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卫宣自打来裴府以后,由裴父做主,在族学中读书。如今裴容管家,有她做靠山,卫宣在族学中的日子比从前在卫府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切都好,只是在裴容看来,卫宣将来是要做大将军的人,裴氏族学尚文,恐怕耽误他的天赋。故而,她一心想着要再给卫宣拜个师父。

    此事不能依靠卫府,也指望不了裴父,裴容打算请谢怀惠帮忙。

    谢怀惠的外祖韩岩乃当朝检校太尉、安国节度使,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纵如裴容这样就在深闺的女子也听闻过韩将军当年率军击退契戎人的传奇。若是能够拜在韩岩门下,卫宣将来必成大器。

    正好,因裴容先前献双面绣传人有功,贵妃宣她入宫领赏。

    当今圣上后位空悬,六宫之中贵妃为尊。从前裴容只是听闻贵妃盛宠,今日亲见才知道传闻非需,贵妃恩宠绝非虚言。贵妃居住的熹华宫坐落在后宫东面,最靠近皇帝居所,装潢富丽至极。黄金饰顶、白银铺地,远远望去光照耀人,更甚日光。待裴容进殿,更知何为奢靡。熹华宫正殿以光滑的玉石铺地,其中开设水渠,渠底遍布珍珠美玉,以珠光模拟波光,十分耀目。

    裴容瞧了几眼便觉得炫目,不得不垂眸放松眼睛。她跟随着谢怀惠之后,向端坐在上的贵妃行礼。随之听见一道柔媚的声音在上首响起:“起来吧。”

    那声音极柔极美,好似最好的锦缎拂过美玉。正适合在这样的大殿里响起。

    “裴家大娘子,好姿容。”

    “贵妃娘娘谬赞。”裴容应答间才有了机会窥见贵妃的容颜。

    玉白的脸掩在云霞似的罗纱和珠光宝气之中,仿若二八少女,完全看不出诞育过一个成年皇子的痕迹。怪不得,能以市井民女的身份获得天恩垂帘,宠冠后宫二十余载。

    “我一向说实话,从不谬赞。”贵妃轻轻笑了一声,接着道,“你献绣娘有功,本就要赏你。如今见了面,想起来那物也该添给你。”

    她使婢女从后殿取来一只泥金匣子,打开来是套白玉雕就的玉兰头面。

    “这簪妙就妙在玉兰簪花乃天成,开采出来就自然形成如此模样,下面人见了称是祥瑞,巴巴地从和田送来,听说跑死了七匹马。陛下拿来给我,确实有意思,不过我不爱戴白,瞧着倒是衬你。”

    贵妃接着道:“因为你献的绣娘,我得了陛下的夸赞,允我下月代行桑蚕礼。”

    裴容听得心惊,亲蚕礼乃是国母职责,历来由皇后主持,率领六宫妃嫔祭拜蚕神嫘祖,鼓励国人勤于纺织。本朝自从先皇后仙去,已经有三十载没有举行过亲蚕礼。如今将有贵妃代为主持亲蚕礼,无疑是一个信号,也许空悬的后位即将迎来新的主人。

    更重要的是,太子一直以来就有挥之不去的阴影——太子是太子,太子之母却并非皇后。

    太子心头大患也许就将解除。

    这对于太子是好事,对于谢怀惠也是。裴容为自己的好友高兴,脸上露出笑意,谢过贵妃的赏赐。

    贵妃瞧见裴容面带笑容,心中更觉得她懂事,送客的时候还特许她坐轿撵随谢怀惠回东宫叙旧。

    “日头毒,裴家娘子花朵似的模样,我可舍不得你去晒,乘辇回去吧。”

    贵妃赐下的轿撵乃是她做昭仪时陛下的赏赐,形式上并无僭越,但是香纱雕栏,无一处不是精致华贵。

    太子东宫位于皇宫东侧,与皇帝和后妃居住的三宫六院间隔着御花园。两人行在园中,谢怀惠的轿撵在前,撩起轿帘来打趣她,道:“娘娘格外疼爱你。”

