哪有什么修行修仙的。”
“那有福根之人和圣女又是怎么一回事？”
“有福根之人是仙使在村中选出来天生根骨便优于别人的一些人。他们说是被灵姬娘娘选中的福气之人，因此要去灵銮塔祈福。而圣女村里百年难得的一人，是集根骨，灵气以及天赐于一身之人。”
“这么难得？你们村可有百年历史？”我忍不住发问。
“姑娘可是看不起我们福灵村？”他有些不悦，“我们村可有五百年的历史。”
“五百年？！”我震惊到，“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他驻足与我理论，“姑娘你可别瞧不起人！”
“......”我整理了一番语气，赔笑解释道，“你莫要误会，我并非此意。我只是......我只是对咱们村的悠久历史感到震惊罢了。”
“那便好。”他撇过头继续向前走，“从前有没有圣女我倒不知道，但是近几年，受灵姬娘娘庇佑，我们村确实有一名圣女。”
我们逐渐走出了山间小路，进入一条大路。左右的农田里种满了作物，田间的村民们正躬着身子辛勤耕耘。山头夕阳的余晖照耀着他们的背影显得格外的温暖。
有一瞬间，我好似回到了幼时。父亲将我扛在肩上，我头顶着斜阳。一手扶着父亲的头，一手拿着在树上采的酸果子，陪父亲去部族的果园里巡视。
我们金銮族不喜结交外友，在帝羽山的一个山头，与凤凰族相依。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
“姑娘你可在听？”他将身子微微压低，轻声问我。
“在，在听。”我回过神来。路上的行人逐渐多了些，我将头缓缓埋了些，“那你们这圣女又是从何而来？”
他恢复福侍的身姿，身体也微微地向前倾斜，“据说只有村中最尊贵的根骨一脉，才能诞下圣女。当然，村中最尊贵之人我们也将他奉为一村之长。”
“意思就是圣女是从历年来村长的子嗣中选出来的？”
“没错。”他语气有些许赞赏，“但成为圣女的资质颇高，因此一百年才会出一个。”
“原来如此。”我微微点头，“圣女除去为灵姬娘娘祈福，可还会干旁的事情？”
“不会。”他道，“圣女到了一定的年龄，便会羽化登仙，去到灵姬娘娘身旁侍奉。”
我愣了片刻，“在我了解的意思中，羽化登仙是去世了。”
“嗯~”他语气否定，“我们这羽化登仙的意思是真的成为神仙，灵姬娘娘会派仙使来接她。”
他越说越让我觉得糊涂。我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囚禁，如今看来他们这囚禁也有些太费精力了。
“那你们是如何祈福？”我问道，“就像我看到的那般，盘坐在塔下，内心诵经祷告么？”
“没错。”他回答道。
我脑海里再次浮现出灵姬娘娘的神像以及祈福完神情漠然的村民们。不知为何，我总感觉他们给我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