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儿，灵儿，哎呦！我家好灵儿醒来了，真是上苍有眼，阿弥陀佛。”
“阿娘……”季灵喃喃道，脖颈上的刺痛感仍清晰无比，她下意识捂住脖颈，与此同时，无数记忆在脑海中循环往复，令她头痛欲裂。
站在边上的女人，便是征北将军的夫人王氏。
王氏听见季灵唤她，又是一声哎呦，忙握紧季灵的手，眼中带着心疼的泪花，“阿娘在这，阿娘在这呢。”说完，王氏擦拭泪水，赶忙扭头朝侍立左右的婢女吩咐道：“快，去请柳大夫来，就跟他说，灵儿醒过来了。”
“是。”婢女正要走，又被王氏叫住。
“等会。”王氏想了想，又说道：“再差人将老爷、廷栋和宁儿也叫来，也跟他们说，灵儿醒过来了。”
“是。”婢女低头应道，离开房内。
王氏这才回头，就看见季灵愣愣地睁大眼睛看着她，连眼都不眨。她心中好笑，伸手刮了刮季灵的鼻尖，笑骂道：“你呀，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是。现在知道害怕了？当时私自牵马溜出去的人儿是谁呢？”
季灵不可置信，看着王氏尚且年轻的面孔说不出话来。明明……爹娘已经冤死在狱中，而她自己也死在了和亲路上。
这怎么一睁开眼，好似回到了幼时的记忆里。她不明白这是神鬼显灵，还是濒死幻想，无论什么，能再见一面阿娘都是好的。
想到这，季灵再也忍不住地滚下泪珠，乍然湿了满面。她扑到王氏怀中，嘶声裂肺道：“阿娘，灵儿好想你，真的好想你！灵儿以为再也见不到阿娘了，灵儿好怕，阿娘快把灵儿接回家去吧……”
王氏听季灵一哭，也受不住地落泪。两母女抱在一起，哭成泪人。王氏摸了摸季灵的发顶，心疼不已：“我的灵儿受苦了，阿娘也疼的要命。我的掌中宝何时受过这么多委屈。哭够就好了，我们已经回家了，不怕，不怕啊。”
廊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只见一中年男子信步走来，单手掀开珠帘，满眼笑意地看着哭作一团的母女两人，调侃道：“看来这次灵儿是真长了教训！”
王氏听此，不满地瞪了眼男子，“孩儿她爹，人正哭着，能说两句好话吗！”
“好好好。”征北将军季忠勇，是个众所周知的妻管严和女儿奴。他也就嘴上这般说，心底别提多心疼。他拖张椅子坐到季灵床边，握住小女的另一只手，温柔安慰道：“我的宝贝闺女莫哭了，哭的爹心肝生疼。来，爹跟你说，你哥哥他——”
“灵儿！”说曹操曹操到，季廷栋兴冲冲地跑来，凑到季灵面前，献宝似的将藏在怀里的东西塞到季灵怀中，“快看，你之前不是想要养小猫吗？北原太冷，我没找到猫，特地托人从外地送了只来，瞧瞧，多可爱，喜欢不？”
“好你个季廷栋，惯会抢功！”季宁气喘吁吁地追过来，揪着季廷栋的耳朵不放，怒骂道：“这明明是我托人送来的小猫，一个不留神就成你的了，真是不要脸！”
季廷栋不服道：“你是送来了，后面搭窝喂食洗澡铲屎哪个不是我做的，仔细说来，这猫三分有一是我的功劳！”
季宁不听，手上更使劲。
季廷栋疼的哇哇直叫，却不敢真的对妹妹动手，只能嘴上念道：“痛痛痛！季宁你个女孩天天脾气这么差，将来没人要可别向我哭！”
“关你屁事！”季宁喝道。
“咳咳。”季忠勇看不下去，出手打断两兄妹的争执，各打五十大板道：“这猫，你们都有功，不错，爱护幼妹，更不错。下去要什么奖赏只管说，不过分的爹都满足你们了。现在安静点，别吵着灵儿。”
季灵瞧着眼前生动的画面，别提多高兴。之前那些屈辱不堪的景象渐渐褪了色，让她放松了束缚。她摸摸怀中小猫柔软温热的肚皮，环视过父母兄姊的笑脸，泪湿眼眶，哽咽道：“谢谢，灵儿很喜欢。灵儿真的万分幸福能遇见这么好的家人，真的……真的很幸运。”
“哎呀！”王氏揽过季灵，嗔怪道：“这说的什么话，我们是天生的一家人，爹娘和你哥哥姐姐不宠你，宠谁去？快听你爹的话，莫哭了，这漂亮的脸蛋都要哭花咯。”
“嗯嗯。”季灵抹掉眼泪，想，这回光返照一样的画面该消失了罢。临死前能够再见到家人们已是莫大的慰藉。她闭上眼，不愿亲眼目睹家人们离去。
静等了一会，预想之中的寂静并未来临。季灵疑惑地睁开眼，只见一个浑身青葱、发须皆白的老顽童提着一只竹盒小步走来。
