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漆高墙掩住宫外的人烟，白玉铺就的地面温润晶莹，远处河面上白墙粉刷，檀木雕刻的飞龙吞云吐雾，栩栩如生。
“长姐，长姐？该起身梳洗了。”
于清浅睁开迷瞪瞪的双眼，入宫一月，还是不太习惯平时嚣张跋扈的小妹如今这般温柔的样子。
一个月前，皇帝开启选秀充盈后宫，于清浅和庶妹于清月年龄刚好在选秀范围，一同被送进宫来。
不大的房间住着八名秀女，背景都比她和小妹高。
【还好我爹只是六品小官，我俩长得也一般，这次给老皇帝选秀只是走个过场。】
【哇，那位姐姐好壮阔！】
满屋的视线下意识瞥向朝议大夫之女邱小姐。
邱小姐左右张望，双颊瞬间爆红。
【可恶！我怎么没有？还好小妹比我更平！】
于小妹抱起双手大叫：“长姐！今日圣上亲临，万万不能迟到，快打扮一番出去吧！”
秀女们看不到于小妹双手覆盖之处，视线纷纷转向于清浅头顶。
只见她头顶上方有一个硕大的天幕，正播放着于小妹曾经趾高气昂双手叉腰时的——一马平川。
于小妹面如死灰，哽咽道：“长姐，求你快快打扮面圣……”
于清浅惊住，听话地起身梳妆打扮。
【小妹竟然如此迫不及待，也想当娘娘？该怎么委婉地告诉小妹我们长相平平亲爹又不给力，入不了人家的眼。】
于小妹：“……”
好不容易梳洗完，临走前，于清浅随手拿起一颗桃子啃了起来，感受到有人看她，她抬头望去，不经意瞥了邱小姐一眼。
脑中不由再次播放起邱小姐放大的身影。嘴里桃子咔擦咔擦响。
这时嬷嬷进门，见大家梳洗完毕，便领着秀女们出门。
路过邱小姐时，却见对方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的桃子。
于清浅迟疑片刻，重新拿起一颗递给她：“这颗桃子很是香甜，您也尝尝？”
“哼！”
邱小姐瞪了她一眼，娇斥一声：“臭不要脸！”
“……？？？”
于清浅满脸迷惑。
一行人走到一处宫殿，放眼望去，密密麻麻全是姿容姣好的秀女。
她其实很困惑自己和小妹要啥没啥，是怎么混到最后一关的，正常情况不是量胸围那关就该淘汰了吗？
列好队伍后，于清浅和于小妹自觉地龟缩在后面，鹌鹑一样低着头。
远远望去有一处较大的凉亭，皇帝、皇后、太子和三两妃嫔端坐其中，掌事太监一个接一个地宣秀女们上前，此时还在宣三品官之女。
太子在一边闭目养神，一手盘弄着核桃，仿佛只是来这里走个过场。事实也的确如此，这场选秀是专门为皇帝充盈后宫的。
皇帝端坐上首，不言不语便无端生出一股气势，震慑得地上秀女浑身颤抖。
“大理寺卿之女？抬起头来，叫甚名字？”
秀女轻轻抬头，露出芙蓉玉貌，眼睛不敢直视天威：“回圣上，臣女李凤兰。”
“兰，千古幽贞是此花，不求闻达只烟霞。人如其名，好名！留牌，封兰美人。”
“谢圣上！”秀女惊喜叩谢。
【啧，一把年纪了还贪花好色，也不看看自己四十好几了，人家才十四岁，畜生啊！】
众人脸色大变，纷纷僵在原地。
秀女更是趴在地上不敢起身，浑身颤抖。
皇帝脸黑了一瞬。大胆！竟敢骂他畜生！
看向远处某人头顶颇为神异的天幕，皇帝渐渐平复心境。也罢，到底是神人，且神人似乎不知他们能听到、看到其腹诽。
“退下吧。”
“多谢圣上。”秀女逃也似地离开凉亭。
太监尖声喊道：“宣礼部尚书之女蒋嬛嬛觐见——”
很快，下一个秀女入场。
皇帝好整以暇：“蒋嬛嬛？平日爱做什么？”
蒋嬛嬛是个典型的大家闺秀，此时姿态十分恭敬柔顺：“回圣上，臣女闲暇喜爱看书、绣花。”
“哦？”皇帝来了兴趣，“朕见你手帕上的小马十分逼真，可是你亲手绣的？”
她莞尔一笑：“是臣女献丑了。”
“呈上来。”
福公公很快将她手上的小马手帕呈上去，皇帝拿在手中把玩，轻轻嗅了嗅：“闻之有幽兰清香，你和兰美人定能畅聊。”
此举其实十分轻浮，然而现在皇帝这意思显然要将她充入后宫，倒也算不得过分之举。
皇后温和问道：“平日都看些什么书？”
蒋嬛嬛不卑不亢：“回娘娘，臣女读过《女诫》《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修身莫若敬，避强莫若顺，故曰敬顺之道，妇人之大礼也。”[1]
皇后眉头微皱，皇帝眼里却浮起笑意，这样谨遵女德的女子正是他所钟爱的：“善，蒋卿教女有方，蒋嬛嬛端庄贤淑，便封……”
【咦，蒋小姐什么时候看的《女戒》，不是只爱话本吗？入宫前还在偷看《霍小玉传》。
一代名妓被负心书生抛弃，明知没有结果，只求留得一段时间尽毕生所爱再遁入空门，结果书生高中后连点这请求也不答应，后来名妓化作冤魂让书生终生不得安宁。】[2]
众人：！！！？？？
话本？名妓？冤魂？！
四面八方的震惊视线射向蒋嬛嬛。
蒋嬛嬛不卑不亢的神情消失，咽了咽口水。
