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裴容独自一人坐在石舫里。过了一会儿听见外面传来笑声,是谢怀惠寻过来。

    她笑吟吟地说:“我听婢子说你独自一个人在这里,过来同你说说话。听说你家三娘子和董家郎君一起去看投壶,你怎么不一同去?”

    “我病才好,有些不爱走动。”

    谢怀惠在她身边坐下:“你的婢女呢,怎么不在身边?”

    裴容摇摇头,猜想碧珠跟在裴茹身边,一时半会是不会愿意回来的。

    谢怀惠一见她这副模样,心知是她家中那些事。忍不住就说:“你自己身边的人,还是要管住才好……”但才说了一句,就强收住了话头。

    从前她见裴家中嫡庶不分,裴容没有点儿主心骨,万事都听姨娘和庶妹的话,心中很是着急,私下劝过好几回,但回回总碰钉子,渐渐也就不爱对她的事开口了。如今也是,忍不住出口说了一句,但想起从前又止住了话头。

    但谢怀惠没想到裴容这次不同往日,主动向自己说起家中事来。

    “姐姐知道我家中一堆麻烦事,我有心要扭转困局,却还需思量权衡。”裴容思量了一番,决定将心中打算说与谢怀惠听。

    友人相处,真心换真心,若她总之将旁人的好意拒之门外,对着真心关怀自己的人也要遮掩忧愁,久而久之只能将真正的友人推得越来越远。

    谢怀惠闻言面上表情更加柔和了些,她一把拉住裴容的手:“你在愁什么?不妨说出来,我也好与你参谋。”

    “你是知道我家中的情况的。不瞒姐姐,我父宠妾灭妻,家中嫡庶不分,连我从前也被姨娘谗言所惑,自己院中上下竟全被姨娘把持的境况。”裴容将自己的困境说出来,“我要整治自己的院子,可母亲身怀六甲,正是要安心养胎的时候,我不愿请她为自己出头。”

    她心中犹豫的还有一点便是卫颐。

    若是自己开口,卫颐定然愿意为她出头,可有父亲偏心相护,她未必就能在孙宝珍那边讨到好,反而连累她受裴绩的埋怨。

    谢怀惠听着也替她烦忧:“我听母亲说,卫夫人这胎怀得很是辛苦,大半年都不在外走动,只专心养胎。你确实要顾虑她的身体。但你这院子若不早日整治,我想想便替你憋屈。”

    裴容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说:“你怎么比我还急?没事,我已经想到一计了。”

    谢家的寿宴一直黄昏才散。回到家中,裴容便去向卫颐请安。房中没有外人,卫颐问起:“你今日在谢家过的可还好?”

    裴容没有说起碧珠一事,而是提出想去卫府住上几日。

    “怎么想起这个来?”

    卫颐虽然奇怪,裴容从前并不爱去卫府,但如今她既然想着多亲近母家,她自然开心。

    裴容笑了笑,她此番会卫府是要去搬救兵的,但不急着此时就与卫颐说。

    “我想念外祖母了。”她说。

    “你如此孝心,她老人家见了一定开心。可惜我这肚子大了。走动不便,不然要陪你一道回去,母亲请安的。”

    裴容卖乖,哄她:“我去见了外祖母,多磕两个头,替母亲也一道尽了孝。”

    卫颐被哄得开心,直抱着肚子笑。

    裴容在青蘅中用了晚饭才回到自己院子里。回去以后也不要碧珠伺候,让她早早就去回去休息,只要了红豆带着小猫在房中陪自己读书。

    “大娘子有事便让红豆去唤我,她还是个小孩儿,真要办什么的时候不顶用。”碧珠答了这一通才从上房退出去,而后并没有回自己的屋子,而是绕道去了卫婆子那里。

    卫婆子问起今日去谢府的事来。

    碧珠拍了拍胸口,道:“今日在谢府,三娘子与大娘子别苗头,愣是我带走了,将大娘子孤零零一个人扔在那边。我还担心回来会被大娘子发落。却没想,大娘子一声也不问一声也不吭。”

    卫婆子想了想,说:“这不就是大娘子一贯的性子吗?多好拿捏的软柿子,由孙姨娘和乳三娘子说什么便是什么。你是孙姨娘特地为她挑到,她怎么会自己罚你呢?”

    碧珠听了点头称是:“我还以为大娘子转性了,看来还是没有变。”

    说起卫家,今日他家没有女眷去谢府祝寿,只有几位小郎君去了。回到府里就被卫太夫人叫去上房,老夫人所问的自然是外孙女裴容的情况。

    如今卫家乃是四世同堂,长房这一脉,裴容的外祖父已经仙逝,外祖母在家颐养天年并不管事,当家的是裴容的亲舅舅卫拱。卫拱是长房的嫡长子,与裴容母亲、卫颐相差许多年岁,膝下子嗣又多,小儿子和孙儿有的都与裴容年纪相仿。

    今日去谢府祝寿的便是卫拱生的七郎、九郎、十三郎。此时被喊到堂上问裴家表妹的情况,几位小郎君互相对视了一眼。年纪最长的七郎站出来回话:“禀祖母,表妹未曾到我们这边来。听说是病才好。不爱往人群多的地方走动,倒是见到了裴家那个三娘子。”

