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萧夫人坐在屋子里,想到刚参与完的关于休弃葛氏的家庭对谈,只觉得头脑发胀。

    “夫人幸苦了,喝盏桂花醅暖暖吧。”程始端着温过的桂花醅,轻轻放在萧夫人面前。

    “将军是想用那丫头酿的酒来堵我的嘴?你就惯着她。”萧夫人语气埋怨,眼底的温柔出卖了内心的真实想法。

    “还说呢,咱们身边的人谁不知道,几个孩子里你最偏宠旆旆,”程始坐到萧夫人身边,握着新妇的手说“旆旆是咱们头一个孩子,小时候没少跟着咱们吃苦,这孩子乖巧懂事那么小就打理家事,帮咱们带几个儿郎……你还记得吗?小家伙头回上校场的时候,个头还没马蹬子高。”

    萧夫人看夫君陷入回忆,双手拢上酒卮,温热触感传到手心。

    “唉,这孩子越大心思越重,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一疯起来就不管不顾的,也不知道像了谁。”萧夫人叹道。

    “从前听一老翁说过,你的伯祖,那位前朝的御史中丞大人,自小喜怒不形于色,行事铁腕而果决,莫不是像了他老人家?”程始一向不避讳议论长辈,何况这隔得甚远的长辈。

    萧夫人瞥了夫君一眼,无奈地说:“伯祖少年离乡,见过他的人也不多,萧家人都对伯祖无甚印象了,将军从哪听来的传言?”

    “就说是老人嘛,当年我在你家帮工,一个老翁同我说了许多故事,你曾祖母容貌极好的传说也是从他那听的。”前几年萧夫人说看着长变了的女儿实在看不出随了哪位长辈,当时程始就随口说了句‘听说你曾祖母容色非凡,大约像她’。

    萧夫人不想再继续像哪个祖宗的话题,端起酒卮一饮而尽后站起身说:“我去看看,将军先歇息吧。”

    “你去就是,我等着。”程始点点头,知道妻子这是要去和女儿讨论母女话题了。

    萧夫人没再多说什么,唤了青苁一起往女儿屋子走去。

    偏院另一边的程娖,担心装病的妹妹演露馅,索性给妹妹硬灌了碗安神汤药,看着小姑娘睡着才安下心回到自己房间,点上烛火,拿着刀笔,安排着安抚部曲的事宜。

    萧夫人站在门口,拿过青苁手里的食盒敲响了房门。

    陪读的蔼因揉揉眼睛,发懵地看看程娖,然后火速起身开门。

    “女君,”蔼因拜过萧夫人,抬头就看见站在后面的青苁朝自己使眼色,心中了解,随便找了个借口遁走。

    青苁看萧夫人进了门,自觉地出手关门,把空间留给母女二人。

    “阿母怎的这么晚了还不歇息?”程娖起身接过食盒放在了另一边的榆木食案上。

    萧夫人看到乌檀木书案上成堆的书简,思绪飘了一下,很快被爆了一下的油灯拉回注意力,说道:“夜里看字伤眼睛。”

    “此番回到都城阿母身为程家女君少不得要费心周旋,女儿想为阿母分忧。”程娖垂着眼,乖巧地答道。

    萧夫人盯着装乖顺的女儿半晌,最终叹了口气,自己坐在食案一侧自顾自打开食盒把热羹拿了出来,抬头对女儿说:“过来用了,灶间起一次火不容易。”

    做了快二十年母女,程娖早就习惯亲妈关心人也不会好好说话的样子,一声不吭地挪到萧夫人对面坐下开吃。

    “我同你说了多少次,和你二叔母的恩怨我自有章法,总会让她离开程家的……你看看你,做什么?都闹到扬侯那里去了,纪遵那是什么人啊?当年他连陛下的舍中儿都敢杀,你倒也不怕他牵连到咱们全家!”萧夫人瞪着眼,拍了拍食案。

    程娖神色平静,淡淡地说:“扬侯执法严明公正,断不会累及清白之人。”

    萧夫人一听,火一下窜上头,啪地一掌拍在案上,震得案上的食盒都抖了三抖。

    “你是有多了解他?他执法严明不假,‘必不私诸卿’你倒是不记得了!此事无论如何说,程氏都有包庇纵容之过,若是他坚持处置程氏,你待如何?”萧夫人气得直喘气。

    程娖沉默地看着母亲,又缓缓垂眼看着羹汤。

    又是这样!萧夫人气结,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这么会气人,每次把人气得心口痛她就开始沉默,而且一旦开始沉默,只要事情不翻篇这小丫头就是挨军棍也绝不张嘴。

    萧夫人深吸一口气,努力放缓语气询问:“旆旆,你也十九了,在家做女娘的日子眼见着是越来越少,你好好同阿母说,你到底为何这样想。”

    程娖依旧垂着眼,抿了抿嘴,语调平静地说:“我的心里话……阿母听了必然更怒意更甚,阿母确定要听?”

    萧夫人听到此话感觉心绪更加烦乱,忍不住皱眉,拍在桌子上的手慢慢握紧成拳。

    程娖用余光扫过母亲压抑着情绪的拳头不再言语,从容地用掉了大半碗羹汤才说:“如阿母所想,我就是在兵行险招。”

    “程娖!这不是在战场,不是两军对阵!要是有个万一,咱们全家都要一起升天!”萧夫人感觉脑中轰鸣,这丫头竟然是如此不知轻重。

    程娖秉持食不言的规则,选择把剩下最后一口羹汤咽下去后看着母亲说:“道理总是相通的,循途守辙只会夜长梦多。”

    萧夫人定定看着女儿,泄了气,愁绪满满地说:“我知道你是为着阿母和妹妹,对葛氏是积怨已久,对你大母也……只是你幼时与她冲突后尚且还知回避退让,怎么如今就忍不住了?年纪见长,脾气也见长。”

    “从前不过因为年幼势弱难奈何她,今时不同往日,我何苦委屈自己忍着她?”程娖平静地说。

    萧夫人叹着气把碗收回食盒,低声劝导:“你是最乖巧懂事的,那些个道理我不说你也都明白,葛氏的事你实是不该如此。军械之案背后必有大人物,程家不比那些从龙豪强,陛下若是一念之差拿咱家去替死,你待如何?”

