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会之后，林祈的生活中发生了两个细微的变化。
一方面，随着高考的时间逐渐逼近，身边的同学比之前更加刻苦。浓厚的学习氛围令林祈的心也跟着紧了些，本来按部就班的学习任务常常因为高效而提前完成。
另一方面，唐扬出现在她身边的频率似乎比以前要高了许多。
“你最近很闲吗？”以前除了林志峰回家住，林祈拉着行李箱到唐扬家避难之外，两人只是偶尔见面。
可现在……
拜托，一周能见不下十次，会不会有点太夸张了？
“嗯，很闲。”唐扬假装没有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心平气和地应了下来。
“……”
“最近觉得怎么样，学习……或者是生活，还顺利吗？”
“还行。”
林祈莫名地觑了唐扬一眼：“你以前从来不会过问我的学习……”
她的心里忽地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明悟，脑海中像是有一根极细的线连了起来，恍然道：“是不是你给我去开家长会的时候闫茜跟你们灌输了什么，让你这么放在心上？”
“呃……”
“是不是要注意孩子的心理健康，心态很重要，不要焦虑之类的？可能还有，要多听孩子倾诉，帮孩子排解心事？”林祈自顾自地揣测。
“……你们班主任平时也会这么和你们说吗？”
唐扬并不想承认。
他从来不是会听老师话的乖乖小孩，否则也不会早早就辍学，说不读书就不读书了。
可是涉及到林祈的事情，又是高三临近高考这样的关键时期，他才莫名地将闫茜的话听了进去。
他太了解林祈了，她不爱表达，就算真的有事也一定会藏着掖着。
他要是不盯紧点，出事儿了也没察觉到，就真的什么也做不了了。
“唐扬……”瞧唐扬那微妙的表情，林祈就知道被自己说中了，忍不住无奈地叹了口气，“闫茜说那些话也就是走走流程，每届都是这么听过来的。”
“我都没当回事，你也用不着这么紧张。”
唐扬这副样子在林祈的印象中似乎是第二次，上一次是在林祈初三那年，林祈班上有个女生在学校跳楼了。
那天唐扬比平时提前了一些到她学校门口等她，结果不知怎的，校门口忽然一阵骚乱。
有不明真相的四处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有了解内情的替他们解惑：“好像是有人跳楼了。”
唐扬皱着眉顺着人流的方向想要往学校里跑，周围的人太多了。
林祈读书所在的那栋教学楼前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唐扬的目光将所有穿着校服的都搜寻了一遍也没找到林祈。
他直奔进教学楼，在楼梯口如愿遇上了正一步一步往下走的林祈。
细微的喘息声令林祈抬眼看向他，林祈挑了挑眉：“唐扬？”
唐扬没有说话，心率还因为刚刚的奔跑没来得及降下来，他却觉得一直悬浮着的心似乎在这一刻终于安定了下来。
林祈又问：“你怎么进来了？”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像往常一样提起她的书包，声音有些沙哑，“走吧，我送你回家。”
“哦。”
后来的好几天和这一次的情况一样，唐扬盯她盯得特别紧，生怕她不堪重负也要一跃解千愁。
事后，唐扬听林祈说了有关那个跳楼的女生的事情，那是林祈的同班同学。
那女生站在天台上大哭，身后是着急忙慌跑上来的领导和老师，以及少数几个交好的同学。
“娜娜你别冲动！你先下来！下来我们再好好聊！”
娜娜将头扭向他们，平静的脸上漾开破碎的笑：“你们不会明白的……你们不会明白的……”有泪顺着眼角滑落。
“娜娜，活着就还有机会！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们不明白！我爸说……我要是考不上明济就不让我继续读书了！我只能去嫁人……”难抑的哭腔下藏着女孩最脆弱的心事。
“可是初三开始，我的成绩一直在退步……我考不上明济了……考不上明济了！”
“娜娜，我们再加把劲，一定可以的，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定下来！我们一定可以上明济！”
“我已经很努力了！我真的很努力了！可是成绩却怎么也上不去！”
“娜娜！”娜娜的父母接到消息赶来学校，搀扶着上了天台，母亲失声痛哭，“娜娜，听话，快下来！有什么事情，我们回家慢慢聊好不好？”
“我不下来！”
“你要怎么样才肯下来你说！你想要什么妈妈都答应你……”
听到这句话，娜娜的神情有了明显的松动：“那你们得让我继续念书！我不要嫁人！”
“好！妈妈答应你！爸爸也答应你！”她的父亲沉默不语，母亲着急地捏了他一把，“爸爸也答应你！”
娜娜终于不再抗拒他们的靠近，两个男老师一个箭步上前，搂着她迅速带离了危险地带。夫妻俩上前，紧紧拥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索性，最终没有酿成悲剧。
“对了，你初三那年那个跳楼的女生，她最后考上明济了吗？”
“没有。她已经嫁人了。”
林祈是听班里同学聊天的时候谈起的。
她从不参与他们的聊天，也从不将他们聊天的内容听进去。
偏偏这件事情，唐扬问起，她脱口而出。
