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多少次不要玩手机，你还把手机带过来!”

    捕捉到女儿无意流露的笑意，父亲开着车也不忘大声呵斥：“再玩看你还有什么用！”

    女孩立刻放下手机，任凭喧嚣的风掀起刘海，热烈的阳光穿过镜片刺入眼中。

    无趣的说教环绕许久，她终于忍不住反驳，“老师说要练英语听力，高考的！”

    真讨厌，他怎么老是大吼大叫。想到这不愉快的回忆，女孩深深叹气。

    思绪随即溜回教室。

    窗外微风习习，远处只一抹绿微晃。

    室内的课桌随意站立，组成三人一排的队伍，歪歪扭扭地列成三组。与它齐立的，是碰到手肘的书堆，刚好将墙边空隙填满。

    桌上安稳睡着的同学，正埋头沉浸于梦乡。

    凌清再次走神，开始回味那匆匆而过的幸福时光。

    高三新学期开始，班主任便对班级规划做出调整。座位按成绩排名划分，排名靠近的同学坐在一堆。

    不过教室空间有限，无论怎么安排，总会有好朋友就在附近。

    她坐在第二组时，好玩伴恰好就在不远处。二人之间过道宽的阻碍，也不能阻挡她寻乐的步伐。

    可惜时光荏苒，座位再次发生变动。

    玩伴离她远去，与“偶像”接触的机会也随之消失。

    她的“偶像”，就是班里那位最擅长画画的男生。

    由于两人爱好相同，又交流甚少，她自觉将其奉为一颗可望而不可即的星星。

    俗话说，距离产生美。一旦过于接近心中的美好，反而可能导致幻想破灭。

    话虽如此，其实胆小，才是凌清一直保持距离的主要原因。

    那可是自己小心暗恋一年的男生，光是能时常看见他，就足够让她开心。

    所以当那遥远的背影出现在身后，并且只要回头就可能搭上话时，她做了许多曾经不敢做的事。

    例如课间要等他离开再走、传来的作业和试卷都递给他、假装跟别人聊天实则偷瞄他看书之类。

    望向前方的背影，凌清失落地发呆，“偶像”的距离，又像以前那般遥远。

    一道身影忽然掠过。

    课桌与墙壁的狭小空间也没能阻挡男生前行。

    头盔似的发型像被强行扣上，刘海下的黑色细框眼镜闪着光，将时刻弯起的双眼遮住，又使他隐约透出富家公子的气质。

    男生和“偶像”可称得上是“不穿衣服盖一张被子睡觉”的关系，怎么会无视自己的好兄弟呢？

    视线跟随他的移动来到凌清附近，在她同桌身旁停下。

    书雁和吴音关系这么好，下课还坐在一起聊天啊。

    凌清反应迟钝，暧昧的气氛不断在四周弥漫，她却只想着要把这事告诉玩伴。

    斜后方的筱雅都及时发现飘起的粉红泡泡，站在一旁指导这位想法单纯的同学。

    短暂的交谈结束。

    她们目送着吴音起身离开。

    书雁好一会儿才扭过头，注意到围观的两人。

    凌清率先开口：“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话音刚落，书雁脸颊瞬间被红色侵染：“我们三号晚上在微信聊天的时候，他突然说‘今晚月色真美’，我问‘是那个意思吗’，他说是。”

    受到来自表白现场的冲击，筱雅淡定起哄，凌清则激动不已：

    “然后你们就在一起了？哇，跟动漫里一样诶！那今天是你们在一起的第二天？我之前就感觉你们不对劲，我就说……”

    当事人只羞涩笑着：“我当时被吓到手抖，现在还没缓过来。”

    “难怪你们刚刚看起来那么拘谨，”筱雅调侃：“两个人坐在一起手都不牵。”

    “没那么快啦！”书雁脸上绽放着酒窝。

    三人欢笑着，直到铃声响起，筱雅匆匆返回座位。

    同桌间的闲聊也从嘴巴转移到纸笔，草稿本在桌面来回移动。

    虽然班主任平日不苟言笑，但自她上任，班里的情侣就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一对又一对。同学们还因此戏称她为“红娘”。

    吴音和书雁就是其中第四对情侣。

    而恋爱时间最长的一对就坐在凌清前面。

    想到以后要接受来自身边的甜蜜暴击，她就有些烦恼。

    好羡慕啊，怎么他们都在谈恋爱，只有我跟喜欢的人说句话都不敢嘛，唉，要是我也能……

    视线透过前桌，落在窗边的男生身上。

    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侧面、斜面、背面，都那么地印象深刻；左边、右边、后面，是早已习惯的视角。

