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噩梦

    孟宴臣醒了,怀中空空,他闭着眼睛往旁边摸了摸,只摸到柔软而泛着凉意的被子。

    他半睁开眼,伸手打开床头灯。

    昏暗的柔光铺开,让他看清了周围,空调自己停了,房间里一片寂静,空气冷凝。

    床上只有他自己。

    “衿衿?”

    孟宴臣嘴动了动,下意识叫了一个名字。

    一个亲近的,叠字昵称。

    “衿衿?”

    这是个仿佛叫过千百遍的名字,从口中发音出来,却又有些陌生。

    孟宴臣捂着头,彻底清醒过来。

    他低头看着没带婚戒的手,有些发愣。

    他结婚之后没有摘过戒指,他的戒指呢?

    孟宴臣在床上枕边翻了翻,没找到,这才看见床头柜上什么也没有,没有他和华衿的照片。

    那并不是婚纱照,他们两个结婚后,也没过上什么清闲日子,半年了,连婚纱照都没顾上去拍,更别说蜜月。

    只有一个红底的合照,放进漂亮的相框,摆在床头,那也是他们结婚证上的照片。

    孟宴臣猛然察觉到了这个房间的异样。

    太空了,这里只有他的东西,那些他已经很久都提不起兴趣的标本蝴蝶,在黑灰色的装修风格里,显得冷硬又死寂。

    “衿衿?”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华衿去哪了?

    孟宴臣冲出房间,看着同样空旷的客厅,后脑发凉。

    什么都没了,华衿的东西,华衿送给他的东西,他们一起置办的东西,什么都没了。

    两只猫也没了,只有他一个人粗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空气里振动,仿佛带上了回音。

    他惹华衿生气了吗?

    孟宴臣有些茫然地想,他最近是否做了什么惹得爱人不快,竟到了她一声不响带着所有痕迹离开的地步,他还迟钝又可恶的一无所知。

    可他什么都没做。

    结婚后,他和华衿再也没有吵过架,昨天他下班要去接她,一出办公室就看见华衿跟他的秘书凑在一起不知商量着什么。

    秘书看见孟宴臣,条件反射般挺胸站直,心虚地笑了笑,同手同脚走开了。

    华衿莫名扭头,也瞧见他,倒是毫不心虚,脚步轻快地走过来,眼睫弯起,笑容可掬。

    “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进来找我?”

    孟宴臣顺手拎过她的包。

    “刚来,没多久。”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没什么啊,只是问问你们的项目。”

    孟宴臣看着华衿,毫无破绽的笑脸、毫无破绽的回答。

    她在撒谎。

    孟宴臣没说什么,点了点头,问她想吃什么。

    华衿走在旁边侧头看他,孟宴臣提起嘴角笑了笑,刚想说些什么。

    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

    他怔了一瞬,马上反应过来,反握住了华衿。

    “怎么手这么凉?冷不冷?是不是空调开得太低了。”

    “不冷。”

    华衿摇了摇头,细细的手指穿过他带着薄茧的指缝,像往常一样。

    可他们并没有吵架啊。

    孟宴臣直觉她有事瞒着自己,也并不追问,他们之间坦诚而没有秘密,华衿总会告诉他的,他耐心等待就是。

    为什么她突然走了?

    孟宴臣回卧室拿自己的手机,黑色的系统壁纸亮起之后他又怔住。

    微信置顶里没有她,好友里没有她,相册里没有她。

    手机通讯录里也没有她。

    没关系,他记着她的电话呢。

    孟宴臣定了定心神,给华衿拨过去。

    漫长的滴滴声后,一个迷迷糊糊的男声接了电话。

    “谁啊?大半夜不睡觉打电话。”

    “你是谁?衿衿在哪?”

    孟宴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问出来的,他大脑一片空白。

    “金金?谁啊?你打错了吧!”那边的男声带起怒意,扣了电话。

    孟宴臣听着滴滴声,半天没反应过来。

    他盯着刚才拨出去的号码,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看过去。

    这就是华衿的号码,他绝不会记错。

    为什么?