    “贵妃是看在你的份上才对我格外优容。”裴容答。

    谢怀惠笑笑好友的谨言,放下了帘子不再说话。裴容也不再开口,将目光投向了景致如画的御花园。春日负暄,柳长莺啼,和煦的风吹拂着湖面,粼粼波光营造在造型别致的太湖山石上。

    自己的父亲就在户部任职,裴容还记得这些太湖石的来历,每一块都是从江南开采,乘官船经由运河运来,耗费数年,人力、物力更不足惜。她今日亲见才道一声“难怪”,这山石有的似狮子戏球、有的似龙游云霄,鬼斧神工绝非凡品。

    裴容观赏了一路,只觉处处景色怡人,不知不觉间就到了东宫。

    谢怀惠的居所比之贵妃的熹华宫简朴许多,帷幕以青纱为主,不见熹华宫的云母、珠玉,装饰摆件也多是低调的木石花果,正和东宫质朴的贤名。

    谢怀惠屏退宫人,当殿中只剩她和裴容两人时,她终于卸下端庄大方的太子妃面具,露出一丝忧容。

    “娘娘要主持亲蚕礼,怕是又要激起御史谏言。”

    御史弹劾章助风波还未止,又要激起一浪。但作为幕后推波助澜之手,裴容没有接话。

    谢怀惠的忧容也转瞬即逝,道:“不过既是圣人言,娘娘总有办法应对。”纵然面对的是闺中密友,她所处之位也不再允许她畅所欲言心中忧虑。

    她转而说起其他:“你方才与我说想叫侄儿拜在我外祖父门下?我还不知你何时多了一个如此亲近的侄儿,为他竟求到我这里来。”

    裴容笑着将与卫宣结识种种说与她听。

    “这孩子也是可怜,只是他身份敏感,你伸手管外祖家事,到底是鲁莽了些。”谢怀惠听了道,“不过既然插手管了,事情就要做得圆满。既如你所说,他是个有资质的,我写封手信给外祖父,你带他去拜师就是。”

    裴容欢欢喜喜地站起来给她行了一礼:“多谢太子妃。”

    “促狭鬼,拿我打趣呢。”谢怀惠被逗笑。

    裴容又与谢怀惠说了一会话,离宫前,谢怀惠宣来季三娘让她们见上一面。

    裴容献三娘入宫前就拜托谢怀惠照拂她,如今叫她神色平和,原本消瘦的脸颊也见丰腴,可想在宫中生活不差,放心许多。

    果然,季三娘告诉她自己如今在尚衣局任事,教导宫女学习双面绣技艺。

    裴容让她安心:“太子妃同我说好了,待宫人学会双面绣技艺,你若想离宫就放你出去。届时,我来接你。”

    季三娘凑在她耳边低声说:“小娘子勿忧,宫里且用不上我哩。你瞧我这双手,糙得金线都摸不得,贵人哪里会留我。”

    裴容看着面前这双手,这原本应该是双绣娘的手,纤细柔嫩,但这双手经历过边疆战乱,曾经在黄沙中爬行、采过苔藓书皮为生,早已经变得骨节粗大、肌肤糙砺。

    可这双手本不该经历这些。

    裴容又想起御花园的太湖石、熹华宫的珠光水渠、贵妃赐下的玉兰簪……

    “跑死了七匹马。”

    贵妃的话犹在耳边,叫人不自觉齿冷。裴容想起前世死前的战火,在未来这锦绣富贵的都城也将尝受战乱之苦,三娘遭受的也许会是都城百姓乃至他们要遭受的。

    她尚且没能改变自己的人生命运,更不知如何改变大局,也许为卫宣选一位德才兼备的师父,他能够更快更好地成为保家卫国的将军,将战火止于关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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