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清浅还沉浸在脑内电视中，突然感觉到衣袖被身旁的于小妹扯动。
“长姐，殿下唤我们。”
于清浅诧异，不明白太子唤她俩小小大理寺丞之女干甚？
两人低头耸肩迈入长廊走到凉亭，活像两只鹌鹑。
待至跟前，怯懦行了一礼，声音跟蚊子似的小：“臣女拜见圣上、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和各位娘娘，望圣上、娘娘、殿下洪福齐天。”
太子慵懒地靠在椅子上，盘了两下核桃：“抬起头来。”
于清浅正要抬头，却听皇帝斥骂：“太子，你要干甚？！”
又朝于清浅道：“于家女郎，退下。”
于清浅似被吓到，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
太子不管不顾，好似浑人：“别退，看着孤。”
经过一个月试探，他发现只要与这神人持续对视，心中数到第十声，她头顶就会出现天幕，也是她口中的“电视”，他们也能听到她的心声。
每次对视，天幕就会出现十日。期间不可关闭，只能等十日后天幕自动消失。
皇帝黑着脸：“孽子，这天下还轮不到你来做主，别说现在朕还在位，就是你的太子之位也有的是人争着坐。于家女郎，退下！”
他也有这种能力，通过对视十秒将于清浅的脑内电视外放。他和太子试验后，猜测大概因为一个是大赵的天子，一个是储君，都和国脉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现在太子要开启外放，显然是要继续看他的笑话！
太子完全不带怕的：“好啊，正好这太子孤也不想当了，父皇废了儿臣便是。”
皇后皱眉：“太子！”
周围人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大气不敢出，唯有齐妃暗暗窃喜，圣上仅有三子，要是真的废太子……她所出的晋王不就有机会？
皇帝一拍桌子：“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东西！”
到底怎么回事？他从小亲自教导、严格要求的太子如今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皇后又来圆场：“罢了罢了，不过一桩小事，你们父子俩整天吵吵闹闹让人笑话，到底是亲父子。你呀你，既是一国之君，好歹有点容忍肚量。”
皇帝轻哼一声：“皇后，慈母多败儿，他若非你所出，太子之位哪里轮得到他？朕早就让晋王来当了。”
太子撇撇嘴：“嗤！”一双眼睛却如同寒冰。
皇帝一挥衣摆：“行了，退下吧。”
于清浅和于小妹得救似的行礼：“唯。”
正在快速退下之际，于清浅头顶开始闪烁绿光。
皇帝暗道不好，猛然看向太子，只见太子满是得逞的笑容。
原来刚才趁皇帝和皇后交谈之际，太子朝于清浅扔了颗枣，迫使她与他对视十秒。
皇帝气得心肝疼，太子就这么想要把他和齐妃床底之间的丑事曝光？
这儿子生来就是和他作对的吧！
齐妃咬了咬唇，手中帕子捏出汗来。皇后素来无波的眼里出现好奇。
眼看天幕快要成型，皇帝突然吩咐：“所有人退下！”
霎那间，宫女太监秀女娘娘们如释重负，脚步快速退下之际，背上已经湿了一层冷汗。
太子转了转核桃，坐直身子，笑容越来越大，眼里满是期待。
皇帝捶了捶心口，快被这逆子气得吐血。
废太子！必须废太子！！
还有这神人，哪里是大赵之福，净放些他的床第之事，分明是妖人！
“哈哈哈哈哈……”太子已经迫不及待的看自己老子出丑。
下一秒，巨大的屏幕凝聚成型，太子庞大的脸庞占满整个屏幕，红肿的眼睛和湿润的睫毛清晰可见。
【嗷嗷嗷！文宝昨晚这张委屈小哭包脸好可！谁也想不到吧，我家文宝每天在外面装得跟冷血阎罗似的，一回家就偷偷躲在被窝里哭。嗷让麻麻吸一吸！】
笑声戛然而止，太子盘弄核桃地动作僵在原地。
皇帝黑漆漆的脸瞬间红润。皇后双眼睁大。
所有人震惊地转头看向天幕。
一片死寂。
“……”
看了眼面色阴沉的“冷硬”太子，再看一眼天幕中委屈哭泣的“可爱”哭包。
