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

    十万年光景如白驹过隙,转眼云烟。在时间的消磨下,六界之人都已将上一次惊心动魄的神魔大战抛诸脑后,又回到了波澜不惊的寻常日子。眼下天帝的幺儿,殊颜神女也已长到了六万岁,生的是天人之姿,曼妙无比。

    天帝欣喜,大手一挥,明黄的玉旨向六界请宴,“念及吾儿殊颜出生已有六万年光景,此间天地六界一派祥和,甚宽吾心。诚邀诸君于三月初三琉璃池,共享佳宴。”

    此贴一出即刻在六界炸了锅,收到这份请帖的神仙们不禁议论纷纷。

    “这天宫的小神女我是从未见过,天帝他老人家怎地想起这一茬了?”打开话匣子的是天璇星君,他在天上待的时间可非一般小仙能比,却也从未见过这尊贵的神女。

    “我倒是听说过一些。”开口的是司命星君,他不仅掌管人间命格,对六界身份尊贵的主儿也都略知一二。

    小仙们这下起劲了,眼巴巴地望着司命要听这神女的过往。

    司命笑意盈盈,“啪嗒”一声,手中的折扇打开,微微起风,“我说了,若日后天帝怪罪起来,诸位可不能说是本君讲的。”

    小仙们齐刷刷地点头,老实的不行。

    “且说神魔大战之时,天宫无暇照应正有身孕的天后,便将天后送往所在昆仑虚的西王母之处,望有西王母照应。”

    在孕有幺儿之前,天后弥岚膝下已有五子,因在数万年前三神女云薇早夭,天后痛心不已,身体愈发虚弱,昆仑虚又是严寒之地,常年冰雪难容。加上神魔大战,各界硝烟四起,处处艰难。天后在诞下幺儿之后不久便香消玉殒。

    天帝是个极为念旧之人,与天后鹣鲽情深。这几万年间,天后之位空悬,已示天帝之心。

    “因诞下的是小神女,据说天帝当时是喜极而泣。”司命感叹道。

    “主要还是生不出女儿。”不知是谁插了一句,全场皆安静了下来。

    众仙回头,却看见一个粉衣少女正懒懒躺在一颗诺大的紫藤树上,一手支着头,一手把玩着白绫。墨发随意披散,眉心有一点红痣。她见司命停下来,笑嘻嘻的说道:“别停呀,本宫还想听呢。”

    司命狐疑的看了一眼粉衣少女,耐不住众仙正眼巴巴地看着他,继续道:“听闻小神女生下来便有绝寒之症,只能居住在南海气候宜人一带。天帝随即命人在南海仙岛修筑了一座嵌满六界宝石的凤栖宫,作为小神女的寝宫。为护她周全,还派遣一百零八名天兵天将值守凤栖宫。六万年来,昼夜不息。”

    众仙听后好生羡慕,这就是天家之子的无上荣耀。

    “天帝这未免太过铺张。”有个小仙轻声嘀咕了下。

    “为了弥补天后,他已尽他所能。本星君浅浅算过神女命盘,性子天真,易犯桃花。前有蛇族世子苦苦痴缠,后有南海三太子为其殉情,更相传与月神澜羲走的颇近!”

    底下瞬间炸开,众仙你一言我一语,流言四起。

    司命“啪”的一声,合上折扇。故事讲到这儿,正主也该出场了。

    “司命星君,看来你挺了解本宫。”树上的粉衣少女身形一闪,人便已到了司命眼前。她眨着一双桃花眼,姣好的面容令司命有些出神。

    众仙这才反应过来眼前少女是谁,齐齐俯身作揖道:“见过殊颜神女!”呼声响彻云霄,留下尴尬的司命愣在原地。

    “平身吧。”殊颜见此,甚是满意地说道,“今日本宫生辰,诸位可要记得来。”

    说罢便一拂袖,召出一头浑身雪白,足有五尺高的狮子,她拍了拍白狮的头,悠闲的坐了上去,露出白玉雕琢般的双足,脚踝上带着一串正冒着五彩光芒的萤石。“狮儿,去琉璃池。”白狮很乖巧,骤然腾空起,朝着琉璃池的方向奔去。

