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梦

    昏暗的房间里,渠清双眸紧闭,眉心蹙起,睡梦中的他不自觉将双手握紧成拳。

    与扈永有关的零零碎碎片段在他的脑海不断闪现。

    他看到扈永给他的手脚锁上了细细的银链,拿起他的手腕细细端详,说:“这样锁起来才好看。”

    他起身将她扑倒,扈永就靠在他的颈脖吃吃的笑。

    他看到自己伏在她身上,扈永把他环在身上的一团红线缠的很乱,还困住他去拿铰刀的双手。

    他看到了自己不小心摔碎了扈永送他的白玉翡翠簪,惹的她生气。

    外面淅淅沥沥下着雨。

    扈永将膝盖跪压在他胸膛上,单手捏着他的下巴,她将头慢慢凑近他耳边轻斥:“我回来再收拾你。”

    他看到自己借人掩护偷偷逃出宫。

    他看到了很多很多扈永与他相处的细碎片段。

    他还看到有人跪在他身前禀报:“三皇子,乾国皇帝在剿灭山匪时遭人暗算,已经……殒命了。”

    不会的!

    渠清猛的惊醒过来,胸膛不断起伏。过了好一会,他才平静下来,倚靠在床头看着房间渐渐被透过窗纱的日光填满。

    自一个月之前开始,他的梦中就全是与扈永相处的点点滴滴。

    在他的梦中,扈永是一个恶劣的人。

    可在现实中,扈永是一个他从没接触过的人。

    他在梦中得知扈永今后会将他囚在宫中,他本可以离开乾国,不用套着冯屯之子的身份,只要回到邱国当好自己的三皇子就能逃避即将到来的禁锢。

    渠清本来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可是他看到梦中的扈永死了。

    只是想想扈永会面临死亡,渠清心头就会冒出一股不可控制的茫然。

    这听起来很可笑,一个只出现在睡梦中的人死了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可渠清想,自己应当是不想她死的,不然他也不会鬼使神差的牵着扈永的手,再次来到了她的乾照宫。

    他想阻止扈永亲自去剿灭山匪...

    他的思绪很快被门外侍从细细的轻唤打断,“渠公子,您醒了吗?”

    渠清应了声,让玉碎进来。

    他就是昨日扈永派来的几个侍从之一。

    玉碎有些艰难才使自己的目光从这样一个嫡仙般的人身上移开。

    他捧着一盆温水放在木架上,正要服侍渠清洗漱,渠清退了一步,自己拿起了面巾,“我自己来。”

    玉碎低着头和他汇报,“王上身边服侍的玛瑙正在外面候着呢,说是王上派他给您送了药膏。”

    渠清凝神看着自己手腕上微不足道的划伤,这也需要药膏吗?

    “让他进来吧。”

    渠清刚换好一套素雅的白色锦袍,玛瑙就已经进屋恭敬的把木匣放在了桌子上,“这是王上吩咐小的带来的两瓶药膏。”

    两瓶?渠清打开木匣,发现里面是两瓶差异甚大的药膏。

    一瓶是用木盒装着的民间常用的跌打损伤膏,一瓶是用玉盒装着的质地顺滑的软膏。

    “这瓶是奇元膏,涂上之后虽说疼痛难忍,但绝不会留疤。”

    玛瑙对着玉瓶介绍完,见渠清只是随意看了眼,没有半分在意的样子,他又抹了抹额头的虚汗,继续说:“王上让小的转告您,您涂哪瓶都可以,只是她不喜欢不完美的东西。”

    渠清理腰带的手顿住了,他懂了,扈永看似给他两瓶药膏的选择,可若是涂了普通的药膏留下了疤,就不能变成她喜欢的“东西”了。

    她如渠清梦中如出一辙的恶劣。

    他定定的看着玛瑙,嗓音冷淡:“和她说,我哪瓶都不会涂。”

    渠清本来就是随意站着都散会发着凛凛寒气的那种人,现在眼神一冷,更是让人感觉如坠冰窖。

    玛瑙咽咽口水,“那您留着,王上送出去的东西绝对没有收回的道理。”

    他软着腿向渠清告退。

    玛瑙出来后不禁舒了一口气,渠公子给他的压力绝对不比王上小,玛瑙只能暗中祈祷以后渠清得势了不会记恨于他。

    玉碎见渠清又把目光移到他身上,不禁也抖了抖,他也寻了个由头出去,“我去给公子备早膳。”

    渠清看着手腕那道浅浅的伤痕,他又想起梦中的询问扈永手臂上那些的伤疤从何处来时,她漫不经心的扯开话题将他的头发放在指尖打圈,“我不想你的手上也留下疤痕。”

    若真的是会留疤呢?她会不会......