    曾因为他，自己主动揽下画板报的职责；因为他，上课时表现活跃；为他，倾注了所有的注意力。

    脑中似乎有人问道：不趁现在继续努力，你甘心吗？

    凌清摇摇头，心中已做好抉择。

    她提笔写下：其实…我也有喜欢的人。

    看见同桌坦露的真心，书雁在凌清耳边悄声：“陆景漾？”

    得到肯定回应，她继续动笔：我之前就听说过，你们一起画板报的时候，你看他的眼神很不对劲。

    两人对上视线，凌清不好意思地笑笑。

    “要不我帮你试探一下？”

    “怎么试探呀，我都感觉他在躲着我了。”她有些沮丧。

    “没事，日语课的时候我去问，看他有什么想法！”

    “好吧，”凌清笑得腼腆，暗自藏起计谋得逞的得意。

    关于如何耍小心机，她在这方面颇有经验：用多媒体放动漫视频、故意暴露游戏喜好、刻意在他的必经之路大声说笑等。

    都只为了让“偶像”能注意到自己。

    没想到坦言后，还有种释怀般的痛快。

    原来诉说“喜欢”，会令人如此舒坦。像是受到鼓舞，她想再做些什么，来拉近两人的关系。

    推开草稿本，桌面的酷罗米贴纸一下将头顶的小灯泡点亮。

    课间，凌清询问同桌：“我想画幅画让他帮忙改，可以嘛？”

    书雁微微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可以啊！”

    于是她从抽屉翻出一张草图，在空白处贴上便利贴：我不会画手，你能帮我改一下嘛？

    “嗯，很好，”书雁想马上传给陆景漾。

    “等，等一下！”凌清不放心道：“还是上课后再给吧。”这是胆小鬼特有的多虑，害怕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倒数第二排的视野还算开阔，随意环顾就能看遍周围动向。

    等同学们回到座位，书雁用纸碰了碰前桌：“给陆景漾。”

    柯威转身，带着疑惑重复：“给陆景漾？”

    苏九察觉到动静，好奇地回过头，看见某人的紧张神情后，就带着“我懂”的表情转回身。

    书雁用手指向身旁：“她给的。”

    闻言，柯威笑了笑，将纸递给左前方的男生：“大壮，给你的。”

    听到呼唤，陆景漾停下和同桌的嬉闹，接过纸看了起来。

    赖小帅凑上前，把便利贴的内容一一念出，直到看见末尾的署名，他坏笑着向后张望，然后用眼神跟柯威交流。

    “你的脸好红呀，”书雁提醒。

    似乎感受到斜后方的强烈视线，柯威一惊：“这个眼神，啧啧……”

    苏九随即附和：“你耳朵都红了，有那么夸张嘛。”

    受到调侃，凌清试图用双手将自己藏起，可怎么也掩盖不住那早已熟透的脸。

    下课铃响起，陆景漾正好完成委托，将纸传回。

    纸上赫然有两个女生，他没有直接修改原稿，而是重新画了一个。

    这举动让凌清莫名感动，想向他表示感谢。

    她用便利贴将两颗奶糖包住并备注：很好看，谢谢你。

    依旧是等到上课再送达。

    柯威还贴心提醒：“大壮！给你的，好像是糖哦~”

    陆景漾闷着头收下，没有及时查看留言，只把它们放在一边。对同桌的起哄也不予理会。

    下课后，有人前来“关心”：“你喜欢大壮啊？”

    这直白的提问让凌清一下愣住，轻轻点了点头。

    柯威立刻眉飞色舞：“要不要我帮你追他？”

    不等回复，他自顾自继续：“我好想知道他谈恋爱是什么样子哦，我帮你吧，保证拿下！”

    凌清见他自信满满的模样，只无奈笑笑。

    黑板报仍停留在教师节。上方的时钟在不停转动，分针已不觉中绕过一圈又一圈。

    走廊外也静悄悄的，缺少了鸟儿的欢叫。还有些调皮的阳光挤进窗户，偷偷夹在堆起的书本中。

    如此适合安眠和发呆的氛围，却要进行每周例行的班会。

    班主任抱着记事本匆匆进入教室。

    吵闹声随着讲台上出现的身影渐渐平息。她一语不发，只一边翻动笔记边叹气。

    初次见到班主任，同学们都对她迷你的外形感到惊讶，还有那与外表完全相反，令人望而生畏的强大气场。

    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仿佛能看透所有人的心思。

    好在熟悉之后，大家习惯并接受了她亦师亦友的相处模式，对她的称呼也变得可爱。

    小万轻咳一声，打破了教室的寂静：“刚开完会，关于高考的，你们要拿出本子记啊。”

