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罗宛等人惊喜地看向来人,是一位穿着陈旧华服的年轻男人,他牵着一匹老瘦马挤了进来。

    迎春扶起罗宛,罗宛打量了着面前的男人,一身粗布破靴与其仪态俱佳的气质毫不相称,更奇异的是他肤白貌美,手也修长白皙,若非身高八尺有余,身形健硕,她定会以为是女扮男装。

    “我可以证明他没偷玉佩,玉佩是他放进这位小郎君布袋里的。”他指着黄翔说。

    黄翔气急败坏道:“你是谁啊?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把玉佩放到他布袋的?”

    “在下司马暄,从洛南城而来,方才我在那座亭子里歇息,亲眼所见。”

    黄翔大声嚷道:“谁知你是不是她的人!”

    “我说了,我从洛南城而来。”司马暄抬起左脚,脚上那只靴子又脏又烂,都露出脚指头了,“我时而骑马,时而走路,花了三个月才来到宁安城,我的靴子就是这样烂的。”

    “这就能证明你不是她的人了?”

    “别急,你且听我说完,听听我说的是不是事实,你若觉得是,便点一下头。”

    黄翔微眯着眼睛看着他。

    “你弟弟不小心把这位老人撞倒了,然后好心扶他起来,是不是真相。”

    “是。”

    “ 你弟弟扶这位老人起来时,你就在现场。”

    “是。”

    “恰好,你从这位小郎君身边走过。”

    “是。”

    “从这位小郎君经过时,你把手伸进他的布袋里……”

    “是……你放屁!”

    司马暄没搭理黄翔,而是看向被那位衣着华丽的妇人揽着肩膀的少年,“这位小郎君也看到了吧,你方才就站在他旁边。”

    华衣妇人咆哮道:“你胡说什么!”

    众人的目光落在少年身上,少年脸色红得尴尬。

    “不用搭理他,我们走。”华衣妇女欲牵着少年离开,少年顿在原地,她的心一咯噔,怒道:“你做什么?跟娘回去。”

    少年抬头看向她,“娘,罗满没有偷玉佩……”

    妇人欲捂住他的嘴巴,却已经来不及。

    “是他把玉佩放进他布袋里。”

    众人一阵哗然。

    真相到这里就水落石出了,罗宛想将他们送到官府治栽赃之罪,这时,暮鼓响起。

    宁安城规矩多,晨钟起暮鼓歇,八百下暮鼓响完,坊门关闭,各人歇市归家,是不许在外头逗留闲逛的,若是不小心犯了夜禁,被打死也有可能。

    看客们纷纷散开,黄翔两兄弟也趁机逃了。

    待周围的人走得差不多了,罗宛带着罗满和老刘上前,欠身福礼道:“多谢司马公子仗义相助。”

    司马暄身形极高,半垂着眸子看她,清冷的目光带光,伸出手道:“一千五百文!”

    “1500文?”迎春率先反应过来,作泼妇状道:“你怎么不去抢?”

    司马暄看着罗宛,懒散道:“你应当晓得,这世上许多东西可以用钱换,而性命、名誉这些无形的东西是用钱换不来的。”

    “那是自然。”罗宛慷慨道,随即给了迎春一个眼神,“给他吧。”

    司马暄唇角轻轻一勾,露出浅浅的笑,洁白修长的手掌移到迎春跟前:“给钱。”

    迎春心思活络,反正公子已经平安无事,她若是不给他钱呢?

    司马暄似乎一眼便洞悉她的想法,微笑道:“你若是不肯给,我便叫他们回来,说我刚才撒谎。 ”

    “你怎么能这样?钻钱眼里了吧。做好事哪有做成你这样的?趁火打劫都没你这般狠的。”迎春十分肉疼,边小声嘀咕边心不甘情不愿地拿出钱袋子,数了数,把铜钱数了个遍也不够,恼羞成怒地把钱袋子甩他身上:“我身上只有一千文,多的没了!”

