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星光满天，大街上依旧灯火辉煌，叫卖声不绝于耳。
特别是安定路上，一条十米长廊缀满各式花灯，灯下系有谜面，若是猜中，可从店家手里讨一份彩头。不少少男少女相携在长廊中，女子以扇掩面，男子身负短剑，两者相距不远不近，暧昧氛围间，一旦对视，两颊便浮上红晕。
季灵嗦着糖葫芦，坐在桥头上，晃荡着两条腿，别提多快乐。季宁面无表情地站在侧旁，时不时啃一口手里的烧饼。两人看了眼长廊，又默契地看向季忠勇。
“哥哥，你怎么带我们来这儿了。”季灵面上一派天真，实则促狭道。
季忠勇左看右看，挠了挠头，轻咳道：“……灵儿，要不让季宁带你去慈济庙那儿吃水饺，还有戏台看呢，为兄去这里头猜谜语，赢了奖品带回来给你玩。”
“哪家姑娘。”季灵冷不丁开口道：“第几个了。”
“什么第几个，从始至终就这一个好吗！”季廷栋炸毛道。
说完，他捂住嘴，暗道不好，还是在季宁这家伙面前暴露了。不过……既然如此，季廷栋干脆大手一挥，揉揉季灵的脑袋，对季宁道：“你都知道了，那我走了，季灵交给你没问题吧？”
没等季宁说话，季灵抢先道：“没问题，哥你快去吧。”
季廷栋笑眯眯地掐了把季灵的脸蛋，再看向季宁，犹豫道：“你可以吧？”
“快走罢。”季宁抬起下巴，牵住季灵的手，少有地对季廷栋笑了笑：“快些去吧，别让人家姑娘久等，这人多眼杂，她独自在外也不安全。”
待季廷栋走远，季宁低下头，而吃完糖葫芦只捏着一根竹签的季灵也抬头看向她。两人对视，季宁温柔笑道：“去慈济庙那儿，还是想进去瞧瞧？”
季灵抓着阿姊的手晃呀晃，撒娇道：“进去罢，我也想猜谜语。”
一大一小牵着手，缓步走进长廊中。
走进去，只见里头商贩众多，各式各样的灯笼挂在摊前，叫人看花了眼。更别说各家女儿男儿们穿得光鲜亮丽，与灯光交相辉映，喜气洋洋。
季灵看上一只猫崽儿灯，兴致勃勃地凑进人群中，同其余人一样看着谜面皱眉苦思。正想着，站在她身后的季宁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过头，先是看见阿姊清俊的脸，再越过阿姊的肩，瞧见不远处立着一位水色娘子。
“阿姊遇见熟人去简单聊几句，你在这猜着谜，可别乱跑。”季宁叮嘱道。
季灵乖巧地点头，看着季宁走到街对面的流动食店坐下，这才转过头。
可谁知，就这说几句话的功夫里，已经有人的答题数超过了她，就要赢走了她的猫儿灯。她好胜心起，好奇地张望，想要知道此人是谁。
“姑娘，我就要赢了。”说话的人带着笑意。
季灵忙看过去。
那是一名看起来与她差不多大的男孩，他相貌不凡，剑眉星目，只不过还带着点孩童的稚气。他穿着身深紫貂皮褡忽，内里却是大启人的长衫；再看他的腰间系着一只玉环，手指戴着玉扳指，不似寻常人家，定是身份不凡。
季灵一愣，没想到辽州城里还有她不认识的贵公子，长相还如此俊美。就算如此，季灵还是不服气他的话，反驳道：“还未结束，怎说你便赢了？”
呵呵呵……摊主是个胡子花白的慈祥老头，他探出脑袋，夹在季灵和男孩中间，用哄孩子的语气道：“两位贵主莫因此事起争执，老头我这还有四道谜题，可定为三胜制，如此可好？”
“可。”男孩道。
“可以！”季灵也道。
老头晃了晃脑袋，捋着胡须，仰天道：“两位贵主挺好咯，这第一道题的题目为——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请问此为何字？”
老头话音刚落，男孩立刻答道，似乎对此题信手拈来：“东海有条鱼，无头亦无尾，去掉脊梁骨，便是谜底。”[1]
“是一曰字。”季灵懊恼地咬住嘴唇，她还是比男孩慢了一步。而且，她瞥了眼男孩，瞅见对方自信满满的神情，心中竟是隐隐觉着自己要输。
男孩也看了眼满脸郁闷的季灵，转而对老头笑道：“这题太过简单，我胜之不武，且不作数罢。”
“这怎么行，慢了便是慢了，我季灵从不耍赖。”季灵马上否决。
“季灵……”男孩似是很震惊，他猛地看向身侧的女孩，将她与记忆中的那个豆蔻少女对比，惊讶到说不出话来：“你就是……季家二小姐季灵？”