    同学们一齐拿出纸笔。

    “首先，高考报名，25元一科，来回车费40，学校会包大巴，”她大致数了数人数：“一辆车应该坐不下，还不确定到时候会怎么安排。”

    凌清边听边记。

    小万翻翻记事本：“你们选的是，历政生对吧。”

    “对，”同学们回应。

    “那你们只要交三门主科加选科的钱，英语生再加听力的25，总共175元，日语生总共150。”

    “前面说的听懂了吧，有没有不懂的？”她观察大家的反应，底下鸦雀无声。

    “要报名春季高考的同学，一定要先报名夏季高考，就算你只考小高考，你也要报名缴费大高考，不然小高考缴费了也不算的啊！”

    小万反复叮嘱：“听懂了吗，夏季高考一定要报名，别舍不得那175，否则你小高考成绩再高也没用。”

    凌清在心里默默计算。

    “而且对你们来说，只考语数英，你们也不一定能考好，大高考肯定比你的小高考更高分，好歹给自己留条后路啊。”

    有位日语生提出疑问：“我们可以报小高考吗？”

    小万看他一眼，沉默后开口：“你想考就考。”

    教室里随即发出一阵哄笑。

    “还有，最重要的是”，她表情严肃，缓缓注视每一位同学：“不要发神经！”

    又是一阵笑声。

    “缴费的时候就选你们学的历史、政治、生物，不要选别的科目啊！”

    “不要选个物理或者化学，妄想自己到时候运气好随便蒙，你们连现在学的都考不好，以为到时候高考就能混过去吗！”

    “听到没有，不要发神经！”

    注意事项刚交代完毕，放学铃声就适时响起。

    大家嬉闹着离开教室，跟随音乐节奏在跑道排队。

    体育老师正忙于调整队列，同学们则自觉压低声音，闲聊起来。

    “你记了什么内容哦，”凌清激动地向玩伴分享：“我在笔记上写的是25/科，40车费。”

    葭忆大笑：“我写的是‘不要发神经’。”

    她们笑得前仰后合，为倦怠的跑道渲染了不少轻快气氛。

    跑完步便是吃饭、洗澡、晚自习。

    凌清早早写完作业，拿出那张“偶像”修改过的稿纸，独自回味他的笔迹。

    那是与她的截然不同的画风，跟一旁柔和的线条相比更加强劲有力。

    但是怎么感觉我画的好看点呢，难道是照着我的画不好发挥嘛，看来“偶像”也有画不好的时候啊。

    她自言自语道。

    伴随着时针慢慢走向十点，铃声准时宣告今日完结。夜幕早已把学校包裹，只有零星的光点还在远处不时闪烁。

    许多同学分散在教室两侧的走廊。凌清在前门与玩伴汇合。她想第一时间传递喜悦，但话未脱口，就在嘴边止步。

    以往有任何芝麻粒大的事，她都会知无不言。

    可葭忆不久前才因为她说要放弃，安慰过其单方面失恋的心。

    要是被发现我这么快变心，她估计又会狠狠批判一顿，还是再等等看，反正现在还没结束呢。

    经过一番思索，某人已将自己说服。

    也许是心虚导致的无言，她安静等待玩伴开口。

    “好烦哦，我在考虑要不要留下来自习。”熟悉的抱怨传来。

    “你想留就留呗，”凌清有些心不在焉。

    “可他们一直聊天，老师在的时候才装装样子，”葭忆不满。

    “那他们干嘛留下来。”

    “谁知道啊……”

    吐槽声从左耳穿过右耳。

    脑海的画面逐渐清晰。凌清暗自复盘起与“偶像”的桩桩件件。

    她曾与他一同绘制板报。

    两人由最初的相距甚远，到后来并肩而立，指尖相触的刹那，心跳也乱了节奏。他们本是平行的距离，从此有了交点，就如黑板上渐渐相交的粉笔线。

    凌清突然有种预感，或者说直觉，自己和陆景漾，一定会有所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