    关于裴家,卫太夫人最不爱听的两桩事,一个就是这三娘子。闻言就摆了摆手,不要卫七郎继续说下去,直说“病好就好”。

    几位郎君回过话,出了上房便各自回各自的院中去。卫七郎却拐了几步,走到大哥的院中,拿着赢来的《易金帖》推开一扇门,径直走进去。

    屋内熏了香,但仍是压不住那一股似有似无的药酒味,屏风里面正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哀嚎。

    “卫荃,你害不害臊啊,上个药嚎成这个样子。”卫七郎走进去,手中书帖一卷,直接敲在床榻上,将那个趴着的人敲得弹起三尺高。

    “叔叔害我!”卫荃裤子都来不及提,一边躲一边委屈:“我都被打成什么样子了,你还拿我取乐?”

    “你活该被取乐,那么多人打一个,还被打成这幅鬼样子。”

    卫荃忿忿道:“我虽受了伤,可那个马奴也没讨到什么好,人人不是都被爹罚了一顿板子!”

    “噤声!不许再提那个词!”卫七郎的脸沉了下来。

    卫荃声音却更高了:“难道叔叔还真把他当作亲侄儿了吗?不过是个奸生子罢了,不然父亲怎么会把他养在马棚里?”

    卫七郎甩下书帖站起身来:“若不想再挨一顿板子,就给我收声,马奴这词我不想再从你嘴里听到第二次!”

    卫七郎说罢就甩袖离开,留下卫荃一人不满。而他们口中议论的人,此时正躺在脏污的马棚里。这人看着与卫荃年岁相仿,不过是个少年郎,他身上受的伤并不比卫荃少,破烂的衣衫遮不住身上的青紫,脸上也破了口子,血是止住了,只是半张脸都是血污,看着很是煞人。

    不过好在,这马棚里也不会有其他人来,马儿却是不嫌弃他的。

    少年在泛潮的草堆里翻了一个身,望着从棚顶破口漏下的月光,在饥饿与疼痛中睡去。

    次日清晨,青蘅院早早让车夫套好了车。裴容在卫颐院中用过早饭,便出发去卫府。她此行特地还带上了红豆与小猫。小猫若是不在身边,她心下难安,总是忍不住回忆前上一世卫颐被猫绊倒流产血崩的一幕。

    裴容要来卫府这件事,昨日便有小厮来送信。今日早早卫老夫人就在儿媳、孙媳的伺候下,在锦荣堂等着。听见外头传来消息,道裴容进了院子,远远才见了人影,老夫人就忍不住起身迎了上去。

    卫老夫人一生育有二子二女,其中最为喜爱的便是裴容的母亲。亲女早亡,留下一个长相肖似的幼女,老夫人心中疼爱得不行。

    裴容年幼之时,卫老夫人常常常派人来接她,过府去玩,三不五时,便要来人去接她。但后来因着卫颐嫁给裴绩续弦,裴容在孙宝珍的教唆之下断定卫家再嫁一女是要替代她生母,渐渐与卫家离了心,只有逢年过节才尽孝道去拜见。

    此时不年不节,她却主动上门来拜见,卫老夫人心中不知如何欢喜。见她走上前来,盈盈一拜,就赶忙去将人扶住,又爱又怜地摸了摸她的小脸,直说:“瘦了,瘦了。”

    “外祖母是心疼我觉得我瘦了,实则这几日母亲给我喂了许多好吃的,都将我喂胖了许多。”裴容软软地挨着卫老夫人,哄她开心。

    果然老夫人被哄得连说好好好。

    裴容将老夫人扶上座,再与在座长辈见礼。寒暄过后,大家入座,她方才看向老夫人右手侧坐着的卫家主母、卫拱嫡妻王氏,问道:“舅母,七郎怎么不在?七郎昨日在谢府投壶赢了《易金帖》,我今日来是想要求哥哥借我一看的。”

    “敢情不是来瞧我这个老婆子的,”卫老夫人打趣了一句,为她解惑:“他那个泼皮投壶还成,要他临帖写字,半柱香也坐不住,他才懒得看呢,估计不知塞到库里哪个地方去了。此刻他们都在学堂里,待下了学,叫他寻出来给你瞧。”

    舅母王氏忙说:“也不必等他们下学,七郎昨日回来把书帖给阿荃了,我待会便叫人去取来。”

    裴容向王氏道声谢,又向老夫人讨饶,被老夫人揪住话口好一顿说。一时间,锦荣堂中欢声笑语热闹非常。茶过两盏,王氏起身告辞道要去盘帐,余下旁人也都各自离去。

    裴容也借口支开随侍的碧珠:“今日母亲备了许多礼来,你去替我瞧瞧,莫要卸车时乱了。”

    卫老夫人一看便知她是故意寻得借口,待碧珠一走,也下令屏退左右。不多时,堂上便只剩下她们祖孙二人,还有她信重的婆子。

    “好孩子,你可有什么话要与外祖母说?”

    裴容伏在卫老夫人的膝上,将真正来意说出:“我今日来,是找外祖母搬救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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