    凌晨四点,窗外只有冷冽的风声,好像只有他在这里,孟宴臣甚至觉得这个家也泛着陌生,让他不知道自己如今在哪。

    他有些无措。

    翻了翻手机里的联系人,孟宴臣给肖亦骁打了过去。

    肖亦骁倒是接的很快。

    “怎么了?宴臣?”

    他的声音透过听筒在冷寂的空气里响起,还掺着嘈杂的背景音乐,让周围的空气鲜活了几分。

    孟宴臣也放松了一点。

    “衿衿去过你那里吗?”

    “谁?”

    肖亦骁没听清。

    “衿衿,有没有去过你那里?”孟宴臣提高音量。

    “…金金?那是谁?”

    肖亦骁似是出去了刚才的房间,周围安静了些。

    “你什么意思?”

    孟宴臣嗓音发紧。

    “什么我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啊?宴臣,你到底说什么呢?”

    “我说,华衿,你不认识吗?”孟宴臣一字一顿。

    “华…金?男的女的?我认识吗?”

    “别跟我开玩笑了肖亦骁,真的,她消失了,她带着所有东西走了,我不知道她去哪了,我真的很着急,肖亦骁,你不要再给我开这种玩笑。我得去报警,对,我去报警。”

    “等等等等,宴臣,你先等等,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在哪呢?”

    肖亦骁也从孟宴臣魔怔一般的声音里察觉出不对劲来。

    “我在家。”

    “你等等我,我离你不远,我现在就过去。你先别着急。”

    肖亦骁叫代驾快点开,没十五分钟就赶到了孟宴臣家。

    孟宴臣给他开了门。

    “宴臣,到底出什么事了?你怎么…天哪,你在干什么,你怎么把家里翻成这样。”

    肖亦骁身上还带着酒气,目光第一时间被孟宴臣身后一片狼藉的家里吸引,这家里几乎没了下脚的地方,所有柜门都开着,东西散了满地。

    “什么都没有了,她的痕迹,一点也没有了。结婚证,也没有了。”

    “你到底在说谁?什么结婚证?”

    肖亦骁也急了。

    “我和,华衿。”

    “你?啥?谁和你结婚了?”

    “华衿,华天渺的女儿,华家的,大女儿。”

    孟宴臣机械地回答。

    肖亦骁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华天渺这个名字。

    “你是说华昇集团那个华天渺?华昇早就破产了,现在他全靠他的明星老婆复出养他,哪还有华家?”

    “你认识华天渺?”孟宴臣燃起一丝希冀。

    “是啊,不是华昇集团那个吗?”

    “他女儿呢?他女儿华衿,你也认识吧!”

    “他哪来的女儿,他跟他老婆,就是那个歌星,叫什么来着,安杭?只有一个儿子啊,叫什么我忘了,反正是个男的,他没有女儿啊。”

    肖亦骁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

    他陪着执意要去报案的孟宴臣来到了派出所。

    值夜班的民警听完孟宴臣的诉求,提了提有些困顿的精神,在键盘上一阵敲敲打打。

    不久,民警拿着孟宴臣的身份证,面色变得严肃。

    “这位同志,报假警可是要负责任的。你明明是未婚,哪来的老婆失踪?”

    “你是不是用□□?”

    又核实了一番孟宴臣的身份信息,确定了他的身份证是真的,民警这才面色古怪地放他们走。

    肖亦骁带着孟宴臣走到离派出所不远的一个小花园里,随便挑了一个长椅坐下,拢了拢衣服,让孟宴臣给他讲讲那个华衿的事。

    听孟宴臣表情木然地讲完时,天色已经亮了起来。

    “你是说…华天渺有个女儿?叫华衿?还嫁给你了?”

    肖亦骁头皮发麻,觉得自己快疯了,但他知道,要疯也是孟宴臣疯了。

    因为根本没有华衿这个人。

    “宴臣…你是不是被沁儿和宋焰的事刺激到了?”

    要不然怎么会凭空臆想出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

    肖亦骁没敢说这句。

    “你要不回家休息一下吧,你好好睡一觉。”

    肖亦骁十分担忧,委婉劝他。

    “他们俩,关我什么事?”

    孟宴臣漠然道。

    “我刚才说的这些事情,都发生过吗?”

