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上路吧。”

    “沈思莫,我们......再见。”

    “好。”

    祁州祁北王府

    “所言可真?”

    男人抿了一口热茶。

    “千真万确,张氏还带来了有太后印章的亲笔书信。”

    “知道了,你下去吧。”

    男人长长吐了一口气,看着院子里这两日刚刚盛开的红梅。

    他坐镇北方,虽担着祁北王的爵位却久不明面上参与朝政。为了三王一帝之间的权力平衡,祁北王一族也有着自己的使命,季礼部的管辖便是其中一个。

    当今太后更是与祁北王一族关系密切,太后又与沈陆二家有着不为人知的来往,如今发生这样的事情,祁北王想置身事外都不可能。想到平南王一族,男人感到痛惜,平南王作为三王鼎立的支柱又掌管平南军这一支关系到整个大周安全的军队,竟在沈思莫这一代落寞至此。

    雪又开始下,男人唤来婢子。

    “把张氏带上来吧。”

    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要由自己亲自打开。张妈妈在偏厅里,听到消息,拿起信物跟着婢子前往书房。

    祁北王府与平南王府院落格局别无二致,让她心中生出一种悲怆之感,仿佛陆南舒坐在庭院里面赏梅还是在昨天。

    她自小在祁北王府的别庄长大,是上上代祁北王与一位平民女子所生,母亲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妾又不得宠,加上父亲早逝,她的童年谈不上幸福。

    十二岁那年,季礼部按照旧规来家族里面挑选女孩带回帝都培养,见她做事周全,人也机灵便把她带走了。

    她刚刚进入陆府照看初生的陆南舒时得知了母亲去世的消息,托人向祁州送了点安葬用的银子,此后她便完全与祁州的祁北王断了联系。见到男人,张妈妈按规矩行了一个大礼。

    “奴家张氏慧敏见过祁王殿下。”

    祁北王张戚寻示意她落座,张妈妈在下座坐了下来。“本王已经知晓太后信中的内容了,本王只有一个疑问,事成之后祁北王一族真的能保全吗?”

    “那是自然,太后也出自张氏一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本王知道了,自会做好安排。”

    张妈妈没有想到祁北王会答应得如此爽快,离开作为再次行礼。“谢殿下。”

    出了雪岭,陆南舒回头望去,天地一片苍茫,偶有寒鸦低低飞过,又引入山林去回到有枝可以的树上去。平南军的旗帜还依稀能看见一两面,一如那年父亲和老平南王。走了便没有回头路了,但是不踏上这段路前方便是死路一条,所以,有何可怕?

    一路上没有陆南舒想的那样艰难,只是沿途看见许多流民南下,趁着歇息的功夫,陆南舒拿着一张饼去询问一位看上去面黄肌瘦的妇人。妇人略不好意思地接过陆南舒递过来的食物,小心的撕下一块就着刚打上来的河水喂给身旁约莫六七岁的孩童。

    “我们从阮州来,去南边寻一条活路。”

    “阮州?”

    “今年不知怎么了,一直动荡不断,到后来贼人更是直接闯进村庄,又是放火又是抢劫,报官更是没用。我家男人就是被贼人乱刀砍死的,这才带着孩子逃出阮州。”

    女子一边说一边掩面哭泣。启程的时候陆南舒把自己的碎银悄悄塞进女子的行囊里,那是她最后一点盘缠。一路上,陆南舒一边拖着不大舒服的身子一边走,她刚刚小产又没有得到足够的休养,常常走不到半里路虚汗便浸湿了衣裳。

    快到祁州的时候,身旁的小卒换了班,休息之时递给陆南舒一个小包裹,并未多说什么甚至没有看她一眼。陆南舒借口离开,在一棵树的后面打开了包裹,里面是几张银票,一些碎银和一件冬衣。套上冬衣时,陆南舒发现内侧有一个暗袋,里面放着一串红玛瑙手串。她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薛王妃的遗物。

    薛王妃便是沈思莫的母亲薛氏,这红玛瑙手串是沈思莫的父亲赠予薛王妃的信物,薛王妃与平南王去世之后,这红玛瑙手串被沈思莫留了下来转交给陆南舒保管,一直放在平南王府上。

    陆南舒一下子红了眼眶,握紧手串,重新放入暗袋内,又寻了针线将暗袋缝上,同时也吃下一颗定心丸。

    祁州境内,跟着陆南舒的小卒又换了一批人。一日夜里,陆南舒躺在干燥温暖的稻草上,自离开雪岭之后似乎每日晚上总会做些光怪陆离的梦,每次醒来都头痛无比,因此渐渐养成了避免熟睡的习惯。突然,门被打开了一条缝隙。

    “谁!”

    陆南舒几乎是瞬间醒来,捏紧手中的匕首,这是到了祁州之后小卒交给她的。

    “夫人!”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咣当,陆南舒手中的匕首掉在了地上。

    “张妈妈!”陆南舒一下抱住妇人。

    “让我看看你。”

    张妈妈握紧陆南舒的手,仔细端详。陆南舒不再是在王府里做王妃的样子,她穿着一身粗布麻衣,身上清减许多,脸色苍白,嘴唇也没有什么血色。一双手更是惨不忍睹,新生的指甲只长了一点点,指尖像风化了一般呈现出深棕色,手背上处处皴裂,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

    张妈妈想起从前冬天时,每日早晨和夜晚,自己都会给这双手仔细涂上专供的雪莲膏,那双手在多年的呵护下就算时常需要提剑拉弓也只是在一些不注意的地方起了薄薄的茧子。

    张妈妈借着月光看清陆南舒的脸,注意道她的脸色不是一般的苍白,急忙问:“怎如此气虚血亏?”