    司马暄瞧见罗宛蹙着眉头拉起迎春的裙脚,给他看上面的补丁,似乎是在卖惨,他也不计较,把钱袋往怀里一塞,轻轻一笑道:“走了。”

    回家的路上,迎春搀扶着罗宛,边走边说:“河内郡司马氏与西周程氏同源,也是百年门阀,族中尚武,出了不少名将。只是近年来也和罗家一样,人才凋零……”

    罗宛听迎春这么一分析,也觉着像,司马家族中有在朝廷为官,身居要职,他若是司马氏之后,应该不会混得这么惨,罗宛猜他或许和族里有怨,被赶出来了。

    “咚~咚~咚~”沉重的暮鼓响了起来,催促众人快快归家。

    罗宛已经走不动了,抚着胸口大喘气。

    老刘向慢悠悠走在前面的司马暄借来了老瘦马,“宛娘快骑上,咱们赶紧归家!”

    不想人还没站稳,突然间天旋地转,眼前一黑,软倒下去。

    “罗宛娘!”司马暄往后一跳,离得远远的,再把手高高举起:“我没碰她!是她自己晕倒的!”

    “大惊小怪什么?没人怪你!”迎春眼疾手快把人扶住,皱着眉头道:“这晕得太不是时候了。”

    “我赶紧去瞅瞅还能不能雇到车!这鼓一阵急似一阵,不快些怕是赶不回去。”

    老刘虽然很着急,也还算镇定。

    罗满则是凑过来,熟稔地摸摸罗宛的鼻息,再用自己的额头去触她的额头试温度。

    “她经常晕啊?”

    司马暄看这架势,就知道罗宛应该经常晕倒,看这一家人都轻车熟路了。

    “从前经常,不过两个月前病重痊愈后还是第一次。”

    迎春努力让罗宛躺平,试图找个什么东西替她挡一挡脸,不让路人看了去。

    满满揉揉眼睛:“姐姐上次重病,险些没了呢。我们全家眼睛都哭肿了。”

    司马暄道:“你家三娘情况很不好,得赶紧看大夫,否则只怕会出人命。”

    罗宛气息微弱,面如金纸,全身发凉冒冷汗,仿佛随时可能离世一般。

    迎春吓得眼泪直飚,颤抖着嘴唇吩咐满满:“在我袖中把钱袋子拿出来,数数还有多少钱。”

    罗满果然摸出一个旧得发白的钱袋子,一枚一枚地数:“一、二、三……才二十文!上次去请大夫,光是诊金就花了五百文!”说完又急着去翻自己的书包,找出十文钱。

    这还是孙氏给他应急用的。

    满满一瘪嘴,快要急哭了,“怎么办?”

    “雇不着车,背回去吧。”老刘急急忙忙赶回来,看到罗宛的模样也吓着了:“先送医!迎春骑到马上,把三娘扶在怀中,我牵着马!”

    还是没人问司马暄的意见。司马暄瞅着满满手里那个钱袋子,两道浓眉皱得紧紧的。

    跟着,手被拉住了,他看见罗满红着眼睛说:“大哥哥,恩人,借你的驴救救我姐,我会报恩的,求您了!”

    白净的少年仰着头,黑幽幽的眼睛噙满泪水,小嘴瘪着,非常可怜。

    这孩子之前被屠二当众冤枉都没哭,这会儿却是哭得厉害。

    “怎么救啊!我也没钱!我一天没吃饭了!”司马暄气呼呼地道:“那个谁,牙尖嘴利的小婢女,把人放在那里别动,这样瞎折腾,说不定还没见着大夫就被搞死了!”

    “那怎么办啊……”

    迎春哭得鼻涕都流出来了:“不知道这坊里哪儿有大夫,我去请。”

    罗家不住宣阳坊,对这一片不熟,匆忙间也找不到人询问。

    关键是没钱就没底气,还到了暮鼓时分,这事儿真是要多寸就有多寸。

    司马暄道:“隔壁平康坊倒是有个名医姓金,医术很不错,只是他自来贪财冷血,必须先交钱再看病,至少两千文起。且此时若是出诊就回不去了,只能往这住店……”

    吃饭住店看病,花费怕是要上千,以他们这全身上下凑不齐五十文的穷酸样,怕是医馆的门都进不去。

    罗满又急又无奈。

    迎春咬着牙去拖罗宛:“把人送到医馆门口去试试,总比等死好。”

    确实,就这么死掉太可惜了。

    司马暄低头看向腰间那个陪了他很多年的玉佩,“放下她!”

    他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我去请医,前头有个王家邸店,你们去找他家借个门板把她抬过去。”

    “您也没钱啊,婢子和您一起去,婢子哭着跪着也要把人求来。”

    迎春看看他那露了脚趾的破靴子,很是怀疑他能不能办成这件事。

    司马暄举起刀:“我这把祖传横刀是上好的镔铁刀,少说也要值三千钱,卖了就能有钱。”

    “啊?这……”迎春大吃一惊,祖传宝物!