似乎是注意到季灵的视线，老顽童朝她调皮地眨了眨眼。
“柳大夫，您可算来了！”王氏感激道：“多亏了您妙手回春之术，我家灵儿才醒了过来。我可真是怕她……呸呸呸，不说这些了。“
王氏站起身，把位置腾给柳大夫，细声细气道：“您快再瞧瞧，后续需要吃点什么要好补一补身子，这元气亏损可得重视。”
“夫人客气。”柳大夫朝在场众人一一作辑问好。他把竹盒放在床沿，从里头拿出一只枕包和一块手帕，示意季灵把手腕放在枕包上，他再隔着手帕摸上季灵的脉门，闭目沉思。
见柳大夫久不出声，王氏紧张地问道：“柳大夫，是还有什么问题吗？”
“啊……”柳大夫捋过胡子，缓缓摇头，笑道：“那倒没有。不过夫人说的元气亏损倒是确有其事。老夫之后会写张方子交给药房，夫人且让他们按药房抓药即可。况且——季小姐吉人自有天相，日后定当顺风顺水，再无差错。”
“借柳大夫吉言了。”季忠勇感谢道。
“嘿呀，不敢当不敢当嘞。”柳大夫呵呵笑，突然开口道：“老夫有一事相求，还望将军和夫人能够答应。”
“且说来听听。”季忠勇道。
“老夫想同季小姐单独说两句话，不知方不方便。”
季忠勇与王氏对视一眼，虽然不明白柳大夫的用意，但也不算什么大事，答应了也无妨。他起身，点了点头，“自然无妨。”便带着其余人出到房外。
柳大夫起身相送，待季家人的身影消失在廊角处，他转过身，坐会原来的位置，笑眯眯地看向季灵，风趣道：“季小姐何必看老夫像是看仇人般。”
季灵没作声，依旧警惕地看着柳大夫，抱紧小猫，疑问道：“不知柳大夫单独同我说话，是有何要事。”还有一句话她没说出口，只在心里想，她的记忆中分明从未出现过一个叫柳大夫的老人！
柳大夫捋着长胡子，笑弯了眼，却半晌没说话。
季灵等不耐烦，继续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季小姐的脉象今日突变，令人惊奇。”柳大夫缓缓讲道：“三日前，老夫游历于此，经城内布告得知季小姐高烧不止、几乎昏死，于是仗着身上的三脚猫功夫进到府中，斗胆替季小姐治病。当时，季小姐可是家破人亡之脉象。可如今，竟隐隐有些凤鸣龙吼之兆，这让老夫很感兴趣。”
季灵一怔，即便将才她没能回到那顶暖娇中已让她心生疑窦，怀疑自己莫非是遇到了传言中的转魂重生。
可是，就算如此，她也不想让其他人知晓，毕竟这种事情太过荒谬，若传出去，她必会被当成异数，遭人畏惧，更甚者会被处死！再者……狗皇帝李承顺和薛竹清两人还活着，她还未报仇雪恨，怎能被困于此事！
“休要胡诌！”季灵横眉冷对道。
柳大夫吃吃笑，无可奈何地摇头，起身收好竹盒，只用一句话劝诫道：“脉象变动，本就非比寻常。季小姐，命数已定，莫要轻易反抗咯。”
季灵直起身，尚且稚嫩的脸上露出经大事者才有的沧桑与锋芒，“柳大夫，您错了。我季灵的命数如何，岂有上天随意书写。我的命，我自己来写！”
柳大夫看着季灵肃穆的脸，瞳孔刺痛，恍惚间仿佛看见了一位身披龙袍、头带珠冠的女帝的身影。他被震得无法言语，不知不觉中老泪纵横。
“……看来老夫真的是老了。”柳大夫呐呐道，矗立许久，突然从袖口掏出一只木牌，递到季灵手中，“老夫在此地已停留许久，该是启程的时候了。季小姐，日过若你陷入危情，便把此木牌送入‘天下事’那儿去。老夫知道后，不论身在何方，必会前来相助季小姐。”
季灵刚说了狂话，有些脸热，推脱道：“这木牌如此重要，柳大夫还是拿去罢。”
柳大夫摇了摇头，提着木盒径自离去了。他站在庭院内，抬头看向屋檐围拢之下的四方青天，感怀长叹道：“当年师兄酿成的因，还是要结果了……这个天，要变咯。”
而房内，季灵的贴身大丫鬟玉环匆匆赶来，满眼泪花。
“小姐，您终于醒来了。”玉环跪在地上，痛呼道：“您若不醒，奴婢当真罪该万死，需得一头撞死才能弥补。万幸，万幸啊……”
季灵深受触动，主动抓住玉环的手，将人从地上带起来，让她坐到跟前。她仔细瞧着玉环丰满巧丽的面孔，不止想到了前世被折磨的不成人样的玉环，更有玉环告诉她身世的场景在眼前回荡。
她静了静，思绪翻涌，还是开了口：“玉环，这几日我昏睡不醒，好似记起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