“噗哈哈哈哈！……”皇帝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啊好啊！别退了，于家女郎，过来说话。”
于清浅懵，只好转回去，和于小妹一起胆怯地踱步而去。
于小妹特别不想跟着长姐过去，她知道圣上叫的只是长姐，然而圣上用“于家女郎”称呼，又没指名道姓，自己只好跟过去。
【这就是皇帝吗？喜怒无常的，一会儿生气一会儿笑，一会儿让走一会儿让来的，有病啊，一点儿也没有我家文宝可爱。】
皇帝轻咳一声，听多了她的腹诽，这会儿也懒得计较，他只想知道太子哭是怎么回事。
从六岁之后，他可再也没见过太子哭，而且小包子长得越来越不讨喜，现在整日和他作对，在外也弄得怨声载道的，控诉太子残暴无情的奏折都快堆成山了。
太子昨晚居然在哭？！
皇帝一扫之前的不快，燃起了前所未有的兴趣。
“太子，你昨晚没睡好？怎么眼睛有些肿，可让太医瞧过？”
太子脸色更加阴沉。
【那可不咋滴，昨晚只睡了俩时辰，还不是因为前晚吹了一整晚冷风，导致昨天生病，我家文宝又是泪失禁体制，身体一不舒服，眼泪可不就哗啦哗啦流么？】
皇帝不清楚“泪失禁”什么意思，但抓住关键词：“前晚你在哪儿？”
太子不想说话，因为于清浅脑子里已经劈里啪啦倒豆子似的抖落干净。
屏幕里变得十分阴森，似乎是在一处乱葬岗，到处都是只露出部分衣物的马赛克。山上有一座不小的坟堆，竟有人为乱葬岗的人收拢尸体，刻字立碑。
视频中，太子沉默地站在坟堆前，久久不语。
众人大惊，皇帝更是惊奇，太子竟然去祭奠乱葬岗的人！既然葬在乱葬岗，肯定不是有身份的人，联想前日太子抄了上都户家……
皇帝凝神，不会吧，太子前脚屠了人家妇孺，后脚就去祭拜？
却见镜头拉近，碑上刻着几个大字——季秀雯及秦氏十三妇七女之墓。
众人瞠目结舌。
这……
正是上都户秦家嫡枝十三位妇人和七位未嫁女！季秀雯就是秦都护的正室夫人！！
杀了人又给她们立碑祭拜，变态吗？
【呜呜，文宝也太善良了，分明是她们自尽的，结果文宝却要背负屠戮女眷的罪名。】
自尽？！
皇帝看向太子。
【哎，这些女眷吧……说无辜也无辜，说不无辜也不无辜，毕竟上都户贪污，获利的是全家全族，这些女眷的优渥生活都建立在不知多少无辜百姓的血肉上。
不过老实说，这个破古代女子从来就没有选择的权力吧。狗皇帝一门心思讲三从四德，丈夫、父亲、兄弟贪或不贪，事业上的事，她们从来就没有话语权，压根做不了主。】
【就这个秦夫人来说，也是倒霉，既不受上都户敬爱，常年被冷落，还吃斋念佛半生，一心积善行德。若不是一儿一女在身旁，怕是早就出家当尼姑了。】
【干了哪些事来着？我瞅瞅……啧啧，开办善堂，养了上百个孤儿；开了一家绣坊，专为无家可归的女子谋生。但是这钱也确实来自上都户，哎，不好说，临了中年了，还要被丈夫连累进教坊司。
教坊司……说得好听点是对犯官家眷的恩典，说难听点不就是官妓，专门伺候达官贵人的高级妓子，还是终生那种。秦夫人晚节不保啊！】
视频中正上演着抄家那天的事情。秦夫人紧紧抱着恐惧的女儿，冷静问她：
【“从前你是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出了这个门后只能沦为终生伺候男人的下九流。现在有两条路，要么死，要么伺候男人，你选哪一条？”】
女儿流着泪拼命摇头：【“我不要伺候男人！但是……充入教坊司的人自尽一个就要杀一个嫡亲的男丁。我不要弟弟死！”】由于上都户是斩立决，故她的嫡亲只有一个亲弟弟。
于清浅感叹：【大赵的律法也是变态，说是给女子恩典只充入教坊司，怎么还禁止她们自尽，而且终生不能被赎出去。明明是为了满足上层人的欲望。
有的人就是天生有自己的骄傲，你要么让她看到机会出去，要么给人家一个求死的权利，你特么让人生不如死，完了对外说“没让女眷死没让女眷长途跋涉”真是好大一个恩典！呵呵，不就是某些人想玩弄曾经不可亵渎的贵女，找的借口吗？】
皇帝陷入沉思。
大赵建朝几十年，很多律法都沿用了前朝，有些东西确实没有深思过。
视频中，秦夫人对女儿严肃道：【“你弟弟体弱多病，坚持不到流放千里，自尽一人杀一嫡亲……反正他活不了，你还可以选择生死。”】