    陆南舒断断续续和她说了小产的事,张妈妈一边听一边抹泪,陆南舒苦笑。

    “张妈妈,怎得如此伤心,流的泪比我还多。”

    张妈妈轻轻摸着陆南舒的头,说:“你这孩子!陆老夫人去世前对我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时刻护着你周全,你这样让我以后九泉之下怎么面对老夫人?”

    陆南舒又从张妈妈哪儿了解了沈陆两家如今在帝都的情况,得知大理寺卿的举措之后说:“如今走到这一步了,千千万万不能回头了。只是我的姑母和哥哥走得实在是......”那是她唯一的两个血脉相连的亲人,他的父亲并未纳妾,到了陆南舒这一代就只有她和哥哥两个孩子了,就连太子也在这场动乱里也随他的母亲陆皇后去了。

    “沈思莫.........都安排好了吧。”

    “是。”

    第二天他们并未启程,城外突然有流民染上了天花,官府下令封了城门,任何人不许进出。张妈妈趁着看管陆南舒的小卒还未到边离开了他们的居住地,说是要给陆南舒置办点东西和药材。陆南舒住在驿站的柴房里,柴房外便是一条居民街道。

    陆南舒隐隐听的有人在说话,她瞬间明白是两个两个妇人在墙角地下聊天。

    “哎,你说这城外怎就突然有人染上了天花?这得多少年没见着这个病了!”

    “谁知道呢?城外多是流民,有些怪病倒也算正常,就希望这病别传到城内来!一旦染上不管你是死是活都是往城外的乱葬岗一扔,死了都没人收尸。”

    过了几日,陆南舒并未再见到张妈妈,她总是做梦。梦里是她孩童的时候,父亲母亲都还在,她在父亲的校场上试图拿起比自己还高的剑。.皇宫里,她的姑母端坐在正殿的皇后御座上,自己趴在她的膝头去够她的耳坠。

    御花园里,她与沈思莫一同追蝴蝶,她不小心跌倒了,沈思莫就给她一边呼呼一边说:“痛痛飞走了。”

    立春的那天,陆南舒照常蹲在柴房里听墙角,听妇人们讨论做什么饭少什么菜,听下学的孩童们大声讨论谁家的点心更胜一筹。

    “我爷爷以前在帝都给陆大将军当过差,他给我带过陆府的杏仁酥,那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

    杏仁酥啊,从前自己的母亲和薛王妃一同做过,她和沈思莫经常两个人吃完还偷偷藏起来一块等晚上熄烛之后再拿出来,后果就是,两个人牙疼了好一阵子。

    陆南舒自己研究着做过,却怎么也不是当年的味道,不过沈思莫依旧爱吃,他是个爱吃甜食的人,更爱吃陆南舒亲自做的甜食。有一年陆南舒做了麦芽糖,全府的人都表示了拒绝,只有沈思莫当作宝一样最后将一捧糖全吃完。

    “走水啦!!”

    突然有人大叫。陆南舒立即察觉不对,早晨才下过一场大雨,地上的积水尚深,怎么会走水?

    “快跑!”

    一名小卒朝着陆南舒的屋里大叫。陆南舒立刻明白了,立刻拿起包裹朝院子外面跑去,一路上畅通无阻。到了驿站外面,陆南舒悄悄混入了看热闹的人群。驿站的火过了小半个时辰才被控制住,官府的人也赶到了现场查看情况。

    “大人,柴房这边有一具烧焦的尸体!”

    此话一出,像是往人群里投了一个无形的炮竹,人群一下子炸开来,七嘴八舌地开始讨论。

    “尸体?”

    “难道有人被困在柴房里了吗?”

    “阿弥陀佛。”

    突然有人拉了拉陆南舒的衣袖,是张妈妈。

    “张妈妈,那里面是不是.......”

    “不错,被烧死的就是陆氏南舒。”

    祁北王别庄这个庄子里只有陆南舒与张妈妈两个人,张妈妈为陆南舒沐浴。许久没有清洗身上,陆南舒慢慢将自己沉浸在热水之中。白天发现女尸的情形她还历历在目,那具女尸与她身形相似,甚至穿着相同的衣物。“张妈妈,那具尸体不会是......”

    张妈妈在木桶里放了些药材,安慰她道:“别想太多,只是昨天病死在狱中的女囚。”

    晚上,陆南舒用过饭后便借口太累先回房歇息了。帷帐之中,陆南舒盖了两床棉被却还是觉得冷,背后有汗珠,脚底确如处于冰窖一般。深夜,陆南舒依旧梦魇。

    “小南舒,救我!”

    是即将被赐死的姑母。

    “南舒,救救陆家!”

    是死在边疆的哥哥。

    “青青,我不要别人我只要你。青青,再见,再也不见。”

    是......沈思莫。

    第二日,别庄里依旧只有陆南舒和张妈妈两个人,张妈妈带来了祁北王的信。陆南舒坐在梳妆镜前细细读了起来,不知不觉手边的茶早已凉透。张妈妈打开房门进来换茶水,看着陆南舒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禁有些担心,便问她发生什么事了。

    “太后,太后驾崩了,祁北王一族族亲准备前往帝都参加丧礼。”

    “怎么会?!”

    “信上说太后的身体状况自年后便江河日下,前几日染上了急症,昨日在寿康宫驾崩了。”

    “那.....”

    “我打算跟着祁北王进帝都,您愿意和我一起离开祁州吗?”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