    萧夫人信奉棍棒教子,却对长女颇有耐心。长女程娖是夫妇二人的头生子,刚出生的时候程家正是最艰难的时候,穷得荡气回肠,许多事都顾不上,尚不满两岁的程娖因瘟疫病倒又缺补养,差点嗝屁(实际上确实归西了),萧夫人为此一直十分愧疚。

    “陛下仁善重情义,但也绝不会任由豪强骑在自己头上放肆……士族、寒门、新贵,最想当然的选择自然是咱们家这种没有根基的所谓新贵,咱们程家只要不招惹皇亲国戚不作乱,学儒学经积攒家财,稳住个一二百年,程家也能成个小世家。”程娖平静地陈述着。

    程娖心里明白,话是这样说,可现实就是皇帝就是烦死豪强也不会动真格。国朝新立,程娖也听过见过不少降而复叛或是违法乱纪的,温和的皇帝陛下最多把那一小家端了,至少截至当下程娖还没见过正经的九族消消乐。常规来看,除非下几任皇帝个个六边形天降猛男(程小娖os:这点肯定不可能),否则几家开国豪强只会继续做大到本朝结束,毕竟人永远不可能背叛自己的阶级。但也不是说那位一代目会就这么干看豪强在老文家头上拉那啥,多扶几家平衡平衡还是可以的。

    萧夫人想到了自己家,想当年萧家先祖是前朝开国丞相,就是六代之后到自己高祖,那也是官至太傅高位,要不是父兄蒙难,萧夫人觉得如今朝堂必然也有萧氏族人的一席之地。

    “好,不说陛下,那扬侯呢?他要是追根究底,谁能救程家?”片刻后,萧夫人回过神,心中依然有些忧虑。

    听闻此言,程娖能理解,老妈萧夫人身为一家女君顾虑众多,如今程家眼看着刚迈进“贵族”的门槛,很难不多思多想些。

    程娖眼眸一转,直视着萧夫人的眼睛说:“纪氏与旁的豪强不同。扬侯无子,其兄为边疆属官,其弟因兄故拜任黄门侍郎,此一族荣辱全系于陛下一念,扬侯所行……必是上意。”

    萧夫人脑中乱思渐渐清晰,对啊,这天下终究姓文,陛下又是实打实的马上皇帝,这天下哪里有翻得出他掌控的事?自己果然是年纪大了想得多,当年的萧家女公子可不会这么畏首畏尾。

    “阿母,葛氏董家都是小事,程家内宅当下的大事是您小女儿的教养事宜,为嫋嫋请个好夫子。”程娖看老妈表情松动,顺势岔开话题,谈起了妹妹的教育问题。

    想起不懂事的小女儿萧夫人感觉自己头风又要发作了,之前刚从留在府里的心腹处听到,小女儿如今在都城官家女里名声算是臭了……好在程家小门小户,知道的人不多,臭的……还没那么彻底。

    “过两日等她病好了我寻几本书,我要先瞧瞧她究竟被葛氏教成什么鬼样子,十几岁的女娘了,别到时候请了夫子来,叫人家看了咱们程家的笑话,”萧夫人想着,侧目看着大女儿说:“干脆你先教着好了,那三个小子识字不都是你教的吗?怎么?想躲懒了?”

    萧夫人眼里的程娖和几个弟弟年岁相差不大,但自小学文习武要快出弟弟们甚多。待几个孩子到了识字的年纪时,程家虽已摆脱困境,但夫妻二人忙于争战,两个识字的长辈(二叔三叔)一个要应酬交际一个很早就去了白鹿书院,很难时刻关注孩子们的学事,如今四个孩子个个出挑至少大半要归功于大女儿的律己和律他。

    “今时不同往日,儿的学识不过是小打小闹,哪里比得过正经夫子?况且,一个桃李满天下的大家,其门下弟子人脉可要比远胜于几则书简文椟。”程娖浅浅笑着。

    萧夫人沉吟片刻,挥挥手说:“罢了罢了,此事容后再议。对了,你妹妹是怎么到庄子去的?”

    “小事,做事没藏好尾巴让人挑了理。”程娖说得风轻云淡,根本没把被蜂咬得半死的葛家侄子放在眼里,一笔带过了此事。

    萧夫人看着女儿的表情,心想左右马上都要休了葛氏,便也不再追究,收好了汤碗起身。

    “天色不早了,洗漱了早些休息吧。”

    程娖起身拜别,应下道:“阿母也早些歇息,舟车劳顿这些日子,养好了精神再想其他吧。”

    萧夫人离去后不久蔼因提着热水进门,用干净的帕子浸了递给程娖擦脸:“这仲夫人总算自食恶果了。自打跟了女公子,我可是头回见到家宅还有这样大的热闹。”

    “家宅不宁的热闹都是小事,留神吧,若是管不好自己的口舌,当心往后外头的热闹要了全族的命。”程娖擦了脸,随手把帕子丢进了水桶,溅起的水花浸湿了一片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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