    “倒是发生过…除了没有那位,额,华衿小姐。咱们也,没有去过褚山。”

    肖亦骁也给孟宴臣讲了讲他真实的记忆。

    孟宴臣觉得荒谬而恐慌,他像个没有灵魂的苦情配角,活在一场噩梦里。

    在这里,他会为了许沁的离开痛苦不堪,会在午夜喝得酩酊大醉,他过得行尸走肉、没有活气,他活得画地为牢、麻木自梏。

    在这里,没有人来救他。

    孟宴臣捂住心口,觉得由心脏蔓延出的痛意流淌到指尖,整个人被汹涌的绝望淹没。

    他眼前一黑,陡然惊醒。

    又是一模一样的,午夜漆黑的卧室,他独自一人躺在床上,手边是发冷的被子。

    他捏了捏眉心,伸手打开大灯。

    刺目的灯光扎得他闭了闭眼。

    再睁眼,他看见了床头柜上安静摆放的相框,照片上的华衿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孟宴臣呼吸骤停,伸出手去碰了碰照片上她的脸,无名指上的婚戒反射出光亮。

    他跌跌撞撞下床跑出去。

    外面只有餐台开着一个小灯,昏暗灯光下,是一个充满爱人痕迹的家。

    小咪盘在猫窝里睡觉。

    大咪蹲在餐台上看华衿喝水。

    华衿站在餐台旁,放下手机和玻璃杯。

    “怎么醒了?这才四点。”

    华衿神态自然又鲜活。

    孟宴臣没有回答,他跑过去抱住华衿,怀里的人并不是幻影,她温暖而真实。

    孟宴臣更用力了一些,垂头埋在她的颈窝。

    “怎么了?我就出来喝杯水,又不是丢了。”

    华衿伸手回抱住他,口中打趣。

    “怎么不说话?做噩梦了?”

    孟宴臣嗯了声,声音低到几不可闻。

    他居然也会被噩梦吓到吗,华衿有些惊讶。

    “梦见什么了?”

    “梦是假的呀,宴臣,不怕不怕。”

    她摸了摸孟宴臣的头发,轻拍着他的脊背安抚,也不催他回答。

    “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的,虽然咱们俩公司业务量峰值不同期,但是可以调整一下嘛,我问了你秘书,下个月我也空出来,我们去旅行吧?”

    “顺便把婚纱照也拍了,我总觉得床头有点空。”

    “我们刚好可以赶上一个蝴蝶季的末尾。”

    “啊,现在说了就不算惊喜了。”

    “你觉得怎么样?”

    孟宴臣听着她轻柔缓和的声音,缓过劲来,手臂松开。

    华衿只觉得孟宴臣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她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他们已经结婚半年了。

    她张了张嘴刚想说点什么。

    “你就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惊喜。”

    华衿怔然,面色升温。

    “你你你你,突然说说什么呢。”

    被情话击倒的人语无伦次。

    “谢谢,衿衿。”

    “我爱你。”

    感受过与鲜活的她交缠的人生,那个没有她存在的世界就显得更为压抑难活。

    “我也爱你,孟宴臣。”

    孟宴臣笑了,眼前模糊泛起水汽。

    他变得很没有安全感,有时夜里会突然醒来,把华衿也动醒。

    华衿睡眠质量尚好,迷糊着抱住他的腰,来不及说话,又沉入梦乡。

    可她存在本身,就是治好孟宴臣的良药。

    这种不安持续了一个多月之久,华衿温柔包容着他出格的黏人,并不以为麻烦。

    连秘书都有些看不下去,觉得他们孟总被嫩草吃得死紧,实在有失往日孟家大少的风范。

    这种症状待到孟宴臣度蜜月回来才好了些。

    他办公室的那副蝴蝶图换上了新的,秘书抬头看,画的背景没怎么变,还是明亮绚烂的花木蝴蝶,只是中间黯淡的孤独人影变成了两个鲜亮的人形,他们也鲜活又绚烂,跟生机盎然的背景相得益彰,不再灰败突兀。

    秘书依然瞧不懂画,但觉得这副漂亮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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