    他顿了片刻 ,还是取出木匣里的玉瓶,用食指蘸取了一些白色膏体,气味辛香,手感冰凉,这奇元膏应该是用了难得的上好药材。

    渠清慢慢将它涂抹于手腕的伤痕之上,很快,细密的疼痛就蔓延开来。

    涂完,他耳廓不禁染上了点点薄红。

    渠清心里又开始有些不好受,只因他突然想起梦里扈永曾经对他说过的话:“狗难驯,人只会比狗更难驯。”

    又想了想,他还是用手帕把药膏擦掉了。

    晚上扈永进渠清偏殿与他一同用晚膳时,没有闻到他身上的药膏气味,只是渠清浑身散发着冷气。

    本来他人就很冷了,现在更是像一个行走的人形冰块。

    她不觉得意外,没再提起药膏的事情。扈永深知,如果一味强迫就不好玩了,她与渠清说了这么久以来的第一句话:“替我盛一碗汤。”

    明明周围侍从众多,她偏偏这话是朝着渠清说的,态度更是那样的娴熟自然。

    渠清不是没有脾气的人,他淡漠的觑她一眼。

    但是扈永那样翘首以盼的托着腮,乌黑的眼眸一动不动瞧着他,渠清还是给她盛了一碗,还下意识的依着梦里她的喜好给撇干净了油。

    哪怕他眉宇之间流露出不满的冷淡意味,举手投足之间还是那样的不紧不慢,指尖被温热盛着汤的瓷碗带出一点微红。

    扈永接过汤只喝了两口,就放在一旁没再动了。

    她来之前已经吃过一些东西了,扈永来这主要是看渠清的。

    只是看着他冷着一张脸吃东西,扈永也觉得很是趣味盎然。

    这样美的一个人在跟前,怎么不让人心情大好呢?

    渠清被扈永当成稀罕物件一般瞧着,虽说有些不适,但表面并未显露分毫,依旧是维持着冷淡的神色进食。

    扈永就这样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观察他。

    素白纤长的手指执着汤勺慢慢送入唇中,汤水给他柔软的唇瓣添了一份亮色,他的嘴唇并不是典型的薄唇,上唇微微有些向上的弧度,像是透着些许无声的邀请。

    疏淡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和润泽的唇珠...扈永将手握成拳遮住了自己上翘的唇角,慢慢的将目光移到了他的肩上。

    夹菜的动作让他几缕如墨的发丝垂在了肩上,举手投足之间都能看出他身上浑然天成的矜贵和清冷。

    冯屯那样贪婪懦弱的人真的会有渠清这样的儿子吗?

    听说渠清还有一个弟弟渠辞,扈永也想见见他的弟弟会不会和他有些相似,不过这样让她惊艳的人,应该这世间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这样皎月似的人,哭起来、破碎掉,会是什么样的。

    这样想着,扈永抬手将渠清垂落在肩上的发丝绕在手指上转了个圈,别的不说,手感其实还是挺顺滑的。

    渠清终于有些食不下咽了,他扭头看向扈永,只见她溜圆乌黑的眼珠里满是好奇,一种让人感觉到冒犯的好奇。

    渠清放下碗筷 ,他现在确定了,肯定只有他一个人梦见了那些事情。

    现在的扈永也是喜欢他的,不像梦里的那种让他面红耳赤的喜欢,更像是对着一只猫或者一条狗的那种浅薄喜欢。

    所以扈永不像在渠清梦中那样肆无忌惮,她现在是一点一点的伸出爪子试探他的底线。

    渠清开始觉得自己有些自取其辱,只是凭着那一个个荒唐梦他就这样主动跑进扈永的陷阱里来。

    他无端的生出一些羞恼,声音冷冽质问她:“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扈永慢慢凑近了渠清,扬起一抹轻佻的笑,在他的耳边轻声回答:“弄哭你。”

    渠清冷白的耳廓瞬间染上一抹红,他猛的站起身来,冷淡的神色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扈永脸上带着些许无辜,好像是在疑惑他怎么反应这么大。

    看了她了好一会,渠清也没能说出什么别的话,只能愤愤拂袖而去。

    可见君子是争不过流氓的。

    在桌前侍奉的玛瑙等人不由得暗中替渠清捏了一把汗,就怕扈永像在朝堂扎冯屯那样将渠清扎了个透心凉。

    可直至渠清背影逐渐走远,扈永也没有如他们料想一般的抽出剑来,她只是趴在桌子上忍了好一会才噗嗤一声大笑了出来。

    好玩,他很好玩。

    她过了好半响才停下来抹抹眼角笑出的眼泪。

    打一棒子给一甜枣,扈永还是懂得这个道理的,第二天她就派人从宫外接来了据说是从小到大都跟在渠清身边服侍的小厮。

    *

    “娘,你听说了吗娘?”渠辞风风火火跑进房内,看到渠区,一时间气没喘匀,他弯着腰缓了好一会儿。

    “这么急躁干什么?”渠区正数着荷包里为数不多的几块银子,看着他那副没出息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的问他。

    自从死鬼丈夫倒台,家产被罚没之后,虽然还剩着一点余钱租了个院子在这京城里,但是家里财政很是吃紧,更别说还有不少落井下石之人给他们使绊子。

    “进宫了!那个...大哥,好像跟着王上进宫了,刚刚还有人来把在他身边的服侍那个人给接走了。”渠辞原本很是激动,说到大哥这两个字他又心虚的看了看外面,放轻了声音。

    她动作一顿,有些呆滞的看向儿子,见他奋力点头,这才反应过来兴奋的一拍大腿,银子也不打算数了,“谁让他出来的,我就说他能进那个牢房,肯定不一般。”

    “据说是王上亲自从牢里牵他回宫的,现在这城里都传遍了!”渠辞双手撑着膝盖,脸上不住的咧着嘴笑。

    “他既进了宫,那就算是王上身边的人了,又占了你大哥的身份,我们家也能沾上点光。” 渠区也开始放轻了声音,眼珠一转,很快想出了点别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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