    众仙错愕的望着她离去的曼妙背影。

    此时,不远处的一位白衣神君掂了掂手里的扇子,似笑非笑的看着这儿发生的一切。

    琉璃池。琉璃光华,琼浆玉液。是天帝宴请诸君最爱用的一处仙阙。

    觥筹交错间,仙乐四起,玉池上两位仙子正翩翩起舞,好不曼妙。

    天帝左下角坐着仙气飘飘的东王公,右下角是慈眉善目的西王母。殊颜则同自家四位哥哥并坐一排,身后还有数不尽的小仙官在叽叽喳喳。

    殊颜正赏心悦目的看着仙子跳舞,手里的酒杯不停,不愧是天宫的好酒,回头带几桶去南海。她心里有些畅快,这些神仙见到她一惊一乍的样子,惹得她发笑。本以为天宫无聊得很,却一回来就有新鲜事。

    “小六你笑什么?”坐在殊颜身侧的正是天帝五子青枢殿下,“可是有什么好笑的事?讲来我听听。”

    除了天帝,最疼她的便是五哥青枢,她几乎不回天宫,青枢隔三差五便去南海寻她。

    “我回天宫的时候,看见一群小仙正在议论我。”说话间,殊颜还瞄了一眼司命星君。

    青枢顺着她的眼光看去,便晓得了个八成,“仙家们也是无聊的紧,这不你回来了,又有了谈资。”

    司命星君顿感有两道目光在自己身上,讪讪得朝着殊颜敬了杯酒。

    “殿下勿怪,小仙以后再不敢乱嚼舌根了。”

    殊颜回敬一杯酒,指了指琉璃池,“星君想要赔罪,喝了玉池里的所有酒,就算给本宫赔罪了。”

    司命一脸苦笑,“殿下,小仙的酒力真当是——”

    殊颜轻哼,“看来司命星君毫无赔罪之意。”

    见神女不给台阶下,司命急出一身汗,喝也不是,不喝更不是。而周围神仙也不敢得罪殊颜,只能看看热闹。

    忽然,一个清丽悦耳的女声响起,“今日是六殿下生辰,司命星君你怎能抢了风头?”

    殊颜颇有兴趣的转头看向说话之人,绚丽的黄色长袍裹住她姣好的身形,清丽的脸上露出温婉的笑。

    “是晏华神女。”一旁的青枢悄悄说道。

    天地六界要数神魔两族最为尊贵稀少,其中神族更甚,眼下男神姑且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女神更是寥寥无几,看来这晏华神女来头不小。

    司命此刻感激涕零地看着晏华,还好有人为他说话,否则他真是下不来台面。

    看着晏华正对她笑,殊颜顿时来了兴致,刚想说道,谁知天帝却开了口。

    “幺儿,莫要胡闹。”护的不是晏华与司命,是殊颜。知女莫若父,他若不阻止,以殊颜的性子,估计又要闹上一闹。

    殊颜无奈摆了摆手,“司命星君,既然父君开口,本宫饶了你这次。”

    司命赶忙道谢退下,溜之大吉。

    这头,晏华神女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朝着殊颜举杯示意,仰头一口饮尽。

    殊颜回敬,心里暗戳戳的较劲,这下是棋逢对手了。

    一阵寒风吹过,她感觉有些头晕,酒力不如从前了,脚下有些发软,她起身想出去走走,消消酒劲。

    走过弯弯绕绕的九曲仙桥,前头有一处亭子,摆着一方梨木美人榻。

    殊颜头一沾着软榻就迷迷糊糊睡着了。琉璃池方向传来悦耳的丝竹声,还有微风吹来的呼呼声,还有——女子低低啜泣的哭声。

    半梦半醒之间,殊颜从软榻上爬起来,顺着这哭声走去,却在重重仙木之后发觉了一个红衣女子的身影。

    “呜呜——神君——”那女子跪在地上,一双素手捂着脸,大颗眼泪从指缝里流出。真当是我见犹怜。

    在红衣女子的身侧,是一位手持白玉折扇的白衣男子。

    他一副言笑晏晏的样子,看着红衣女子在抽泣。

    殊颜有些好奇,他们这是在做甚?眼睛透过树叶想要看真切。

    “神君,我尚且还是天宫的小小仙侍,不能如你所愿。”红衣女子不知是哪方尊下的仙侍,与这不知名的神君在此哭哭啼啼。

    那白衣神君用折扇挑起红衣女子的下巴,一脸轻佻,正欲说道,却被一阵声响打断。

    “你这登徒子快些放开她!”殊颜一脚踹开眼前的障碍物,神色凌厉的说道,“你是何方神君?竟敢在天宫调戏仙子!”