皇帝面无表情，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被骗了。
【哈哈哈哈神他么端庄贤淑，皇帝被骗的好惨！】
视频中，蒋嬛嬛屏退丫鬟，独自一人悄咪咪地在塌上看话本，翘了个二郎腿，右腿不停抖着，一只手不断挠着固定的左脚板：
【“呜呜呜~霍小玉好可怜，书生连这点要求都不答应她。”】
众人瞪大眼。
抖腿！抠脚板！！！
这这这，蒋小姐私下竟是如此不修边幅之人！
蒋嬛嬛整个脑袋瞬间充血，懵在原地。
皇帝脸色变青，念了半天“封”，迟迟念不出下文。三宫六院皆是爱洁之人……他有些下不去口。
却见视频中，蒋嬛嬛拿起小马手帕擦眼泪，突然收拢在鼻子前端。
【“fu!fu!!——”】
下一秒，将湿润的手帕揉成一团丢掉，再徒手一抹鼻子，蒋嬛嬛哽咽道：【“霍小玉怎么可以病逝呜~~”】
皇帝看向自己手中和视频里如出一辙的小马手帕。
【哈哈哈哈!皇帝手里的手帕和蒋小姐擦鼻涕的是同一条吧，他刚刚还在闻哈哈哈hiahiahiahia~~】
太子睁眼望去，手中核桃渐停。
视频中循环播放着刚才那一幕，皇帝拿起小马手帕陶醉地嗅闻。
【“闻之有幽兰清香，闻之有幽兰清香……”】
【鹅鹅鹅~~笑不活了！！！】
“啪嗒。”皇帝脑子里某根弦断了。
福公公上前惊叫：“哎哟，蒋小姐晕倒了！”
皇帝将手中帕子丢开，一挥手：“抬下去。”
混乱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前面很快又在觐见新人，只是皇帝已经没有之前的好兴致了。
跳过几个，皇帝重新看上一位美人：“赐封秦淑人。”
“婉仪。”
“荣华。”
“贵人。”
“训仪。”
“……”
一个个秀女走上前，前排很快少了大半，百来人里仅有十数人留牌。留牌的秀女们或不动声色，或惊喜万分，要么姿容上佳，要么背景雄厚。
妃嫔们看着一个个年轻貌美的美人进宫，脸上快要端不住笑容。皇后则毫不动容，怡然自得地品茶。
太子一向寒冰的眼里折射几分嘲弄，同样抿了一口。
【啧啧，这么多美人，皇帝睡得来吗？也不看看自己一把年纪，脸上尽是褶子，还以为自己老当益壮呢，昨晚和齐妃连一分钟也没能坚持！】
“噗！”太子喷了对面的齐妃一脸。
皇帝脸黑成了碳。
放眼望去，视频对准了一根红蜡烛，隐约听到齐妃在问：【“圣上，开始了吗？”】
视频陷入良久的沉默。
“……”
众人噤若寒蝉，刚被留牌的秀女们脸色惨白，齐妃捏紧了手帕。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皇帝目光沉沉：“太子。”
太子不客气地嗤笑：“父皇，儿臣认为后宫百花齐放，齐妃、宛嫔、柔嫔等人皆风姿卓越，不是这些秀女可比，不如让她们归家另觅佳婿？”
皇帝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听闻民间传你心狠手辣、罔顾性命，前日查抄上都户府，结果你将女眷屠戮近半，可有此事？”
太子不甚在意地盘了盘核桃：“上都户多年来贪污巨大，可是父皇叫儿臣抄的家，儿臣奉命行事，有何不妥？”
“砰！”皇帝将茶杯砸向他，太子额头瞬间出血。
“有何不妥？朕让你把女眷全部充入教坊司，何时让你屠戮了？叫天下人以为朕不留情面，连妇孺性命也不放过！”
太子“呵”了一声，岿然不动。
【可恶！居然砸太子！他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
众人将头压得低低的。这种官场之事是她们能听的吗？齐妃却暗暗窃喜。
皇后不再作壁上观了，见父子两关系越来越差，圆场道：“好了好了，大赵建国不过数十年，上都护就贪污如此巨款，怕是从先帝在位时就开始了，不严厉惩罚如何肃清官场？”
皇帝语含一丝幽怨：“皇后就知道护着太子。”倒没再斥责太子。
齐妃捂嘴：“姐姐这话说得不对，此事臣妾也有耳闻，圣上分明已经罚了男丁充公、女眷入教坊司，难道不算严厉？可太子却当场任手下“欺辱”了众多女眷，后又屠戮近半，如此与“肃清官场”有何关系？”
皇帝斥道：“朝堂之事何时轮到后宫插手了？”
双标得明明白白。
齐妃脸色瞬间惨白：“是，是臣妾多嘴了。”
【哟，皇帝你昨晚一开始对齐妃可不是这个态度。】
画面一转，熟悉的红蜡烛出现，隐约传来皇帝和齐妃的调笑声。
众人低头之际，纷纷竖起耳朵。
【我的天，震惊我全家！皇帝居然！——】
声音突然消失，红蜡烛也消失不见，于清浅头顶的天幕仿佛从未出现过。
众人：居然什么？你说啊！！！
太子正看得兴起，见到天幕突然消失，反观那神人低垂的脸上露出一抹可疑的痴笑。
正当皇帝松了口气之际，却听太子突然传唤：“大理寺丞之女，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