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造神。

    岁夷觉得耳熟，但她实在想不起在哪儿听过或者是见过这个词。

    还未等她仔细思考，她手中的白色山茶花忽的化作点点沙粒从她指间落下在半空中消失殆尽，随之消失的还有那位小女孩与小男孩的身影。

    在沙粒完全消失的那一刻，世界拥有了色彩——青翠的草、胭脂色的花、崭新无损的大门以及湛蓝广阔的天空，压抑的情绪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切的新生，鼻间充盈着浅淡的花香与林间清新的芳馨。

    远处，是满脸焦急牵着白衣女孩的小男孩。

    “姐姐，快走！”

    男孩的脸色是病态的苍白，想来是体质不佳。

    “可是我走了你就没有救了，阿若，我是为你而生的。”女孩抽回自己的手，一脸平静，“我的存在就是为了你，让你有一个健康的心脏能作为备用，而现在你很需要它。”

    男孩板着脸，稚嫩的声音却用着严肃的语气。

    “你的存在不该只为了我，你得为你自己而活。”

    “姐姐，人，或是半神，或是人造神，都有活下去的权利，我有，你也有。”

    “我不会让你就这样消失的，我一定会让你好好活下去的，姐姐……”

    他的声音逐渐在空中消散，一阵风扑来，岁夷下意识闭上眼睛，花香味逐渐变淡直至没有，待她再次睁开眼时入目的是枯死的草木、挂满荆棘的破旧大门，破败的庄园再次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成功从那个宅子里走了出来。

    “我承认你了。”神识里的它开口道。

    此时的岁夷身体还隐隐作痛，她稳了稳自己的呼吸回了一句“嗯”向大门走去，刚想松口气她察觉到一道黑影在暗处窥视她，她身子一僵。

    这个感觉太熟悉了，和她刚踏入那个走廊在她背后一直跟着她的那个怪物给她的感觉相差无几。

    “那是什么？”她对神识里的它问道。

    “鬼灵。”

    语音刚落岁夷急急向外跑去，现在的她很虚弱，她前方数不清的参天大树枝干粗壮，树叶茂密，它们像是有思维般伸出枝干相互交缠织网，一丝阳光都透不进来，像一个巨大的捕兽网欲将她套住，后面还有“猎人”在追赶她。

    树根从土里破出交错开来，这片路并不好走，没有一丝的虫鸣声，就连细微的风声也没有。

    岁夷跑得急，口腔里涌上一口血，她紧紧闭着嘴巴但仍有血液从她嘴角流出，血腥味让她后方紧追不舍的黑影越发兴奋，速度越来越快。

    岁夷默念咒语，浅金色的游鱼向她后方游去分别绕住两侧不断靠近的树木快速连接成网，鬼灵枯槁的手在即将抓住她发尾那刻被拦下，挣扎着依然想要向她靠近，而岁夷的前方两侧树木仍在不断靠近。

    她用尽全力破开树木在树枝复原前跑出这片密林最后跌在地上咳出一口血。她现在的状态很不好，脸上有被树叶细枝划出来的细微血痕，身上的长袖也被划破了不少，最重要的是她的脚腕扭伤了。

    “你的力量还真是敌我不分……”岁夷对神识里的它说到。

    若不是因为来自于它灵魂碎片的力量对她的压制，此刻的岁夷还不至于有那么狼狈。

    “前面就是车站，今天是14号，现在是下午五点五十，你最好尽快赶回家。”

    从这里到岁夷的居住地最快车程需要四个小时，而列车站十点停止运行。

    岁夷以手支撑想要站起身，嘶一声又跌回地，她的脚腕红肿不小。

    半神虽不需要吃饭睡觉，但他们也会感到疲惫，尤其是岁夷十号到十四号都待在那个庄园里一直处于精神紧绷的状态，她身体疲惫，精神也疲惫。

    岁夷幻化出一根拐杖，咬着下唇努力站起身拄着它走向列车站。

    脚腕处传来阵阵钻心的疼，但她一想到自己再坚持坚持就能复活母亲，便觉得什么都没关系了。

    待走进车站岁夷理了理杂乱的头发抚平衣角将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憋了回去，一切妥当后踏上列车。