    那红衣仙子见此阵仗,一下瘫软无力,晕在了白衣神君的怀里。

    白衣神君看了她一眼,便有些错愕的愣在原地,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你——”

    殊颜不耐烦的打断他,“你什么你,还不赶快报上名来!”

    白衣神君心下一动,望向她的眼中仿佛经过千万年的等待和忆起旧梦时的悲伤,随即他飞快敛了眸,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容。

    “在下华清府景翎君,受天帝之邀约来天宫赴宴。”

    殊颜这才看清了他的模样,乌黑深邃的眼眸里泛着淡淡星光,狭长的凤目微垂,墨发松松挽起,有些许发丝落在白皙的锁骨上,白衣胜雪,超然出尘。

    好一张祸害六界的俊脸。她回想了下,方才在琉璃池并未见到这景翎神君,大概是因为要调戏仙子而误了时辰。

    “既是神君,也不该如此无耻!且还不是在你家地盘,就敢胡作非为。”殊颜气愤道,一双桃花眼气得圆鼓鼓。

    “不知道仙子如何称呼?”景翎笑问。

    殊颜挑挑眉,反问道:“怎么?神君竟不知来参加谁的生辰宴?”

    景翎看着她愣了愣,随即笑道:“原是殊颜殿下。”

    殊颜端着架子并不理他。

    “殿下教训的是。”景翎低头看下了怀中的红衣仙子,“这仙子就交给殿下代为照料了,男女授受不亲,本君怕又被骂做是登徒子。”他笑笑道。

    殊颜扶着红衣仙子,摇摇她的肩膀,见她不醒,又回头问景翎:“她为何要哭?是不是她不从你,你就要强迫她。”

    景翎神君摇着折扇,轻飘飘的说道:“是芷汐仙子同本君表达爱慕之意,本君尚未接受,她便同我哭哭啼啼。”

    “嗯?”殊颜满脸黑线,回想了下,随即又朝着景翎怒道:“听你胡诌。我方才都听到她说不能如你所愿了。”

    “是……是小仙爱慕神君。”晕倒的芷汐仙子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气息虚弱的说道,“小仙不能如神君所愿永远忘记他。”

    殊颜很是尴尬,异常尴尬,她本以为自己在路见不平,结果似乎在破坏别人的好事。这怎么不按照凡间戏本套路来的!

    “嘿嘿。”她干笑两声,“你看看芷汐仙子美丽端庄,景翎神君你又是仪表堂堂,你们二人甚至相配!甚至相配!”

    景翎神君闻言,长眉微挑,一脸玩味的笑道:“殿下怎么同方才的说辞不一样啊?”这难道就是双标。

    “神女好意小仙心领了。今日神君不接受小仙,也在小仙的预料之内。”芷汐仙子眼神黯淡,“今日我就离开天宫,去那蛮荒之地自生自灭了。”

    殊颜见她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有些慌神,赶忙戳戳一旁的景翎神君,使眼色给他。

    “殿下对我挤眉弄眼做甚?”景翎神君不解。

    “当然是赶快挽留仙子了!”殊颜凑到景翎神君耳畔,轻声说道,“你快说,我接受你的爱意。”

    “哦?神女要接受我的爱意?”景翎神君漆黑的星眸里带着笑,却又似看不清的深潭,神秘而美丽。

    那芷汐仙子听后一阵大哭,“都说神君风流成性,却独独不肯接受小仙。”

    殊颜恨的牙痒痒,就不应该管这破事儿!