弟弟凑过来，苍白着脸将一颗黑色药丸吞下：【“姐，其实大夫早就说我命不久矣了，如果你选择自尽，反正我路上也要没命，就用我的命来赔；如果不自尽也没关系，好好活下去，把我的那份一起活下去。”】
秦小姐震惊：【“小弟你……”】
她脸上变得坚定起来：【“既然如此……母亲教我做人应端正脊骨。我秦依兰一生骄傲，宁为死，不为娼！”】
她突然上前抽出太子侍卫的刀，当场自尽。
场面混乱起来，侍卫大惊：【“秦氏，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女儿自尽便要拉你儿子垫背。”】
弟弟捡起地上的刀：【“不就是命，我一条废命换我姐自由，值当！”】说完一扭刀，整个人无声地躺倒在地。
【“同儿！”】秦夫人悲戚低哭，【“我季秀雯除了所嫁非人，自问没对不起任何人，如今被却还被这些人连累……”】
她突然大吼一声：【“身为女子非我之错，女子亦有傲骨，并非只配伺候男人，宁为死，不为娼！！！”】
鲜血喷涌而出，她的声音不仅穿透当场众人的耳畔，还透过天幕刺进帝后妃嫔秀女们的耳中。
振聋发聩。
妃嫔和秀女们看着天幕，一颗惊雷似乎在脑中炸起，异样的种子埋入心底。
视频中，一些心存傲骨的女眷渴望地看着那把刀，又望了望男丁那边自己的父兄，最终麻木地呆在原地。其他支脉的一些女眷已经没了父兄，于是撞墙的人出现。
侍卫没见过这场面，询问地看向太子：只要您一声令下，属下便把她们全抓起来控制住。
太子沉默半响，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想自尽的，孤不会拿你们父兄的命抵。”】
他背过身去，身后一片混乱。
咬舌的咬舌，撞墙的撞墙，跳湖的跳湖，拔刀的拔刀……
不仅侍卫们瞠目结舌，连视频外的皇帝众人也瞠目结舌。
有的人更珍惜生命，有的人更看重气节，当场近半女眷自尽，事后太子直接让侍卫放出话去，说这些女眷都是他屠戮的，任由百姓说他残暴。
如此，也算完成了对她们“不祸及父兄”的承诺。
【这就是我的文宝啊，文宝其实是一个很重视生命的人，能让他下这种命令，允许人自尽，回去自责了好久……都怪狗皇帝！】
皇帝还没从刚才的震撼中缓过神，听见此言，脑袋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这神人……什么事都怪他，关他何事？！
【文宝早就向皇帝提议过允许教坊司女子一定年限后自由，年限不足能被赎出去，结果被皇帝骂“妇人之仁”；
就在抄家前一天，文宝还在提议没收女眷财产贬为庶民就好，就是流放也比入教坊司强，毕竟流放虽然可能死人被欺负，好歹到地方了能自由婚嫁。结果狗皇帝非说要杀鸡儆猴，让秦家给其他贪官立个教训。】
【啊啊啊，外面都说文宝残忍暴虐，到底残忍的是谁啊？我家文宝明明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太子阴沉的脸上渐渐浮现一抹不自在。
【我家文宝从小就受不得一点痛，身体一难受就自动流泪，昨晚风寒流泪，这次额头被皇帝砸了个口，回去又该哭鼻子，心疼死麻麻了！】
皇帝脸色变换，看向太子的额头，略有些不自在。
毕竟是自己曾经最看好的儿子，又是皇后所出。还以为他真的变得暴虐，原来还有如此不为人知的一面。
他头一次发现自己确实没有好好教导孩子，连太子另一面都不知道。
视频突然开始播放不同时期太子的偷哭。
【果然是麻麻从小看到大的文宝贝儿，真是越看越心疼，越看越喜欢！嗷嗷嗷，我爱死你了！嘴一个mua~】
众人震惊，虽不知“麻麻”何意，但喜欢？爱死他？从小就开始看，从小就喜欢？！
这神人竟然如此爱慕太子！
太子看着那一张张哭包视频，羞耻得脖子涨红。
皇帝一看太子脸红，还以为神人有情，太子也有意。
他扶掌大笑道：“善，于家娘子贤良淑德，就聘为太子妃吧！”
“啪嗒。”太子核桃落地。
于清浅一脸懵逼地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