    列车空荡只有她那么一位乘客，像14号这样的日子基本上没有半神会跑到那么远那么偏僻的地方来，大多都会选择留在家里等待15号的日子过去。她坐在位子上用灵力稍微缓解了一下自己脚腕的疼痛，耗费的灵力不多。她现在精神很差没有充沛的灵力，便想着留一些以防回家时遇到什么意外也就没有完全治愈自己的伤。，待脚腕处没有之前那么严重后，她靠在座位上平视对面干净宽广的玻璃车窗。

    列车从隧道里穿出，落霞的橙金色光辉透过玻璃车窗照亮了整个车厢，金色流辉带着暖意将她包裹，迎着落日列车将她载向她的家。

    岁夷低头垂眸，余晖落在她卷曲的睫毛上投下一片阴影。

    晚上十一点半，岁夷到达她的小区。

    她拄着拐杖向自己家走去，此刻外面人烟稀少，家家户户几乎都回到了家提前开启了护宅灵力提防鬼灵的到来。

    岁夷独自走在小区里的石砖路上，暗淡的灯光下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这里是一条花坛小路，她只要走过这条小路最后在一个凉亭处左转再走几步路就可以回到家，但是岁夷一直无法靠近那凉亭，她一直那么地向前走但总是与那凉亭隔了那么一段距离，简直像是她一直在原地踏步般。

    岁夷在原地停下，簌簌风声吹动树叶，她这个小区绿化还不错，种植的树木花草很多，风一吹都在响动。

    这道风一直在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绿叶拍打声不断。岁夷尝试向前踏一步，前方不远处的凉亭似乎也向前走了一步。

    她收回脚站定，这几日的她运气算不上好甚至是很差，她叹口气安慰自己或许是有一个大好事将要发生，所以借走了她这几日的好运。

    此刻，十一点五十，距离十五号的到来只有十分钟，十分钟后鬼灵将会大批涌来，出现在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岁夷闭上眼睛放轻呼吸手拄拐杖向前走去，耳边是拐杖敲地声，脚轻踏石砖声，簌簌风声，树叶拍打声，以及——细微扭曲的呢喃声。

    她忍住心里的惧意仔细听外界的声音缓步向前，忽然，清脆的风铃声落入她的耳畔，她提起一颗心向风铃声靠近。

    最后，岁夷睁眼快速打开自家花园大门落锁开启护宅灵力，最后呼出一口气向自己身后看去。

    黑压压的一片，什么也无法看见，就连左邻右舍的房子也被黑暗吞噬。

    14号十一点五十九，岁夷安全回到家。

    瞧了瞧自家窗户上的风铃，浅金游鱼顽皮地撞了撞风铃，风铃声清脆悦耳，察觉到岁夷的视线游鱼转过身来游至岁夷身旁，绕着岁夷转了好几圈。岁夷轻笑安心了不少，带着这小鱼推开房门回到屋内。

    “你还在吗？”她向神识里的那位问道。

    “怎么？”它还是那般不冷不淡。

    “没什么，我打算洗个澡，希望你能回避一下。”

    神识里的那位短暂沉默后“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岁夷不再多言打开衣柜取走干净睡衣，推开浴室的门走了进去。

    洗完澡，岁夷周身的疲惫已褪去不少，她安静地坐在床上，床上围着她摆满了或大或小的毛绒布偶。整栋房子每个房间都打开了夜灯，浅金色的游鱼在房间里的每一处游动，让人恍惚间似是来到了海底般，淡色的金辉将每一处黑暗照亮。

    黑暗总是令人恐惧的，里面藏着未知，因为未知而让人心生惧意。现在的岁夷没有幼时那般害怕黑夜的到来，复习完最后一句咒语她合上书将书放到床柜上，对着空中游动的小鱼们轻声道了一句晚安便盖上被褥蜷缩着安睡。

