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程少商感觉自己被火炉烤了很久,迷迷糊糊的时候还听到了莲房以外的声音,接着就是额头上有些微凉的触感,好像是某人的手,又听一番对话后程少商感觉自己被扶起来有人在喂自己汤药,稀里糊涂咽了药汤又瞬间失去了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程少商意识到自己还活着,也不觉得是在被烤肉了,但是浑身都酸痛无力,喉咙也干得要冒烟,想睁眼却觉得眼皮异常沉重。

    又挨了许久,听了莲房好几声叹息,感觉朦朦胧胧的光好像能照进来了,程少商努力挣扎着,终于撑开了眼皮。

    “女公子!”

    莲房惊喜的脸在眼前放大,随后又退开去倒水,程少商忍着酸痛使力撑着身体坐起来,莲房倒的水也递到了嘴边,就着莲房的手顺下两口温水,觉得干燥的喉咙好像舒服了不少。

    “女公子终于醒了!哦对,差点忘了!”莲房又风风火火跑到门口,兴高采烈地跟人说“四娘子醒了!”

    话说完,莲房跑回屋子从案上的一个大木箱里抱出个大号锦绣软枕给程少商垫在身后,这时程少商才意识到自己盖的破被不知何时换成了柔软厚实的锦缎被,程少商心中惊疑,捏着缎面上繁琐的花样,眉头紧锁。

    “什么情况?二叔母把我卖了?”程少商向莲房求证。

    莲房笑了开来,手抚在锦被上说:“是大娘子回来了!”

    “长姊?她在哪?”

    “女公子莫急,大娘子在厨房。”

    对于父母程少商心里是有怨言,对于长姊则多是敬佩,刚记事时听到人们议论长姊聪慧像阿母,六岁就可以帮阿父阿母打理家务料理军务,小小年纪能替父母照顾几个年纪相差不大的弟弟。

    长姊得封平原君那年,皇帝赐下不少封赏,少商便看着大母没事就穿金戴银拿着长姊阵前杀敌得的赏赐跟万老夫人炫耀,一口一个“好大孙”。二叔母葛氏一边侵占皇帝给的赏赐一边奉承大母,暗地还要唾骂自家阿母和长姊,最后还要扎人心“怨不得你父母不要你,同样是女娘,你长姊是光耀门楣,你天天只会惹事败坏程家名声”。

    有个事程少商一直没想通,二叔母恶心话说完没几日,正念道要好好整治自己,次日隔壁万老夫人就“恰好”上门拜访,好生敲打了一顿二叔母,又让人抬了一个大箱子给自己,看着大母二叔母眼露贪婪,万老夫人打断两人的幻想,说程大娘子平原君听说万将军派手下回都城探望老母,于是特意托万家仆从给自己小妹带点玩具和书简。

    万老夫人说:“你长姊如今是享食邑的女官封君,给你的东西那是尊者赐,来日她归家若是让她发现你胡乱送人,她可是要查问的。”

    自小机灵的程少商听得出,这必定是长姊在护着自己,大母贪财不会拿那些不值钱的东西,但要是不点一下,拿葛氏必然把东西拿去给娘家子侄。从那时起,程少商就盼着长姊能归家,想着若是有长姊在自己无论如何总该有饱饭吃,可没想到的是再次收到长姊的消息不是礼物玩具,而是长姊重伤昏迷被送去白鹿山修养的消息。

    回到现下,得了消息的程娖系着襻膊,一手碗一手勺闪现到了程少商门前,蔼因跟在后面端着锅。

    程少商愣愣地看着长姊自逆光处走来,光照在来者身上泛起光晕,圆额头、低眉骨、高直鼻梁、尖下巴再加鹅蛋脸,清韵空灵像山间朝露。不对啊……大母说长姊捡了阿父面庞和阿母的眉眼,天生一副四平八稳的长相,原话就是“一个女娘怎生得那么英武,就不能多像点萧元漪那个惹人厌的”,当时蹲墙角的程少商还在想自己阿父阿姊究竟有多难看。

    “长姊?见过长姊。”程少商疑惑两秒,虚弱颔首。

    程娖没有回应,默默盛了热羹走到床边侧身坐下:“先吃点东西吧。大病初愈,胃又空了这许久,吃食上清淡些的好,长姊做的可能味道不和你胃口。”

    程少商看着绿油油的菜羹冒着热气,谷物和蔬菜的香味勾着空了许久的胃脏,看着长姊一手碗一手汤匙,一脸坚定要喂自己的样子,想了想把拒绝咽了回去,张嘴吃下第一口。

    味道是清淡,只是饿了这许久,程少商觉得若是此刻直接去山上啃野菜怕也会觉得美味无比。

    程娖控制着频率一口一口喂,而被饥饿本能和挨饿习惯趋势的程少商只想快速填饱肚子,可心里又贪着家人的关怀,第一次被除了莲房以外的人这么小心对待,矛盾的心理作祟,难以做出决定。

    程娖看得出小妹想法,说道:“吃得急伤脾胃,慢慢来。”

    程少商顿了一下,看看长姊看看碗,继续默默进食。

    “阿母将归期说迟了半月,两日后他们就能到都城,不出意的话,明后两天二叔母会教人接你回去。”妹妹不好奇父母归期,倒是在程娖意料之中,只自顾自说。

    看着程少商咽下去最后一口,程娖放下碗,拿出手帕给妹妹擦了擦嘴,然后用平静的语气说:“葛氏长久不了,阿母不会放过她,你放心。你告诉我,你怎么踩了葛氏的尾巴?让她这么不顾一切的把你关在这思过。”

    程少商心中升起的温暖瞬间被浇灭,有些不忿地说:“我病还没好,长姊便要迫不及待的问罪了吗?那欺负我的人,长姊想要怎么处置?”