    “其实,本君早已倾心殊颜殿下的曼妙身姿和绝世容颜,芷汐仙子,恕本君难从。”景翎看着殊颜一脸坏水的说道。

    “原是如此,小仙明白神君之意,今日是自取其辱了。”芷汐仙子瘫坐在地,眼泪巴巴。

    “阿颜,你怎么不穿鞋就出来了?”景翎神君看着殊颜光着一双脚,不由得皱眉,俯身便将她打横抱起,柔声道:“我送你回寝殿。”

    殊颜顿时感觉天旋地转,啊,她这是被轻薄了!还是赤-裸裸的当着其他人的面轻薄!

    景翎神君稳稳抱起殊颜,朝着她柔声道:“阿颜,你好轻。”

    “我重的要死!”殊颜被景翎禁锢在怀里,动弹不得,气鼓鼓地说道。

    留下芷汐仙子愣在原地看着二人走远。

    走了不远路,殊颜实在忍受不住路过神仙的眼神,吵着要下来,“戏也陪你演完了,快放我下来!”

    “为感谢殿下的路见不平,本君自然要送到底。”俊美的神君轻笑一声,“不知殿下的寝殿在何处?”

    殊颜无奈指路,“过了琉璃池,再走过长仙林,右转就看到朝华殿了。这是我在天宫的住所。”

    一路上的众仙家就看到一位英俊的白衣神君抱着刚回天宫的殊颜神女,而神女似乎有些挣扎,又有些脸红。

    “这不是华清府的景翎神君嘛,竟然这么快就和殊颜神女——”路过的小仙们摇头叹道。

    “世风不古啊!”

    殊颜也不曾想自己竟然和西海八荒最为风流倜傥的景翎神君扯上了关系。

    “殿下怎么不穿鞋呀?”

    “本宫乐意!”

    “这样容易伤风着凉。”

    “多事!”

    景翎神君看着怀里炸毛的神女一脸笑意。

    终于回到朝华殿,殊颜立马要从景翎怀里跳下来,谁知神君一松手,神女便掉在了地上。

    殊颜大腚着地,疼得眼冒金星。

    “本宫记住你了!”她一边揉着自己的腚,一边恶狠狠地对着眼前仍旧笑意盈盈的神君说道。

    “这是我的福气。”

    此时,从屋子里出来两个身影,一男一女,正是殊颜的两个仙侍。少年叫鸠衍,原身是一只鸠鸟。少女叫玉鸾,原身是一只青鸾鸟。他们皆是鸟族献给天帝的,天帝则将他们送给了殊颜做侍从。鸠衍和玉鸾从小与殊颜一同长大,三人感情颇深,亲如姐弟。

    “殿下,你可有事?”鸠衍上来扶起殊颜,关切的问道。

    “让我看看,可有摔伤?”玉鸾拉着殊颜的手,看了一圈。

    “这里这里,可疼死我了。”殊颜被侍从左右围绕,一脸神气的看着景翎神君,朝他挑挑眉。

    俊美的神君有些好笑的看着她,真是个幼稚鬼。

    忽然,鸠衍开口道:“殿下,方才我去后院,发觉白泽不见了。不知是不是又偷跑了出去。”

    殊颜闻言一惊,自己养的这头白泽天性调皮,若不看着它,定然又要惹事了!

    随即她从袖口里掏出方天水镜,“让我看看它又去了何处。”

    方天水镜上水波微动,便幻化出白泽的身影,果不其然,它破了朝华殿的结界,往外一路狂奔,路过不周山,朝着昆仑虚的方向跑去了。

    殊颜有些头疼,又要去抓这个逆子了!几百年来,这头白泽就没让她省过心。上次就跑去蓬莱仙岛偷吃了不少白元尊神种的仙草,不过幸好白元尊神是她的亲师父,没有怪罪于她。

    殊颜回到屋子里,翻出一条捆仙绳,正准备驾云而去,耳畔却传来低沉的声音。

    “昆仑虚本君熟的很,不如与殿下一同前去。”景翎神君手执折扇,立于门口,一头墨发飞扬,狭长的凤目里满是温柔,朝着她笑道。

    殊颜有些恍神,这场景似乎见过,又似乎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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