林祈想，她的潜意识里应该是有些波澜的。
不一定是同情，也许是可惜或者别的什么。
娜娜的爸妈最终还是食言了，娜娜起初也闹，可是她爸妈断了她的饭和水，将她锁在房间里。
她被关了三天，胳膊终究拗不过大腿。
“那你要答应我，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一定要跟我说。绝对不能瞒着我。”
“……”林祈不再看他，默默将视线移了回来，缓步向前走。
唐扬跟紧她的脚步，不断扭头望向她：“你沉默是什么意思啊？真不打算和我说啊？”
“觉得你无聊。”
“那你给我个准话。”
“好啦，会告诉你的。”
“这还差不多。”
周围来往的全是与林祈年纪相仿的中学生，一对穿着同款校服牵着小手的少年少女从两人面前走过。
那女生有些不自在地低着头，男生则坏笑着用另一只手揉揉她的脑袋。
唐扬瞥见了也不觉得尴尬，大剌剌地盯着他们看。
也许是他的眼神太过直白炙热，男生直直对上他的眼，下一秒，笑得骄傲又张扬。
“你别盯着人家看了，又不是没见过。”
“我是在想，你怎么没有早恋。”唐扬依言收回目光，说出的话不无调侃的意味。
“我要是真谈了，你怕不是要找人去给人家堵了，再把他腿打折。”
嘶，这句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林祈第一次撞见唐扬打架时，是初二那年，在林祈放学的必经之路上。
唐扬和三两好友一起，在巷子里与另一帮人狭路相逢。
另一帮人大约有十个出头，说话流里流气的。
唐扬这头先动了手。
其实他们之间谁先动手，为什么动手，早就不重要了。这是早早结下的梁子。
双方的人数有极大的悬殊，但最终唐扬他们还是赢了，却也赢得很狼狈。
三人将后背交给彼此，紧紧地靠拢在一起。
即便腿在止不住地打颤，却还是目光炯炯地盯着面前的人。嘴里放着狠话。
“行了，你们走吧。下次你们老大不在，就别随便上来挑衅！”
“打又打不过，又长了张这么欠抽的嘴。”
那帮人走了之后，另外两个才龇牙咧嘴地放弃表情管理。
“这帮孙子，以多欺少，太不讲道理了！”
唐扬轻笑一声：“你俩也赶紧去处理一下，自己涂不到的地方互相帮帮忙。”
“行。那我们先走了。”
估摸着所有人都已经走远了，唐扬才敢让身子松弛一些，喘息地想要靠近不远处的旧墙。
才刚迈出两步，他的身子便晃了晃，最终打了个趔趄堪堪扶着灰旧的矮墙坐下。
刚才下过一场雨，厚实的泥土还濡湿着，坐着并不舒服。
唐扬毫不在意地揉着自己的上臂。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时间，一双洁白的帆布鞋出现在巷口，手里的塑料袋随着白鞋的主人迈开的步子发出窸窣的声响。
那人不曾停顿地径直走进胡同，最后停在唐扬面前。
塑料袋从上方降落，被丢进唐扬怀里。
微蜷的手指动了动，他不用抬头也知道来人是谁，牵起嘴角：“你站那儿看多久了？”
“没多久。”林祈低声应道，“自己也很疼，在他们面前装什么装。”
“那不然呢？要我跟他们一起龇牙咧嘴？这不符合我的人设。”说话间，他的指腹隔着透明的塑料袋摩挲着里面方正的药盒，“你特地拐去买的吗？”
“嗯。”
林祈不喜欢俯视着和人说话这个视角，便想挨着唐扬坐下，却被拦住了。
唐扬的手攥着她的胳膊就往上提：“别坐，脏死了。”话音未落，唐扬已经用另一只手撑着地面站了起来，还顺势拉了林祈一把。
“走咯，我先送你回去。”
“好。”
“你刚刚看了多少？心里有没有点害怕？”
“……没有。”
又七拐八拐经过两条巷子，一个胡同里传出细微的声响。唐扬挑了挑眉，顿住了脚步。林祈见前面的人停了，也跟着停了下来。
“怎么了？”
“嘘。”
胡同里随之传来更加激烈的声响，低低的男声掺杂着娇软的女声，再然后还有拉链顺滑拉开以及衣服的布料相互摩擦的声音。
林祈虽然没吃过猪肉，却也见过猪跑。
她不自知地屏住呼吸，余光瞥向站在一旁的唐扬，他一定也知道那些声音意味着什么。
“哥哥都16岁了，当然知道啊。”唐扬微微弯下腰，在她耳边用气音轻轻道，“但是妹妹，你知道的也不少啊。”
“走吧。我们绕路。”唐扬提了提林祈的衣领，循着来路离开了这条巷子。走到远一些的地方，他才又道，“听这些对你不好，以后还是躲远点。”
林祈不说话，脸又红又热。
唐扬瞄了她一眼，又瞄了她一眼:”你脸红什么？你不会……也谈恋爱了吧？”
“……没有。”
要是她一个人听到也就算了，和唐扬一起撞见这种事情，她很难不觉得尴尬。
“那就行。我告诉你啊，虽然说青春期有点朦胧的小心思很正常，但是你要是敢有什么实质性的发展，我就——”
“你就什么？”
唐扬笑得不怀好意：“我就找人堵他，然后把他的腿打折。”
“……”她早恋关他什么事啊。
唐扬从她的表情里看出她的小心思：“我现在也算你半个监护人了吧，你又叫我哥哥。哥哥管妹妹，有什么不应该的吗？”
暮色暗沉，巷子里的路灯被有规律地蜿蜒点亮，两人的影子投射在地上，被拉得很长很长。
*
思绪流转，林祈回过神来便听见男生自顾自地“扑哧”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
“妹妹这么把哥哥的话放在心里，哥哥高兴。”
“……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