    这,这,人情欠大了……初次见面就能做到这个地步,这是真侠义!

    她立时肃然起敬,非常羞愧自己之前骂人家死要钱,还悄悄克扣工钱。

    “公子快给司马侠士磕头作揖谢恩……”

    迎春把满满拉过来行礼致谢,她一个小婢女份量不够的。

    司马暄却已健步如飞地走了,夕阳余晖下影子长长,分外高大。

    “好人啊……”老于头揉揉发红的眼睛,问迎春要了那三十文钱,忙着去王家邸店寻人帮忙。

    然而谁也不想招惹这种麻烦,万一死在店里怎么办?多晦气啊!

    老刘好说歹说才借着门板,求了个伙计过来帮忙把人抬过去,却也不能进去,只能在墙根房檐下挡一挡风。

    鼓声一阵急似一阵,眼瞅着坊门就要关闭,罗宛的气息也越来越弱,罗家人泪流满面,已是做好最坏的打算。

    突然,司马暄的声音天籁一般响起:“病人就是她。”

    金大夫的医术确实很不错,几针扎下,罗宛就幽幽醒了过来。

    只是人还虚弱,软软的说不了话,更是动弹不了。

    “行了,慢慢将养着罢。以后再不可如此操劳。”金大夫收了针,又开了方子,倨傲地示意司马暄安排他吃住。

    “您这边请。”司马暄笑眯眯的,先找店家安排所有人的食宿,再拿了方子去抓药,利索又熟练,仿若老江湖。

    等到药喂进罗宛嘴里,天已经黑透了。

    罗宛当然是感激的,不是每个初次见面的人,都能卖掉祖传之物救陌生人的命。

    司马暄确确实实是她的救命恩人,当得起最高礼遇和报答。

    要还人情就得花钱,比如把人家的祖传之物赎回来,但是,钱从哪儿来?

    罗宛陷入沉思中。

    “司马公子是真的穷,说是一天没吃饭,我还不信呢,刚才真是大开眼界,啧啧,吃了一大盆汤饼,这么大一盆呢!”迎春比划出一个比她的脑袋还要大的盆,添油加醋:“婢子看着都饱了!但看他还没吃够!又问有没有胡饼,让再来两个。”

    罗宛馋得咽口水,她很久没吃白面了,所以才不信迎春什么“看着都吃饱了”之类的鬼话,分明是馋得要命,却不好意思开口要吧?

    “你们吃过了没?”她问。

    迎春脸一红,下意识地摸摸肚子:“吃过了。”

    罗满喊道:“他们都只叫了一碗小米粥,就的咸菜,省钱!司马哥哥给了我两个胡饼,我吃了一个,我分他们,他们不要,让我留给阿娘和姐姐。”

    迎春忙道:“最近天气越来越热,小米粥就咸菜,清火!”

    罗宛没说话,只觉着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必须振作精神设法活下去,不然都对不起这一家子老小。

    尤其这具破身板,再不改变,会被人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还会连累全家。

    门外传来司马暄的声音:“迎春,你家宛娘好些了么?”

    迎春忙去开了门,立在门前挡住路,恭敬行礼:“有劳公子挂怀,宛娘好多了,刚吃了半碗粥,有精神说话了。只是她卧床不起,不便待客,请您多多包涵。”

    就算门庭没落,该守的礼还是要守的,一位淑女披头散发躺床上见外男,像什么样。

    司马暄也没有进去的意思,只道:“好转就行,明早再让金大夫给她行一次针。叫罗满过来与我休息去了。”

    为了省钱,除了金大夫的房间外,他只开了两间房,一间住男人,一间住女人。

    “多谢,有劳司马公子了。”罗宛特别不过意,但也没说什么不切实际的“再开一间房”之类的傻话,省钱要紧,反正都欠下人情债了,不多这一点。

    司马暄勾唇笑了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不用谢,到时候如数奉还就成了,毕竟我也只是个穷人。”

    说到还债这个问题,罗宛很认真:“放心吧,一定会还的。”

    不能把人家的侠义当作理所当然。

    穷和弱不是理由。

    迎春并不认为罗宛真有办法,只不想再惹她操心,便哄道:“睡吧,养好身体才是根本。”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