“正是。”季灵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摸摸脸，心想自己在外也没做些什么，怎会让他露出如此不可置信的表情？
不过，她也想问一问男孩的姓名，还未开口，却被出声诵读第二道题面的老头打断了。
“既然这位贵主说题出简单了，老头就出个难题来。”老头砸吧嘴，抽了口烟筒，睁着一只眼闭着一只眼，刻意卖了个关子。
围观群众兴致正盛，都大声催促道：“快讲罢，快讲罢！”
“白蛇过江，头顶一轮红日，打一日常把用物。”老头呼出一口烟圈，摇头晃脑道：“欸——可不止这么简单，需用一谜对出下联方可。”[2]
“谜底好猜，对下联可不简单，果真是难题！”人群中有人振奋道。
男孩浅笑着看向季灵，并未急着作答。
季灵苦思冥想，却怎么也对不出下联。她注意到男孩的视线，知道此人肯定早就想好了谜底。她挫败地叹气，搓了搓脸，自认学艺不精。
“我猜不出来，四道已输两道，我不如你。”季灵在众人的注视中羞得脸颊滚烫，她忘了那盏猫儿灯，挤出人群，埋头朝阿姊的方向走去。
在她身后，人们不住叫道：“诶诶别走啊，先告诉我们下联是什么啊！”
男孩不理会他们，掏钱买了那盏猫儿灯，谢过摊主后，径自出了人群，追上季灵，拍了拍她的肩膀，失笑道：“你怎么一点未变，还是如此争强好胜。这是我的赔礼，你不要生气啦。”
季灵回过头，男孩温煦的笑容如清风拂面，吹灭了她燥热的心火。但是，她没有就这样接过猫儿灯，反而奇道：“我先前从不认识你，你为何知道我一点未变？况且，我并未生气，至多是烦恼自己没有读尽所有谜题，你不必如此。”
“我——”男孩没来得及解释，被季灵打断了。
“再者，交谈之前不先做自我介绍，并不真诚哦。”季灵睁着大眼睛，万分认真道。
“不好意思。”男孩态度诚恳，“我叫……周谋定，身边人都叫我玉戈，你也可以如此称呼，或者随你的便就好。”
“周玉戈你好，很高兴认识你。”季灵笑道。
“你不是辽州人罢？我之前从未在城中见过你，你是哪里人，家住何处，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哦对，你为什么好像认识我一般呢？”季灵紧接着问道。
周玉戈垂眼轻笑，也不搪塞，仔细答道：“我的确不是辽州人，而是滁州人，家里经商，近来在辽州开了新铺子，我便跟着母亲过来瞧瞧。”
他上前一步，看着比记忆中更为年幼的季灵，心中无端涌现出一个名为‘缘分’的念头，“我们先前确实不认识，不过，或许是缘分，我见你第一眼就觉得分外相熟，所以才说出那般话，还请姑娘莫要见怪。”
季灵听见他的话，心中暗想，此人说话小小年纪，说话便一套套的，想必是靠这张嘴勾搭了不少小姑娘。可惜，她面上虽小，可到底不是真的不谙世事的小女儿。她勾了勾唇，点头道：“原是如此。”话头断掉，季灵也没有续上的意思。
周玉戈还想再讲，却见冷面季宁自远处大步走来。若是从前，他倒不怕这位铁血少将军。可是如今的他还是个稚童，还是莫要惹上麻烦的好。
他闭上嘴，将手中的猫儿灯不由分说地塞进季灵怀里，然后撒腿就走，很快消失在拥挤的人群里。季灵挑眉，好笑地摇摇头，低头看着猫儿灯。
“灵儿。”季宁揽住季灵的肩，皱眉道：“刚才那男孩是谁，为何送你花灯。”
“不是他送的。”季灵反握住阿姊的手，笑盈盈道：“这是我猜谜赢来的，他替摊主拿给我罢。”
“他叫什么名字？”季宁感受到不对劲。
季灵点亮猫儿灯，将其提在手中，看向周玉戈消失的方向，笑道：“他叫周谋定，家里人叫他玉戈，说是滁州商人家，近来跟着母亲到辽州视察新铺面的。”
“油头粉面，不似好儿郎。”季宁冷冷道，然后拍了拍季灵的脑袋，“年纪尚小，应当把心思放在功课上。等过完节，夫子从家里回来，也就由不得你到处野。”
“知道啦。”季灵抬起头，朝季宁眨眼求饶。
季宁叹口气，不再揽着季灵的肩，改为握住她的手，柔和问道：“回家吗？季廷栋大约是要送那姑娘回家去，我们不等他了。”
“好。”季灵捏了捏季宁的手掌心，“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