    “女……”莲房刚想解释,被程娖抬手制止。

    程少商看着自家长姊,眼里满满的不甘,深处更透着几分落寞。程娖面无表情直直地看着程少商的眼睛,眼眸犹如幽深古井,让人难以捉摸。

    半晌,程少商先败下阵泄了气,自觉刚才言语无礼,垂下头说:“二叔母一直无子,就想过继一个,月前她接了娘家侄子幺哥到府里,我好心给了他一壶蜂蜜,我哪知道葫芦一开就引来野蜂蛰了那小子一头包,二叔母动了怒,我就……在这了……”

    程少商说完抬起头看向程娖,见到对方挑眉了下眉看着自己,然后低头笑了一下。

    “葛家侄子多大了?”程娖脸上带着似有似无地笑意。

    “十岁。”程少商不明所以。

    “葫芦你开的?”程娖继续问。

    程少商警觉,默默地点了点头

    “野蜂……你带他去的院子里?”程娖又问。

    “没有没有,我是看他在院子里,想给他吃……”程少商连忙否认。

    “嗯,还算有脑子。还有,你的葫芦嘴什么封的?十岁的孩童自己连盖子都打不开?要你开?”

    程少商心虚,面上还想强装镇定,可一对上长姊幽幽的眼神,强壮好的镇定瞬间垮下来,只得默默低头,用手搓着被子。

    “她没少磋磨你,你也算睚眦必报了,不愧是我程娖的妹妹。”程娖伸手,温柔的把程少商的碎发别到耳后。

    程少商猛地抬头,眼睛亮过一瞬惊喜,再一想自己这是被看穿了,又觉得心虚起来,嘴硬道:“长姊这是何意……说的,像是我故意欺负了幺哥。”

    程娖长出了一口气说:“唉——你啊,还是太小,有些事情要么不做,要么做绝,不可留端倪,要是给人留了把柄,说不好就能成你日后的死门。”

    “是,我明白了。”程少商乖巧地点点头。

    看妹妹听进去了,程娖满意地拍了拍少商虚白的手,又扬声:“蒺藜,把东西拿进来。”

    话音一落,就见一个高大壮实的武婢一个人抱着一个大木箱走进来,在程娖眼神示意下,“咚”地一声箱子落在了床头边。

    程娖不知道从哪抄出来一个钥匙,打开了箱子,只见里面又装着各式各样的小箱子。

    “都是给你的。”

    程少商瞪大了眼睛,怀着激动忐忑的心,随意拿出一个最大的,一打开,里面是满满的、整齐的、宽木片制成的——书简。

    “长姊,我这病还没好,这,这书简能不能缓缓?”程少商只感觉两眼发黑,心里拔凉。

    程娖笑着,一边拿起另一个小点的盒一边说:“运气不错,打开看看。”

    程少商忐忑着,只求千万别是考人学问,让人眼晕的字。程少商拿出一份,慢慢翻翻开,瞬间惊喜,约四五寸宽的木片打磨得光滑,上面写的大多是小吏用的简字,文字写的趣味故事,有两三片上还陪着简单灵动的图画。

    前两年,程少商曾偷偷跟着堂姊程姎看过典籍,里面中的用字端丽优雅,程少商绷着劲看了半天最后做出评价“字好看”,心里补上“但我看不懂”。可眼前的木简就不同了,虽然里面也有看不懂的“典籍字”,但书简故事引人入胜,再加上认识的吏字和木片上的图画,故事里面用的“典籍字”倒也猜得出,整体阅读无障碍。

    “谢谢长姊!”程少商眉眼弯弯,笑眯眯地感谢,如果不是盒子隔着,自己必然要给长姊一个拥抱。

    “我选了写在白鹿山书简看的英雄纪传,又引了民间杂书故事,做了这些,”程娖打开手里的小盒子,拿出一个精巧的鲁班锁“你病都还没好,不是一定让你看字,只是你手气好第一个就拿到书简。”

    程少商立马放下竹简,接过鲁班锁摆弄了两下后敛去喜意,把鲁班锁放在一边,又盖上盖子把装着书简的箱子放回箱子,看着程娖眼眶湿润。

    “阿姊!”程少商抱住程娖,把脸埋在程娖怀里哭了起来。

    程娖有些被惊到,旋即舒展了眉眼,回抱住程少商轻轻地拍着妹妹哭的颤着的后背,柔声温言:“阿姊会一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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