    神识里的那位因为没有受到什么损伤并不需要休憩，它融合好新得到的一块灵魂碎片后幻化出一道孩童大小的白色人影。它原只是一缕神识——神的生之意念，现在找回一块灵魂碎片后可以勉强化出人影，但因它附着在岁夷的神识里故而只能在她周围活动。

    它在岁夷的床边走来走去，总觉得这间屋子里有个东西在与它感应，和它之前来时的感觉不一样，似乎是……新的一块灵魂碎片？

    它扭头仔细观察床上的少女，微卷的黑色长发绸缎般铺在床上，皮肤被衬得很白，目光落在她的眉眼处，她有一双眼角上挑的眼睛，不笑时清冷疏远，如白雪压枝让人只可远观，展颜时又如初阳照寒雪，冷意褪尽。

    寒冬凝出来的雪果，可以这样形容她。

    她算不上一笑倾城，能力也不是这个世界最为难得的天才，算起来只是被半神们遗忘在角落里令人唏嘘的存在。

    在决定让她来找寻其它的灵魂碎片前它有好好查过她的过往，虽然之前它只不过是一缕神识但察知一个半神对于它来说并不难。

    多年前，岁夷的母亲尚清醒，当时那代只有三个孩子有浅金色的神辉，她就是其中之一，他们被许多的半神期待着，期待着能创造出一个完整而和平的里世界，以代替现有世界让他们有一个安然生存之地。

    他们将这三个孩子捧得很高，仿佛他们眨眼间就能给他们一个美好的新世界。

    可惜的是岁夷创造不出来，她是三个天才里最不受期待的那一个。

    她的里世界从一开始就难以生存，生灵的生存成长进度缓慢，比起其他两位的鸟语花香来说她的里世界更像是让鬼灵生存的世界，扭曲混沌，充斥浓厚死气，若非是她那浅金色神辉半神们定会给她打上异类的符号，哪怕她母亲很用心地教导她，让她的里世界慢慢有了人烟气，有了正常世界该有的生灵，但她的里世界进度实在是太过缓慢。

    所有半神都等不起，他们由一开始的唏嘘叹惋再到最后的遗忘。

    岁夷似乎做了什么噩梦，眉头微蹙。它瞧见后没在意又尝试离开房间去探寻碎片的去向，没能走太远，无奈之下只能从她的神识里离开。

    岁夷身上总给它一股无端的熟悉感，留在她的神识里能很好地温养它，它现在还很脆弱，都不能称它为祂，只是那位真神灵魂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罢了。

    变作兔子玩偶的它摇摇晃晃地站稳向它感应的方向而去，有几条守在岁夷床侧的游鱼好奇地跟在它身后，悠悠离开。

    岁夷一觉醒来察觉到游鱼们的动向，向它们的聚集处走去。

    院子里有一只小黑猫，脖颈处戴着一块老旧的怀表。它此刻正安安静静地睡在花丛之中，安睡着，呼吸也没有了。

    她认得它，是邻居家的小猫。

    它身上的怀表里附着了还未完全消失的里世界，属于黑猫主人的里世界。

    半神离世后，各自的里世界在未完全消散前会附着在主人的某些物品上。

    岁夷没有去动它，神识里的那位又开口了。

    “进去，我的灵魂碎片在里面。”

    进入他人里世界就是踏入他人的领域，这是会受到该领域法则的限制。半神在自己的里世界里是神，而在他人里世界里会降阶，只能算是拥有灵力会咒语法术的“普通人”。

    经过同意会得到祝福与保护，擅自闯入会遭受灾难。在这个非完整的里世界里谁也不知道会经历什么，半神陨落于他人的里世界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想要擅自闯入就需要足够的能力来保护自己。

    “七小时后这个里世界就会消失。”它又道。

    “我知道了。”

    岁夷不清楚这个里世界的主人究竟是邻居家的谁，里世界里究竟有什么，她叹口气又硬着头皮默念咒语触碰那块怀表。

    古语将她缠绕，她的身影消失在花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